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分,窗外蟋蟀声此起彼伏地延绵到后半夜,听习惯以后和引人专注的白噪音效果一模一样。
敲下文档最后一段的句号,这篇写了整整十三天的整合材料终于到达收尾部分,贺迎潮默默挺直不知何时弯下的腰背,拨动鼠标滚轮从头至尾检查着看过不下百遍的字眼。
确认内容无误,贺迎潮重命名文件名称,将其挪到桌面上准备等到第二天上午找个合适的时间发过去,他的导师是个将近退休的老院长,时间观念极其强烈,一直奉行什么时候干什么事的准则,绝不允许手下的学生为各类作业彻夜不眠,更不准晚上七点后发任何无关紧要的消息给他。
为避免像半夜改好论文发给导师的学长被点名臭骂一顿的事情,贺迎潮相当恪守规定,绝不将个人习惯延伸到导师面前。
习惯性点开视频软件翻出昨夜助眠的无.码解剖视频,贺迎潮刚点下播放,院里正巧爆发出尖锐凄厉的猫叫声,他转头看向纱窗外,对面屋顶上有两团黑影互相威慑又骂骂咧咧地扭打在一起,貌似能看到几缕猫毛像杨树毛反复飞起来。
这种忽如其来的声音对他来说习以为常,贺迎潮起身,准备从花盆里找块大小合适的石头阻止它们打架,免得扰人清梦,桂奶奶年长觉少,一旦清醒了就难以入睡,向来晚睡的他自觉要扫清障碍。
贺迎潮拿着石头走向窗前,就在此时门口却忽然传来试探快速的敲门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急切唤他的名字,“贺迎潮贺迎潮,开门开门啊!”
此时接近凌晨三点,太阳能路灯早榨干蓄电池里最后一丝电量,饥肠肚饿地灭了,偏偏月亮和星星携手离家出走,微弱的光线让鹿净悠出门就被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门从内打开,身后房顶上尚未分出胜负的野猫如同被一脚踩到了尾巴,嘹亮高亢地又嚎了一嗓子,鹿净悠被嚎得后背汗毛直立,似是后面有看不见的东西追着他,闭着眼睛嗷的一声弹射进屋子里。
猝不及防遭了坚硬无比的一头锤,贺迎潮下巴被撞得生疼,毫无防备咬到脆弱的舌尖,疼得闷哼一声,同时下意识绷紧肌肉控制着身体平衡摔不倒,抬起手臂把窜进来的活物箍在怀里稳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经被出其不意地袭击过很多次了。
等反应过来,胸口多了个瑟瑟发抖的热源,贺迎潮的颈间挤着毛茸茸的卷毛脑袋,滚烫的呼吸撒在他暴露在外的锁骨上,似是被火苗边缘轻飘飘扫过,热的很不习惯。
终究是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原本搂在鹿净悠腰上的胳膊转而搭在他肩膀上往外拉,惹得鹿净悠缠在贺迎潮腰背上的胳膊箍得越紧了,“不不不!什么叫声啊?!”
鹿净悠像只把脑袋埋在高耸沙堆里掩耳盗铃的鸵鸟,恨不得手脚并用挂在贺迎潮身上再也撕不下来,用浑身上下的力气和拽他的力道作对,反倒与贺迎潮的身体贴得更紧密无间了。
“是野猫在叫。”贺迎潮实在是狠不下心抓紧这没发育成熟的肩膀用力扯,被几声猫叫吓成缩头缩尾的鹌鹑,他很少见有人胆子小成如鹿净悠的模样。
不过他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面对恐惧时闷头躲避的自由,大自然中老鼠见到猫,鸟见到老鹰,都属于食物链中环环相扣的生态,自以为是众生顶端的人类,当然也可以畏惧自然中的任何一种。
于是,贺迎潮的手臂无奈地垂落在身侧,空着的另一只手把准备好的石头猛地砸了出去,石头落地砸出闷闷声响,两只纠缠不休的猫蓦地受到不小的惊吓,眨眼间奓着毛飞檐走壁两相分飞到无影无踪了。
“你不睡觉,过来找我有事吗?”贺迎潮关好门,伸长胳膊开了大灯,不大的室内刹那亮堂起来,因为舌尖隐隐作痛,他说话有不太明显的口齿不清,语速放慢,所以显得极为有耐心。
听到开关“咔哒”声响,鹿净悠勉为其难地睁开一只眼睛试探环境是否安全,确定处在没有怪叫的黑暗中,他缓缓松了口气,自觉松开双臂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小声说:“我想上厕所。”
