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弱势群体驱逐法则 > 第21章 赌运不通

第21章 赌运不通

最开始意识到自己没有赌博的天分,是在昆祢还未开窍的时候。

那是咸通二年的冬天,盛唐余晖映照下最后的美好时光。

大哥总说一个伟大时代的落幕,就仿佛是一场绚丽的回光返照,那光芒是如此的耀眼,以至于身在其中的人甚至会有一种错觉,仿佛一切都还在如日中天。

可在韦灵菳他们眼中,一切确实都是那么好——风和日丽人慧,每天都有新的惊喜,每刻都有新的快乐。他和昆祢一个十六,一个十五,脸颊刚刚脱去稚嫩的婴儿肉,身量于是像柳条一般疯长开来,一身白衣,骑着高头大马哒哒的从街边走过,带起一片团扇掩笑,两岸不住打量的视线。

英姿勃发,无限意气。

他们像是一双筷子上粘着的两颗饭粘子,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个说要往南,另一个绝不往北,一个说想效仿侠客从军,另一个连夜就收拾起包袱,翻墙离家去也。

时值西南正叛乱,各地的藩镇此起彼伏,朝堂式微,如同危卵,可也正因如此无数的侠客豪杰粉墨登场,所谓:野幕蔽琼筵,羌戎贺劳旋。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何其壮丽!何其雄伟!

试问有哪个热血男儿没想过一人一马一长枪,在风沙吹过的城墙头眺望着远处的狼烟滚滚,驻守身后的无边河山?而当怀揣着如此一腔热血,甚至不惜伪造姓名,只为投戎献身的两个小少年,在生平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军营生活,见识到马粪,黄土,虱子,烂菜窝窝头和一群忙起来一俩月不洗澡的大汉时,心里又会是怎样的落差,也就可想而知了。

昆祢只能拍着韦灵菳的肩,不断打气:“没事。刘备还卖过草鞋呢,就当是体会下卧薪尝胆了。”

于是他们就在马厩卧了小半年。

当时顶头上司是一个姓曹的校尉,生平嫉富如仇,人品也颇为不凑合。打从报道时,看到两人的衣着打扮的第一眼,他便一脸不屑。韦灵菳在他手下平均每月一次,总要有些“月黑风火高夜,杀人放火天”的想法,比月信还要规律。

那天依照惯例,还是他们两个巡夜。

深冬的夜晚冷得近乎活剐,韦灵菳本就比起一般人更加皮薄不耐寒,往年在家里哪怕烧着炭火,也要裹着一层厚厚的貂裘,更不要提这一身的铁甲麻絮了。

昆祢打着哆嗦,摸着黑悄悄掀开床板,从破洞下的草堆里小心翼翼地扒出那半瓶药酒。黄褐色的浊酒粗得往年连喂马都不屑,可如今却成了救命稻草。

他珍惜地只抿了一小口就赶忙倒进手里,用几乎相差无二的体温勉强捂热了,随后一把揪住韦灵菳的胳膊,顶着他哎呀哎呀的呲哇乱叫,费力地搓着他手上的冻疮。

“别跑,别跑!不搓开等着又痒,说了别跑……你他娘的!”

伴着他脱口而出的低声咒骂,一同响起的是肚子“嘟噜”一声轻响。

韦灵菳难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冷,累,苦,被排挤,被欺负,这些都只是小问题,最要命的还是饿。

那是种让人恨不得伸手到肚皮里挠一挠的滋味,像是有一团无名火从胃一直烧到嘴,疼得令人钻心,而等再过久一点,就连痛苦都像隔了一层纱一样恍惚,眼虽然还是睁着,可思维却是停滞住了一样,一天,一个月,还是一个时辰,好像都没多大差别。

昆祢看了他一眼,低头仔细的将快要见底的瓷瓶重新埋了回去,随后拍了拍手,站起身。

“蛇?还是青蛙?”他问。

韦灵菳想了想,反手背起弓箭,苦着脸叹道:“不行,我现在什么也想不了。曹狗今天操练得太狠了,我感觉自己脑子都要成浆糊了。”

昆祢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这几天东山又来了不少人,应该也是逃荒来的。”

韦灵菳心知药酒是昆祢好不容易换来的,一点儿也不敢浪费,翘着兰花指费力地解着盔甲上的麻绳,闻言想也不想道:“那我们就不要过去了。那边吃的原本就不多,他们刚逃过来,身体本来就虚,那些东西留给他们吧,我们去远点的地方。”

昆祢伸手帮他脱下盔甲,又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自己,两人趁着夜色悄悄走到营后,掀开木栅栏上的一块破盖板,又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山风如浪,卷裹起无数的荒草,像是溺亡后伸长的手掌。星河宛如瀑布般飞流直下,拍打着将人死死压在地上。他们匍匐着躲开塔楼上的视线,一路滚下高坡,逃也似的飞奔进丛林,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汪洋,漆绿色的湖水伫立着,一动不动的——这是一片没有棺椁的坟林。被挖地三尺打捞去的鱼虾是已死的尸体,而奄奄一息,惊恐逃窜的虾米蝌蚪则是尚且会动的活尸。

只一眼就清楚,这里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收获,昆祢想了想,看向远处黑洞的山林:“可能还有兔子,去不去?”

