曲落笙睁开眼。
窗外人影晃动,她恍惚半晌,神思方才归位。
肩头伤口仍血流不止,她支起身,剧痛顿时袭来,撑地的手一软,险些支撑不住身体。
她缓一缓神,待疼痛过去,艰难地撕下衣角,草草包好伤口,强撑精神打量四周。
屋子中央凌乱摆着几张落灰的供桌,神龛立在桌后,上头香炉落了厚厚一层灰,显然许久无人打扫。
曲落笙打量屋子大小,认出此处是内城门边废弃许久的神堂。
此地离外城不远,她仍有机会逃出去。
也不知孟倾是否安好。
她想着,借桌案勉力站直身子,凝神听外头的响动。
粗重的脚步声过去,随即是人体落地的闷响。
片刻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嚷起来:“我是望清山上空空观乌有道人的亲传弟子,受命来皇城开坛作法,你们怎敢直接把我扔到地上?这是对上神不敬!”
颜澜?
曲落笙心头一跳,忙透过窗扇间隙朝外看去。
神堂前,只见颜澜身处三四蛮人中央,拂尘落在地上,正捂着屁股喊:“给我搬个座儿,听见没有!”
为首的蛮人听不懂官话,一脸莫名地看着她吵闹。
颜澜叫了半天,见这群蛮人没有反应,方要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再骂,忽见人群分向两旁。
梁王从中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明日作法的道士?”
颜澜没好气道:“阁下有何指教?”
梁王从属下手中接来残缺的遗诏,向地上一扔。
“我要你开坛作法,向全军将士宣告,遗诏残损乃是大吉之兆,而非噩兆。”
颜澜看一眼那锦册,忽然收了不正经的神色,轻笑一声,一挥手中拂尘。
“是吉是凶,阁下心中已有定论,又何必再问神佛。”
梁王冷冷道:“吉又如何,凶又如何,你只需照做便是。”
“眼下伤亡如何?”
他转身走向原地休整的士卒,问。
属下回禀:“人手伤亡过半,蛮人那边略好些。倒是晋王的人瞧着少了不少,我们的人过去打探,他们嘴紧,没让我们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
梁王捏一捏眉心。
蛮人空有武力,对宫城状况却不甚熟悉,要攻入内城,还需倚仗晋王的人。
偏偏晋王不能成事,带着手下的兵先往嘉德殿偷取遗诏,拿一个残缺的遗诏回来,还振振有词地说这是为皇叔分忧。
两人各怀鬼胎,都知道彼此并非真心联手,心照不宣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只看何时兵戈相向。
又有探子来报,内城守卫得了传讯,紧闭城门,严加防备,内宫城一时攻破不得。
眼下状况与原本计划相去甚远,本就涣散的人心更加动摇,不少人私下议论,这是因为遗诏有损,先帝显灵,警示作乱之人终遭恶报。
“找出搬弄口舌的人了?”
梁王挥手让探子再探,一面回身问属下。
“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却让谣言变本加厉,将领们用各种法子都压不住,如此下去,还未攻入内城,人心便先散了。”
“让那道士动作快些。”梁王道,“作完法后,集全力攻城。”
“是。”
两个小兵架起颜澜,呵斥着叫她快走。
颜澜哎哎几声,挥开两人,理好被扯乱的道袍:“不劳驾。”
她拾起拂尘和遗诏,懒懒散散踢着步子向前:“罢罢罢,白白送一场法事,没赏钱不提,恐怕还要搭上一条命。”
“少废话。”小兵推她一把,“快走。”
*
曲落笙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急忙靠近门边,轻声道:“小澜!”
颜澜停了步。
小兵警惕起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神堂,狐疑道:“想耍什么花招?”
“二位老爷,怎么平白污人清白。”颜澜叫起屈,眼神贼兮兮转一圈,定在神堂门边。
“你没瞧见这是个神堂?叫我作法,总得要从里头搬些供桌香案罢。”
两个小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这神堂关了人,开不了门。”
“关了鬼也得开。”颜澜道,“没有供桌,再有道行的人也作不了法。作不了作不了。”
三人拉扯一番,小兵拿这个疯癫道士无法,到底还是犹豫着开了门:“你快些,别想做什么手脚。”
“不敢不敢。”颜澜笑嘻嘻应一句,故意提高声音,说给曲落笙知道,“官老爷,小的这便进去了。”
曲落笙急忙退开一步,走回原先的地方坐好,紧紧阖眼,装出昏迷不醒的模样。
铜锁碰撞,几声脆响后,大门吱呀打开,火与血的气味扑面而来。
“还昏着,老实得很。”小兵拍一把曲落笙的脸,回头说道,“你动作快些,听到没有!”
“是,是。”颜澜不动声色地看着,待小兵转身看过来,才又做出笑眯眯的模样,“二位退出去罢,一身血气地进来,冲撞了神明可怎生是好?”
