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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物是人非

乾符十六年,时年三十七岁的唐僖宗李儇于西京凤翔驾崩。行宫外灯火幢幢,侍者来往匆匆,殿前,众将领分立左右,脸色阴沉焦急地低声争论着。

盛唐要亡了。

在座的诸位,谁不曾是挥斥方遒指点三军,可如今三军何在?曾攻无不克的玄甲铁骑也已是名存实亡!

陛下已无力回天,却依旧不肯传位,纵使随侍早已拟好诏书,他的手却是紧紧攥住床沿,一刻也不肯松开。

他不签字,不盖章,不松口,只是在弥留之际依旧大喊着:

神武将军何在?神武将军何在!

神武将军何在——不过短短六个字,便敲响了一个时代的挽钟,亦是昆祢斑斑缴文上的又一桩罪证。

铁无锋何其得意啊。

他那年不过才五十余岁,天资与武学都算不得上等,靠着走镖押运在生死火场里闯出了一手刀法,可在这座山上,在这漂橹血流千里尸横里,在座的那一个不比他地位超凡?谁的神通不比他精绝高超?

可偏偏就是他砍下了那一刀。

鲜血喷淋在脸上犹带温热,手下的触感更没有想象中的坚不可摧,倒仰的头颅眼神冰冷,像是难以置信,可确实是他做到的。

虽然是偷袭,虽然只是近身的瞬间就被飞剑斩断了一手一脚,可在满地惊诧狂喜的神情中,他却清楚地感觉到,神明青睐的目光正缓缓投向自己。

铁家自此开始崛起。

正道栋梁,隐世英豪……数不清的荣誉雨打般倾泻下来,将它托举进高堂大门,又在仅仅数月后,在那个本该死了的男人复生归来,一剑砍断铁无锋的头颅后,彻底夯实了地位。

由一个男人的死带来的荣耀,又由另一个男人的死推向了永恒。铁家的地基里一半埋着的是铁无锋,另一半埋着的却是昆祢。

偌大的扫珠殿里只有一片死一样的静寂。

昆祢哆的一声放下茶盏,冷冷地看着她。

喜夫人低头,缓缓理着丝线:“铁家的男人都是从六岁开始健身,到了十二才正式学武,全是口口相传。你杀铁无锋本来无所谓,可偏偏下手太快,让他根本没来得及收徒弟,就连秘传的后半本刀谱也没能留下一点儿。”

一夜之间先死家主又丢传承,铁家的恨意何止是滔天。悲痛中,甚至不惜放出豪言,要用家藏的半个宝库的珍品作为悬赏,只要那如意老贼的人头!

那块字字杀意的寒铁昭文就这么立在鬼市当中,风吹不移雷打不动,足有上千年。后来柳砚冰还慕名跑过去观赏过,单看那上头的斑斑锈渍,倒是比筮绳司新上的那块铅皮招牌更具些历史的沧桑感。

如此占据道德高地的一块缴文,简直堪比描金绘彩的贞节牌坊,是什么都比不上的免费宣传,铁家自然是要时时勤拂拭,处处常提及……直到那天。

四十年前,太行山上的一把火赫然烧出了一方隐世巨洞,时隔千年,如意真君终于又再现尘寰!

而就在仅仅半年后,鬼市筮绳司竟也遭祝融。滚滚浓烟踏过半条长街,染得一天血红。事后清点伤亡时人们惊讶发现,司门前竖着的那块招牌不知怎么的,竟悄然没了踪影。

韦灵菳笑得一脸嘲弄:“这世上没有比人情债更划算的买卖。一条命,半本书,保了他们几代人的富贵。换成是我,恐怕也会犹豫一下要不要舍掉几个族人的性命,好给那本功勋簿子再添添柴薪。里子还是面子,这种千古难题他们竟然‘才’犹豫了不到半年,如此果断倒是真令人汗颜。”

昆祢阴沉着脸:“他的刀本就是二流,就算失传了又有什么可惜!”

“所以说啊,这笔买卖不单是划算,还是大赚特赚。”韦灵菳懒懒一笑,“一坨齐全的废物,因为失传,就摇身一变成了引人遐想的奇珍。”

如此神通似的奇运,还用练什么功,补什么刀谱?

赢,是“半卷残本都有如此威力,六式绝刀果然不简单”。输,是“毕竟是失传的残本,六式绝刀果然不简单!”

一进一退,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只是可惜啊,这世上哪有永远稳赚不赔的买卖?