贺迎潮:“睡前我带你去过一次,你应该知道卫生间的位置。”
光亮下所有难言之隐都无所遁形,更何况鹿净悠不是会假模假样说场面话的,他脸上明晃晃挂着大写的“不爽”,只等有人问他就和告状似的和盘托出,“那个马桶有问题,我按了下冲水就哗哗往外流,蓄了满满一桶,都要溢出来了才停,我怎么上厕所啊。”
卫生间的位置和洗澡间并立,共用一个水管阀门和下水道,为避免不被告知的更大的麻烦,贺迎潮每半年就要检查一次,今年年初卫生间水管大爆,他刚里里外外大翻修过,连带着正房的卫生间一起检查修缮了。
本就是容易重复磨损的物件,贺迎潮首次遇到需要他主动维修的时候,有种意料之内的心情,他淡淡说:“明天我去修,现在我带你去上厕所。”
“还有其他可以上厕所的地方吗?”鹿净悠疑惑,他没有看到别的卫生间,否则也不会在一片漆黑的院子里无头苍蝇般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另一个。
贺迎潮从抽屉里拿出个手提式的大手电筒,功率足够高,“有,总不能让你憋着,走吧,我带你过去。”
晚上的院子和白天的迥然不同,某个建筑的黑色色块会比夜空的颜色更浓重,鹿净悠缀在贺迎潮身后跟着穿过侧面小院,他无处安放的想象力轻易地能找到千奇百怪的东西具体化。
穿过狭窄幽静的房后小道,鹿净悠的状态从小心翼翼地落后半步远,逐渐到亦步亦趋地踩着贺迎潮脚后跟,最终到毫无缝隙地贴着他的胳膊。
其实距离外面的厕所没几步远,贺迎潮察觉到悄无声息愈来愈近的身体,他推开木门,没有戳破鹿净悠,跨过门槛顺便提醒了下鹿净悠小心门槛。
穿过这扇门,外面是片灌木杂草圈起来的小路,贺迎潮手中光柱末端所指的位置是间用木板搭建起来的矮房子,一半搭在深深树丛中,他提醒道:“不要往草丛里落脚,可能会踩空。”
“哦。”鹿净悠瞥了眼枝桠缝隙另一头可能存在的危险,说不定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断崖,没听到水流的声音。
到了矮房子门口,贺迎潮勾住生锈的铁丝,打开满是岁月痕迹的木板门,边缘的地方被风吹日晒出了腐朽过的平滑疏松感,鹿净悠心底暗觉不好,悄悄撤退半步。
当灯光照亮里面两个孤零零的木板架在拇指粗细的几根棍子上,下面的大坑不知深浅,手电筒的光都照不清全貌,犹如土地张开了深渊大口,能把人吸进去囫囵吞了。坑里聚集的苍蝇一族立即呼朋引伴飞出一团。
“这是,这是什么啊?”鹿净悠大惊失色,不受控制地再退了一步,“不不不,我不上了。”
目测那几根棍子一点都不结实,他可不想掉以轻心站在上面上厕所,万一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里子面子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他才不要!
眼瞧着鹿净悠干脆利落地转身就溜,贺迎潮一把捏住他后脖颈提溜了回来,看着他瞪大的眼睛一抬下巴,“你不是小便吗?站在坑旁边就能解决,要不然我给你找个安全的草窝?”
“不要!我又不是随地乱尿的狗,我才不要到草窝里上厕所。”鹿净悠深觉被侮辱人格一样,立即反驳道。他再次扫视了圈恶劣的厕所环境,“那个木板稳不稳啊?不会架着的棍子掉下去吧?”
“木板下面是钢板,棍子是钢筋,很稳。”贺迎潮站到门前给他打光,十分有分寸地侧过头表示自己绝不多看。
看他姿势都摆好了,鹿净悠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那两块木板,双手握拳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然后视死如归地走向了厕所。
结果师出未捷——他被门头上隐形可怖的蜘蛛网挡了回来,黏黏糊糊的蛛丝黏在脸上,鹿净悠吱哇乱叫地手舞足蹈,两只手齐上阵疯狂扒拉着脸,“蜘蛛蜘蛛!呜哇啊啊啊!”
贺迎潮上前掀起自己的衣服下摆当成擦脸毛巾,丝毫不手软地糊上去上上下下擦了一遍,鹿净悠的叫声被闷在衣服里,两只手僵在原地,成了人人可以随意触摸的木头人。
一阵手忙脚乱落下,他顶着乱糟糟的卷毛刘海,眼眶里的眼泪都在打圈,眼尾晕出片生气的红,怒瞪着贺迎潮大喊,“我不要上厕所了!都怪你非要勉强我,讨厌!”