神像黑阴阴立在后头,朦胧的看不清脸,两个小兵觉得阴森森的渗人,心里也有些忌讳。
二人听颜澜的话退出神堂,在外远远守着。
待神堂大门紧闭,她瞬间变了脸色,冲上去压低声音叫道:“落笙!”
曲落笙轻轻应一声。
颜澜急急忙忙问她:“你还好么?”
“受了些小伤,不碍事。”
曲落笙按一按肩头:“我方才留意了,这神堂出去是宫人寻常来回的暗道,沿着走下去就能上宫道。”
“我进来时也瞧见了,能走。”颜澜道,“你的伤瞧着不轻,能动么?”
“不要紧。”曲落笙道,“只是门窗锁着,怎么出去却是个难题。”
“我有法子。”颜澜笑了,冲曲落笙眨一眨眼,拔下头上的玉簪,“你忘了,我的算命摊子边上是个开锁匠。”
话音未落,小兵在外粗声叫道:“那道士!你在里头磨蹭什么?怎么还没出来?”
颜澜啧一声,回头扬声道:“我正在静心焚香,莫催莫催。”
她用力叹一口气,伸个懒腰,拂去供桌上的灰尘,从随身带着的包裹里取出香蜡点上,燃起香,拜了几拜。
烟雾环绕,颜澜微微阖眼,有模有样地念起来:“三境至尊,十方上圣……”
屋外两个小兵等了半晌,见神堂里念诵声起,人影晃动,慢慢放下戒心,退回几步外看守。
等了片刻,神堂里念诵停歇,小兵迈开步子要进去,却被同伴拉住手。
“你我一身血气,贸然进去,怕是冲撞了神明。”
小兵皱眉道:“那道士不是个老实的,我须得看一眼方能放心。”
他推开门,神堂空空荡荡,堂内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只剩道袍挂在潦草编出的竹架子上,在风中翻飞飘荡。
“糟了!”
小兵大惊失色,一脚踢开大门冲进神堂,神像后的小门犹在晃动。
“她们从小门走了,追!”
他叫起兄弟,正要追上前去,面前忽寒光一闪,转瞬便身首异处。
尸身旁,晋王垂下刀尖,看向久攻不下的内城,冷笑一声。
今夜唯有一人能登上内宫城的城门。
那个人只能是他。
*
颜澜钻出小门,跟上曲落笙步子,一路冲出神堂后巷的暗道。
身后杀声大作,她回头张望一眼:“两方叛军狗咬狗,自己杀了起来,也是有趣。”
曲落笙在前面走着,闻言轻咳一声:“打得好,正方便了我们逃出去。”
颜澜点着头,突然看见曲落笙袖中藏着的遗诏,脸色一变,几步跑到她身旁。
“姑奶奶,你带这要命的东西出来做什么?还嫌追我们的人还不够多么?”
曲落笙反手拭着脸侧血迹:“遗诏是新君登基必用之物,不能留在叛军手中。”
颜澜摇一摇头:“皇权富贵,任他们争去,你管他做什么。”
曲落笙握紧遗诏,寒风吹起衣袖,露出她纤细的手腕,那上头纵横交错,皆是昔年留下的伤痕。
“我只是不想遗诏落入叛军手中,落到燕春熙手里。”她声音极轻。
“到那时,只怕天下人都会如曾经的我一般受苦。”
颜澜愣了愣,失笑:“古往今来,亡了多少旧国,又立了多少新朝,百姓何曾快活过。天下苍生,岂是你一人能救的。”
曲落笙笑了笑,看向宫城之外,目光悠远:“能不能救得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她转回身,看着颜澜,清清冷冷的人,此刻却带了点温柔的笑。
“至少,有一个呆子会救。”
神堂暗道曲折,曲落笙与颜澜向东向西地绕了许久,不想最后竟通向泰平署。
曲落笙对着熟悉的景色怔愣片刻,半晌方道:“怎么走回这了?”
颜澜在她身后探头,方要说话,余光瞥见地上人影闪动,急忙扯回曲落笙,带她匆忙躲入宫墙后的角落。
脚步渐近,两人屏息凝神,经过的一队人走得整齐有序,交谈中间或夹着攻城等句,像是四处巡视的叛军。
四周俱是高墙,颜澜摸一摸墙,确认此处确无出路,无奈地转身看向曲落笙,轻轻摇头。
眼看叛军就要发现二人藏身的角落,曲落笙忽然站起身,把遗诏扔给颜澜:“我引开他们,你找准时机,带着遗诏逃出去。”
颜澜手忙脚乱地接下遗诏,又惊又怒:“曲落笙!回来!”
曲落笙只作不闻,依旧向外走去。
颜澜跳起来要追,忽听身后有人道:“让你们找些水回来,怎么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