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面黄肌瘦的少年在同伴的推搡下被迫抬头。这里的烟沙迷了眼,耳边也只有风鼓声,似乎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他神情恹恹,又要昏沉沉睡去,面前突然出现一只高头大马,只听到马上的人问他:“小少年,你的父母呢?”
“娘死了,爹……不要我了。”
少年这才抬起了头,目光正好对上了一顶做工繁复精美的黄金面具,面具下看不清的那双眼恍若黑洞,也不知怎的,却笃定那双眼正瞧着自己。
“那你跟着我,我教你本事,以后便不必风餐露宿。”
战火硝烟,黄沙满天,这座城池早不见阳光。
少年看着那只伸向他的手,发觉竟有光从手的边缘溢出,阳光驱散阴霾,他看到太阳了。
就试着握住了那只温暖而又坚实的手,而对面那人,相应的将他的手紧握。
这点温存,依稀的记不清明,生出几分渺远的感觉。
陆池鱼睁开眼,手中正握着只手。而手的主人正眨着那双湛蓝湛蓝的眼,盯着自己发呆。
似乎是觉察到了那凌厉的目光,他先是尬笑一声,想把手缩回去。但没想到怎么都挣脱不开,整只手像条鱼般使劲扑腾。
陆池鱼也不惯着他,紧攥过那算得上纤细的手腕往怀里拉,那人一时不稳竟狠狠跪坐在地上,自下而上使劲眨巴着眼睛,喊道:“痛痛痛痛痛。”
“为何救我?”
他又试着挣了挣手,无果后用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来:“搜了身,你是有钱人,救你一命,总该对救命恩人有什么表示吧。”
看到这只荷包后,陆池鱼就松手夺了回来,爱惜地检查着上面的刺绣是否有损伤,确认完好无损后才打开荷包,里面早是预料般的空无一物。
浔鹤捏着泛红的手腕,早知陆池鱼会有所怀疑,早早掏空了荷包里头的钱财据为己有,誓要打造一个狡猾而又淳朴,贪财而又节俭的老农民,哦不,小医师的人设。
“看病呢需要医药费,不是我说,你失血过多,伤处凶险万分,要不是以我二十多年的行医经验……”
陆池鱼抬手打断了浔鹤喋喋不休的自夸,正想起身下床,腹部突然传来的阵痛将他拉回现实,只好问道:“伤口怎么样了。”
“刀口挺深,不过都帮你缝好了。只是那刀上抹了毒,你现在中——毒——了。”
“这毒稀奇的很,一时半刻调不出解药。至于中毒症状嘛,就目前来看,加剧了你血液的流速,我只能对症下药,稍作缓解。”
这毒乍一听没什么威胁,但随着刀刃带入人体,一有伤口就开始发作,岂不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血流而亡?
这般歹毒的毒,偏不是剧毒,能一击毙命,而是让人死了也觉察不到是中毒所致,只道是失血过多。
浔鹤不说话,气氛瞬间冷了下来,看着陆池鱼敛着眼眸,睫毛颤动下形成扇形的阴影,显得瞳色更深,人也更阴郁几分。
不知缄默了许久,那紧抿的唇才动了动:“此事不得声张,既不能解毒,你就先在我身边压制毒性。”
浔鹤的目的本就是跟在他身边,继而打入内部,如今陆池鱼主动开了口,正是遂了他的意。只是想着这般爽快答应反而不能体现出自己那几分淳朴与狡黠,便唱起了反调:“如果我说不呢……呃……”
话未说完,熟悉的手掐上了自己的脖子:“那就死。”
浔鹤简直无法呼吸,根本想不明白这刚挨过刀子的病人一次又一次秉持着“快准狠”的高效速度一次又一次精准无误地掐上自己。
还有,这掐人脖子的恶习什么时候可以改掉!
“好说,好说——”
顺着脖子上力道的逐渐减轻,浔鹤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满脸哀怨道:“有钱就行。”
专业的模仿者,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会忘了自己的人设。
虽了然他的身份,可浔鹤才发觉二人连对方的名字都还未交换过,却已然答应了他一路随行,实在有些太……随意了点。
“我叫贺寻,公子你怎么称呼?”
“宁王六子,拭琛是我的字。”
陆池鱼倒也坦率,并未隐瞒身份。浔鹤装作吃惊的模样,本想说些什么,只是支支吾吾半天也道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干脆给他留个背影。
陆池鱼不在意这些礼数,看浔鹤这般并没有发作,终于像个寻常病患一般躺下身子休憩了。
其实平头百姓遇到个大人物多少是要行礼问安的,可浔鹤却不在意。
又或者说,他来大齐的这几年遇到的多是寻常百姓,根本不需要这些繁文缛节;再加上没人提醒亦或是指点一二,听到陆池鱼的名讳竟是个这样的反应。
至于浔鹤本人,见陆池鱼睡下后,再次肯定了自己这医师身份绝无破绽,便心满意足哼着小曲干活去了。
不得不说陆池鱼真是个神人,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在他面前形如虚设。几天就下地走路不说,不过月余就要回京城去了。
好在他余毒未解,需浔鹤一路随行。
浔鹤面上不显,甚至装上几分告别故土的愠恼。前脚含泪与乡亲们告别,后脚准备了两大包裹的行囊,好不壮观。
到了约定离去的时间,告别了老贺,带上燕烟一同上路。正寻思那陆池鱼要叫来多大的马车一路浩浩荡荡载到京城,却只看到他一人光秃秃站在道边,身边空无一物。
“我们如何上路?”浔鹤终是忍不住了,率先发问。
陆池鱼看见浔鹤身上也是空无一物,反倒她妹妹身上大大小小扛着三个包袱,冷哼一声,轻嗤道:“此次秘密回京,不必招摇。”
马车是没戏了……但是骑马,这穷乡僻壤哪来的马?