喜夫人道:“头先知道你醒了的时候,我就差了几拨人过去拜访。回来都说在山下等了好几天连个门都没进去,只远远看见里头有迷阵杀阵的铁马在巡逻,看着倒也不像出了什么事,我就以为你是又睡着了,没多在意。”

倒是铁家的那位老太爷,听到消息后急得毒火攻心,呕了半斤血,安神的朱砂更是嗑了足有小二斤。

“再之后就是去年年末,小柳儿生日的时候。”

照往年的惯例,柳公子的生辰那可是顶顶要紧的大事。须得拼尽一山人的心力,谋划三个月,准备三个月,动手三个月,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人疲马乏后,才能稍松一口气,拿着满包的赏钱去外头舒舒服服地喝杯香茶,修养回味上三个月,预备着来年新一轮的大战。

在望柳山,这是比日出日落,冬暖夏凉还要更准时的自然规律。可是今年,眼看着三月之后第二个三月都快要过去了,喜夫人还是没有传下任何消息。

头顶四季高挂的暖阳仿佛一夜之间挂上了一层严霜。所有人都不由忍不住提起脚尖,说话做事打起十二分的当心,连放屁都不敢开大了声——嘘,夫人和公子在怄气呢,眼瞅着都闹了快一年了!

“我心知道自己不该和他生气的,可知道归知道,这个火啊就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看见路上有人杵着个大脑袋在眼前晃悠,我都恨不得从肚脐眼往上一把给他薅了,就这还摆宴?摆个屁的鬼宴!

“我托人去信给你,本来是想问问你那儿有没有什么好的字画古玩,最好随便打包卖我两捆应付过去算了,哪成想你的回信没等到,铁家的请柬倒是先一步送上来了。”

还是一张专给“一等贵客”预备下的,极精致的洒香薛涛笺。由八男八女一整队的老妈子仆从送过来,礼数摆得可不是一般的周全。如此大费周章,从江北跑到江南,竟是专为请一个做买卖开香行,还兼职放贷倒卖的女妖去做客?

饶是见多识广如喜夫人,在看着底下那位老太太的落款,也不由犯起了嘀咕。

“我望柳山和他铁家一个南一个北,就是往前再倒个几年前,也八竿子打不到什么关联,能有什么是非要请我过去的?了不起就是哪位贵人想摆个臭架子,这倒也不少见。”

可及至一进门,她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世家大族,一等一的豪门,听着是花团锦簇,可等转过那扇辉煌气派的照壁屏风,再往前,就是一片掩都掩不住的狼藉。

想知道一个人到底是穷是富,首先要看的是鞋,而想知道一个家族是在走上的坡还是下坡路,就要看那些细小的,被柳公子称作意趣,喜夫人却称之为无用的地方。

比如墙根的杂草,名贵牡丹叶底的黄褐斑。大几十两买来的精致的蝈蝈在外头此起彼伏地叫着春,小老妈抱着奶公子,一身金啷当银啷当的,趾高气昂地端坐在高凳上,因为一旦起身,极不合适的裤子就会被人看见。

十二月的天,屋里没有点炭,满座七八个人全靠一股抖成鹌鹑的运动阳气取暖。

铁老太太的年岁比喜夫人更轻,模样却像是大了不止一轮。她有一张修长的马脸,长相不丑,只是两眼已经冒出点点老年斑。

也不知道她的神通会是什么,不过看这样子大概不只是寿貌,应该是什么更厉害的后手。喜夫人只略一思索,再抬头时就和那一双挑剔的眼对上了视线。

“铁老太太人不行,说话倒是爽快。直言说请我过来是因为知道我和真君有些交情,想由我从中周旋,替他们把那失传的半本刀法要回来。”

昆祢想也不想:“绝无可能。”

纵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当日的断头之痛早已渐渐忘却,然而那种丧家之犬一般被人四处追赶,稍有不慎重要的东西就会被无情夺去的感觉却如附骨之蛆,让他连想起当时有关的人事物都有种难以遏制的厌恶。

然而……

他扫了眼那柄钥匙,微微阖目,冷声道:“当时围攻的有三十六个,高手有十四人。其中许,王,离,缇在四方掠阵,铁无锋是最后才从背后潜上来,我一时不察,也没有看清他的招式,无从写起。”

“我知道你不行,可不代表别人也不可以。”她意有所指,望向那个倚坐在窗边的身影。

韦灵菳微微挑眉。

“武学通传,天下‘一’源。神武将军的大名,就算是我在山里也知道得清。传说不管对手有多厉害,只要听一耳走路的脚步声,他就能猜出武功套路,只要看一眼身形伤口,他就能马上想出破解方法。恰好据我所知,所有复生方法的第一步,就是由亲近之人亲手把缺口缝合。”

新鲜的伤口肉色都还是红嫩,连肌肉都还在不停跳动。鲜红的热血先是喷射而出,到最后就只能随着心脏越来越慢的动作,一股一股道向外流涌。

亲人的血粘在手上是什么感觉?