脸上被蛛丝网住的触感宛如勒进了肉里,鹿净悠怎么都消除不去心里隐隐膈应的烦,他担心会不会有没看到的小蜘蛛留在头上,趁他睡觉时忽地冒出咬他一口,听说蜘蛛是有毒的。
越想越崩溃,鹿净悠顾不上怕黑和想上厕所了,难以忍受地扭头就走,头顶蓬松的头发怒气冲冲地发抖。
“那怎么办,我给你找个瓶子,还是我给你清理了蜘蛛网回去继续上?”贺迎潮两步跨过去追上鹿净悠,拦在他面前,语气平静地给出两个选项。
令人讨厌的厕所和无尽丢人的瓶子,有脑子的人都知道选哪个,鹿净悠现在在气头上不想说话,思路莫名被牵着鼻子走了,他低着头揉眼睛。
虫鸣阵阵,凉风习习,贺迎潮不急不躁站在鹿净悠身边等他冷静下来,直到天边泛起朦朦胧胧的天光,鹿净悠吸吸鼻子,一声不吭地往厕所方向走,身后的手电筒默不作声地照亮他脚下的路。
这次贺迎潮在前确定角落里没有措手不及的蜘蛛网,亲身试验了木板的安全度,鹿净悠才面无表情地过去上厕所。
保持回避动作的贺迎潮听到声音停止,转回头看到鹿净悠面对他,双腿分开站在木板上系裤带。
完全违背常理的姿势,他蓦然反应过来,鹿净悠上厕所的姿势应该不是站着的,是蹲着的,因此他上厕所显得格外挑挑拣拣费劲的不行,其实他已经用尽全力适应环境了。
小小山村里原汁原味的条件和大城市里的富商家境,理所当然是云泥之别的落差,贺迎潮本不想让鹿净悠体验到这些的。
回到屋子里,贺迎潮放下手电筒,鹿净悠不紧不慢地踩着他的脚印蹭进了门口。
他正准备问他还有什么事,然而他的视线在鹿净悠脸上扫过,倏地看到他左边眉尾处有块仿若蚊子包的红肿,透出层浅若薄雾的青紫。指腹触碰过那处,鹿净悠不躲不闪地倒吸了口凉气,“你别摁,疼。”
“怎么回事?撞到墙上了?”贺迎潮确定不是蚊子饱餐一顿的餐后痕迹,带他坐到床上,蹲下身从床下拉出医药箱。
鹿净悠闷闷不乐地“嗯”了声,“而且灯泡闪了下就坏掉了,你家的东西怎么这么容易就坏,质量一点都不好。”
“明天就修。”贺迎潮戴上一次性手套,专业性极强地用酒精棉签打圈消毒,厚涂了层消肿药膏,动作极其轻柔。
咫尺之间,鹿净悠眼前的手腕晃来晃去,他的手指蜷缩回来勾住条细细的绳子,灵巧地缠绕在指头上,“真的?”
贺迎潮简短有力地回答,“真的。”末了,他又问脑袋上的肿块是怎么磕的。
既然问了,鹿净悠半抱怨半讲述地诉说起来。
由于半梦半醒间以为还在自己家的双人大床上,他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出其不意地一头猛地磕在冷冰冰的墙壁上,一瞬间他都疼懵了,理智迷迷糊糊地回笼他才想起不是在熟悉的家里,心里不悦极了。
翻来覆去好几遍,鹿净悠总觉得身下的床铺好似烫煎饼的锅具,怎么躺都不舒服,床尾的风扇一夜不停地转着叶片,不大不小的轮轴转动声也成了令人烦躁的噪音。
不知道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等了多久,他没等来睡意,等来了尿意。
认命地摸黑下床准备去上厕所,谁知开关摁下去,头顶的灯泡苟延残喘地闪烁几下就没了动静,因此起了一系列难以置信的倒霉集锦。
“好了。”贺迎潮把手套收好扔到空垃圾桶里,一转头看到鹿净悠四仰八叉横躺在床上,俨然一副毫不遮掩的鸠占鹊巢意图,他善解人意地说:“你睡这边,我去睡那边?”
奈何他低估了鹿净悠的霸道程度,看着鹿净悠和毛毛虫似的收起手脚往床里挪了挪,约莫是哭过没多久,眼睛很亮地拍拍身边的位置,“不用不用,我不喜欢我的床上有陌生人的气味,今晚咱俩就凑活一下吧。”
把今晚不顺心的事情都说出来,他感觉心情舒畅不已。但是那边屋子太黑了,地上还机关重重摆着他敞开的几个行李箱没收拾,要是一时不察再绊倒就要浑身起包了。
他可不想。
对比起来,和认识一天的贺迎潮同床共寝更能接受,反正也不热,鹿净悠心底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还能怎么办,几乎一夜没合眼的贺迎潮没有为自己辩驳的空隙,他认命地关掉灯,上床躺在鹿净悠身边,不太宽敞的单人床意外能够容纳下两个人并肩睡觉,中间甚至有条拳头宽的缝隙当楚河汉界。
窗外天空颜色逐渐变浅,屋内稍稍多了明显能分辨出的光线,两个人面对面侧躺着,贺迎潮直至能看清熟睡中的鹿净悠左眼眼皮正中,靠近睫毛的地方有颗小小的褐色小痣,终于抵抗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兜兜转转小鹿还是躺在了这间房子的床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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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倒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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