可惜他想错了,因为下一秒,陆池鱼一个口哨,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倏然出现。
别说浔鹤认不认识这匹马了,这马还没忘记浔鹤呢,正无辜的眨着大眼睛,朝着浔鹤就是一蹄子,扬起的烟尘正正好好撒在他的裤脚上。
最后的最后,只能花了不少钱向村民买了一头驴,等到坐上驴车的时候,早已是满头大汗。浔鹤看着人骑马悠哉悠哉的模样,心里酸得紧,可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这敞篷的就是凉快。”
陆池鱼一夹马肚子就一溜烟儿窜了出去,留着浔鹤目瞪口呆。看着这驴哼哧哼哧喘气的模样,浔鹤气也不顺了,拍了拍驴示意其走快点。
驴还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了,拉着驴车往路边的草堆里靠,津津有味地吃起草来。
一口气没上来,就要向后倒去。幸好燕烟及时将人扶住。
“殿下小心。”
不知怎的浔鹤气又顺了,挺直了身子,咬牙切齿道:“在外别叫殿下,叫哥——”
“是。”
是夜,颠簸了四五天,距离白云村已有百余里。
浔鹤作为苍凌人,那么多年况且过得风平浪静;这陆池鱼怎么说也是大齐王爷的儿子,还有个武将官职,一天天的想杀他的人数也数不清。
也不知陆池鱼哪儿惹的麻烦,一个京城的官竟在千里开外的白云村被人插上一刀。
不过想来休憩月余,如今距白云村也有几日脚程,就算有人千里迢迢追杀这小子,也寻不到踪迹了。
浔鹤躺在驴车上,左右睡不着。便愣是推醒了快睡着的燕烟,邀请(其实是逼)她一起数着漆黑夜幕上的星子。
燕烟是苍凌皇室培养的暗卫,多年来一直保护着浔鹤,又岂会真的睡着。不过陪主子数星星倒是头一回,毕竟白云村的小屋可不是敞篷的。
“第一百二十八,第一百二十九……”
浔鹤拍了拍燕烟的肩,指着一颗光亮十分微弱的星星,略显兴奋的提醒道:“这儿呢,少数一颗。”
饶是燕烟从小训练,无关身手,这耳力、眼力都是极好的,如今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可谓是一点光亮都见不到。
看着燕烟摇头的模样,浔鹤眼里亮了亮,那双浅瞳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深邃,偏偏映射进一点光晕,宛若水波蜿蜒。
“我的眼睛呀,和你们不一样,在夜里,能看清你们看不清的东西。”
所以在白昼,同一双眼,连直视阳光都做不到,温热的光线恍如火舌,会灼伤那点海一般的蔚蓝。
浔鹤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好炫耀的,加之燕烟本就话少,便自讨了没趣,侧过身去极目远方。
二月已是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百般聊赖之时,浔鹤眺望着道旁枝丫上绽放的几簇新绿,正随着微风轻巧地晃动。
倒是几分温馨的景致,只是浔鹤突然觉察有光束顺着叶隙照来,抬头一看仍是满头星月,既是深夜,又何来的光源?
揣着些许不安,再次推醒了燕烟,噤声示意她听听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动静。
只见她面色愈加凝重,用极轻的声音说:“十余人,有马。”
普通百姓没有马,为官者有钱人不必夜晚赶路。十余人骑着马举着火把行向密林,总不能是吃饱饭没事干,来此处赏夜景罢。
浔鹤下意识看向倚在树干旁的陆池鱼,二人目光交汇,是都发觉了这伙人的动静。
来者不善,与其坐以待毙,走为上策。
浔鹤和燕烟悄然跳下驴车,向陆池鱼的反方向跑。
等到那伙人到了他们休憩之处时,哪儿还有什么人烟,只剩下一只呆驴和白马。
坐骑既在,人也跑不远。领头的是个扎着辫子的大汉,不知哪来的癖好,穿着个狐裘还非得微敞着胸膛,这冷风一吹正正好打了个喷嚏,不知是冷的还是……
“唉,谁骂我呢。”
大汉擤了擤鼻子,摇头晃脑的左右环视一圈,向身后的弟兄们吼道:“人应该还在附近,分头追!”
浔鹤饶是力不从心,燕烟虽拉着他跑了一大段路,可随着身后的脚步声与马蹄声的愈加响亮,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是不能一块跑了,燕烟给浔鹤指了一条小路让他先走,自己则在原地等待。
等那伙人风风火火追到这里时,只发现个跑得慢而落单的姑娘,自是懈怠。再一转眼,前头早没了人影。
被这么一激,又是一大伙人去追燕烟,剩余几个知道与这姑娘一路的还有个男人,便留下来继续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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