黏腻。

就仿佛和其他人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找到,拼上,再缝合。对着一道伤口那么长时间,怎么也够将军把整本功法推演出来了吧?”

韦灵菳终于忍不住,抚掌大笑:“听听啊,阿祢。这就是你挑出来的‘益友亲朋’?如此冷心冷血的人,也算是一道奇观,我真替你惭愧啊!不如我就发发慈悲,替你……送她下去,亲口问问那位铁大人?”

他眼神骤然一凛,下一秒,一道寒光乍现,赫然刺上她的颈边!

喜夫人顿了一下,缓缓看着他的脸,又缓缓转头,看向那柄银白色的长枪。

枪尖薄如蝉翼,寒光带杀,枪身密雕错银,杀气凌厉。一道狰狞朱红血线由枪头一路向下贯穿至尾,直射到最顶上手边时却猛地一停,像是春雨叮当滴入湖一般,只在冰冷的枪杆上嵌下个蝠纹镂空的小球,里头悬着的,却是只刻着平安如意的玉狮子。

韦灵菳两指托着它,那神情,仿佛这世上最浪荡的世家子托着柄玉骨扇,坐在章台高楼,一颦一笑都有种无端的深情。

“我这个人可不像阿祢,没有那么些自作多情的怜香惜玉。夫人自己孤家寡人心情郁郁,可别拿我做你的出气筒。好在咱们不怎么熟,不然我都不知道现在是该杀你,还是该不好意思动手了。”

枪尖一点点压上肩头,谈不上多负担的重量却让她心里蓦地一沉,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

“……我说过了,是将军不认得我,我对你可是熟悉得很。”

喜夫人哑声说道,“一支返魂香,一半做成香囊,另一半用来剥皮实草。刀口从耳后沿着肩胛向下,缝针用了十三根,丝线用了五两七钱。”

对着这一道伤口那么长时间,就是再不熟的人,也被迫变得熟稔了。

黑纱遮眼,是为了有目不能看;金栓塞耳,所以有耳不能听;玉琀上嵌倒钩钩住喉咙,再用丝线牵引,好叫能动却不能说。七窍不开,一片懵懂,不知道外头四时交替……也就自然不能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喜夫人是个地道的商人。拿钱办事,只要价钱开得足够了,管他娘的谁生谁死!除去她的亲亲小柳儿外,她这一生只有五个半朋友,而偏巧昆祢就是这其中一个。怪只怪她当初没忍住多看了一眼,又或者是自己的鼻子实在太过灵敏。

“凡人老说‘灵魂’,其实这天底下的一切,谁还不是从一团髓气里蹦出来的。髓是精卵,身体不过是外壳,是贴着它后天长出来的一团肉而已,所以一只髓能操控两个身体,而一个身体却不可能挤下两只髓。”

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早已是面目全非,甚至于连身体都认不出,他是自己的主人。

在浓烈的血腥味,尸臭味以及越来越淡的的天遗臊味间,有一股若隐如现的气味掺杂在其中。

那是妖猫的气息。

“人死的三息之内髓就会消散,□□就会开始渐渐腐烂。你用他人的髓卵做引子,就是想先保住肉身,之后再慢慢想办法把散掉的髓聚回来。可一杯水已经倒在了湖里,再想原样找回来又哪有那么容易?

“人死如灯灭,江河难复回,不过是刻舟求剑而已——这话从前从你嘴里说出来,我还骂你矫情,现在倒是全看明白了。”

她看着昆祢,眼神中透过一丝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因为现在的你,和他身上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气味。”

山外寒风乍起,拍过小轩窗,轴承吱呀着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响。盘龙柱上,夜明珠的白光冷冷打在昆祢的脸上。他的神情像是有一瞬间的惊讶,可随即连原本的愤怒也迅速退去了,只剩下一片面无表情的死寂。

喜夫人冷淡抬手,推了一把银枪:“所以将军,你也不用再作出这副样子。死者复生意味着什么,你我三人都清楚。自然也知道不管是过去,刀法还是铁家,其实在你们心里早就已经完全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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