韦灵菳有气无力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那里同样是一座乱葬岗——上个月叛军经过屠了一座村子,仅有几个藏在地窖里的勉强幸免于难,在难得的一餐饱饭后,仅剩的一些尸体全被埋在了林子里。

破损的界碑上,“潭州”两个猩红的大字依稀可见,而在最边缘的角落里有一团常人看不见的雾气正悄然翻滚着。

昆祢一手握着捕蛇笼,猛然回过头,警惕地张望了一眼。

“怎么了?”韦灵菳一见他的神情,当即起身,握紧长枪。

“不太对……我说不清楚,”昆祢忍不住浑身肌肉紧绷着,迟疑道,“没有……不,不对,有什么东西!”

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轰鸣锵响,像是有人将锣鼓塞在了喉咙里,每一声鼓点都打在了肉筋上。他的眼珠剧烈跳动着,止不住的干呕,耳边韦灵菳担忧的叫喊如浪潮般一声进一声远,然后突然!

“开──明──灯嘞──”

像是有一阵狂风拔地而起,卷裹着他的肉身如同衣服一样飘摇散开,那种轻快的感觉令人忍不住眉头舒展,下意识地向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无数的草木跳跃着向他奔来,原本被扒去的树皮抖动着重获新生,透过韦灵菳的似有似无的身体,他看到了一条长长,长长的,从未见过的老街。

新雨过后,一地的泥泞。两旁石砌的平房高耸着,胶泥糊成门上用鲜红的颜料画着奇怪图案。

昆祢从腰后掏出一把坑坑洼洼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撬下一小块,嗅了嗅。

“是辰州的朱砂。”韦灵菳的声音幽幽传来。

世家大族的教习总是广得出类拔萃,不说旁的人,连韦灵菳这样的捣蛋鬼也是从小跟着七八个师父学书法,练丹青,骑射武学,品酒赏花。而辰州的又跟旁的不同,除了常用的藕丝,更加了一味本地特有的香料,卖点就是随着时间推移,香味也逐渐转变,因此纵使不是行家,只要一闻也知道是新货还是旧货。

“新的,绝不超过五天。”

那就更不对劲了。

且不说如今流寇沿江作乱,辰潭两州早已断了通行,单说这之间路程百二十里,山高路远,就绝不可能会有这么新鲜的气味在!

……不过这些都还不是重点。

昆祢转头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低声问:“你在哪儿?”

他的话音刚落,耳边突然传来撕拉的一声裂帛轻响,随即手上猛地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包裹在了匕首的刀尖上。

“这是什……”

“当然是是我的外套,”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股拉力传来过来,就仿佛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影在扯着布条的另一端,漫不经心地拽了几下,“这可是我唯一一件完整的衣服了,记得回去帮我补好。”

昆祢没来由的感觉放松了不少,伸手向声音的方向摸索了几下,果然碰不到任何东西,只得又问:“你看到的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到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到了什么吧?我只看到你大喊了一声‘不对’,紧接着就失心疯一样狂跑了出去,喊也喊不回来。至于现在在的地方,”那声音抖动着,像是扭头扫了一眼,“是在一个水沟边。”

昆祢闻言有些诧异:“水沟?我还以为会是在坟场。毕竟鬼故事里都是这么演。”

“或许做鬼也有新手,第一次出来吓人难免会有纰漏,不要太苛求嘛,况且我看你刚才那样子,跑得可不比见了鬼慢。”

昆祢打量了一眼四周:“我这里看到的很奇怪,建筑看上去像是某个南方的小镇,可门窗细节又是西北才有的特色……小心地上有水。”

他估算着声音大致的方向,向旁边让了一步避开地上的泥坑。然而韦灵菳却是毫不领情,故意吹着小调大步直冲了过去。

“笨呐!阿祢。亏你还是个探马,难道忘了,这附近有一个多月未曾下雨,哪来的什么水……嗯?”

声音猛然一停,语气变得有些探究,“阿祢,你是不是变得又笨了一点?”

昆祢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他想了想,把护臂和军服脱下来藏在一旁,又把匕首捆藏在大腿最顺手的地方,摸了摸看不见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去。

分明是已近深夜,分明两侧都没有点灯,可一切落在他眼里却仿佛是白昼一般了了可见。

石杵,木马,招幌……满目破败荒凉中透着股诡异的热闹,就好像一场声势浩大的集市刚刚散场,人的温度还未散去,可放眼望去唯有满地碎屑。

残雨飞快地侵袭着胶泥门板,不过眨眼间就在上面啃食出一个人头大的豁口,泥水铺展开来像是撒下了一方红布摊位,洞内黑黢黢的是不知什么人黝黑的眼。

昆祢甩了甩头。

……又来了。

他又听到了,这次应该是在炙羊肉的小摊,就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有铁叉和砍刀擦碰的声响,巨大的铁锅翻滚着,不断冒出鱼眼大的水泡,奶白色的雾气腾腾升起,扑在人面上有种想咽口水的烧灼感。

筷子叮当,杯盏碰撞,咀嚼啜饮间,隐约传来几声带着不知是哪儿方言的寒暄。

“木二哥,多少日子没见了,现在在哪儿填肚呢?”

“别提了。我那个买卖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这世道坏成这样,谁还有心思盖凉棚?前几天我还跟村口的张罗锅说,要刨一辆推车去城里卖卖杂和卤煮,好歹对付着攒些过冬的炭火钱。你呢?现在还在给人扛大包?”

“扛什么啊!如今江上到处都是水贼劫道的,一般的船哪敢在上头过?也只有那些贵人的大船。可人家哪里缺人干活?幸好我媳妇还能生,每日七八个蛋,除了自家吃,每月还能攒点换钱。”

“那也得是你自己争气,脸好看又有活,不然哪个婆娘愿意养你!倒是你们那边的山主现在还是那么不好相与?”

“山主嘛,不为了吃穿要钱,人家揽这个虚名干嘛?不过话虽这么说,我们这位这回也忒过分了点,往常要点鸡蛋,兔子什么的也就算了,这回叫人让我们搞什么鹿来!你说,南京这满山满谷全是逃难的,连个草根都吃得快不剩了,上哪儿给他找这些稀罕玩意儿去?!”

“不过也是可巧。刚才来的路上在乱葬岗捡到个肉挺多的死人,在他兜里翻到了一本画符的什么书,里头还夹着三张符咒,这不比什么鹿肉稀罕?等我拿回去一交差,保不齐山主看见了一高兴,还免我几年的租钱呢!”

“果真?!这,这可真是行了大运了!知不知道是什么符?带在身上了没有?”

“嘘!小点声小点声。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何况是符咒这么高级的东西,我哪知道写得是什么?!不过我看那上头一圈又一圈,字连字的,估摸着要耗费那么大功夫的,应该是个好东西。我不敢带在身上,就在外头找了个桥洞藏在那里面了。”

“快带我去看看!”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前方不远的的石屋后窗猛地一下被掀开了,伴随着木头的“吱呀”一声,两条黑影瞬间蹿了出去,眨眼没了踪迹。

昆祢不由心内一动。

有一股强烈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像是知道自己绝不能错过什么似的,他想也不想当即转身,顺着那一串兽爪痕迹也跟着追了过去。

左,右,左。

在幽暗的树林里来回穿梭,人高的荆棘城墙一样横挡在面前,宛如迷宫一样阻拦住去路。在昆祢眼中那是一条蜿蜒的小巷,可在韦灵菳看来,他像是中了迷障一样,正大步走在悬崖的边上。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鬼,那么昆祢如今的样子就像是被它死死缠住,马上要投月而去,溺毙而亡的痴人。

韦灵菳只一犹豫,又将手上的布条更缠紧了两圈。

前,后,有岔路,高坡,又有岔路!

“灵菳!”昆祢突然喝道。

“什么?”

“选哪一条?”

“啊?”

“赌一把。今天是你的生日,寿星的运气总该比较好。”

“那……左吧。”

昆祢想也不想,一个大步向左边的岔路走去。

韦灵菳眼睁睁看着他踩着石头的边缘,从悬崖的一线天跨过,像是丝毫看不见危险一样,只觉得头皮瞬间发麻,忙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而就在这时,昆祢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瞪大了眼,神情里难得有些动容。像是有什么复杂的情绪从年底一闪而过,缓缓的,他回头看向韦灵菳,表情有些无奈。

面前,正是他们绕了半天的悬崖。

韦灵菳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就见一条狭长的小路从右边的岔口直通崖底,而在崖底的树林边,隐约能看到一条废弃的长桥静静伫立着。

在赌徒的黑话里,总是习惯把一切需要“猜一下”的选择说成“投一把骰子”。骰子一共有六面,是六中选一,而昆祢的只有两个——左还是右?

韦灵菳在家教森严的韦家虚长了一十五岁,生平第二次离家出走,第一次尝试赌局,而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或许真的不擅长“运气”这种东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宁得岁岁吵

天幕:皇帝聊天群

六十二年冬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

狩心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