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月呆愣愣看着他,尽管面上略显僵硬,可心里涌现出无限的激动。
耳根都泛起热意,她不用铜镜都知道,自己必定面色涨红了。
可崔氏平素教导她,言行举止要落落大方,不可如市井小民一般,稍有变故就形于颜色。
她只好站在原地,颔首低眉,做出世家大妇雍容柔顺的模样,与夫君相敬如宾。
耳畔传来崔氏略带急切的嗓音:“无晦。”
这是他的表字,婆母想必也有些激动。
林江月正抬眸,便看见齐镜白步态如风,雪白的衣袂在风中微微翩跹,好似玉尘飞逐。
她心头有些恍惚,总有种错觉,他正要向她走来。
郎君面容美如冠玉,唇边噙抹淡笑,一截鬓发拂过那眉眼,气韵叫人如沐春风。
随后,他自她面前过去,连眼角的微光都不曾旁落。
“母亲。”齐镜白微笑道,撩开衣摆,跪地行了一礼,脊背挺直。
崔氏已然冲过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匆忙扶他起来,平素端正的礼仪,此刻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偌大的春华亭,闲杂人等自觉离开,剩下那对叙话的母子,以及垂首伫立着的林江月。
她沉默看着前方,感觉全部的光都笼罩在他们身上,而自己被隔绝在外,像粒黯淡的尘埃。
崔氏许久才恢复,神色有些难为情,一双眼睛就落在齐镜白身上,看了又看,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我的儿瘦了。”
齐镜白起身,温声道:“哪里就瘦了,是母亲心疼儿子,我在府上再待上几日,母亲便要说儿子胖了。”
崔氏被逗得噗嗤一笑,眼角的泪花也逼回去:“你啊你,惯是有孝心的,怎么提早了半个时辰?”
林江月怔松,看来他早就抵了回程的消息,她仍旧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齐镜白只微笑,林江月还没低落完,便发现他目光闪烁,又见他过来时风尘仆仆,连向来一丝不苟都发丝都有些凌乱,便揣测他是一入京城,没落地便往家里赶,此刻正是口渴的时候。
她又掐了下掌心,鼓起勇气上前几步,手颤抖地拎起茶壶,倒了杯温凉的茶水,小心翼翼递到他面前。
齐镜白这才好似注意到她,接了那茶杯,笑意很淡,温柔疏离:“多谢夫人。”
林江月没想到他会回应,顿时受宠若惊,差点把茶壶摔碎,惹来崔氏不善的目光,她登时忐忑不安起来,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
可谁料,齐镜白对崔氏笑道:“离家半年有余,归心似箭,这次回来,我给母亲带了淮西盛产的枇杷呢,几年前母亲不是说,唯有淮西的枇杷最合口味?”
林江月忍不住想到,他此行是为圣上办事,事情千头万绪,临走还能惦记母亲,当真是孝子。
只是,她也是很爱吃淮西的枇杷的,嫁给他前,她说过,他约莫没有注意到吧。
这些年,他很少给她带东西,哪怕只是顺便。
不要紧,她能呆在他身边就行。
她是个平民,与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本不堪匹配,能嫁给他做正妻,而他娶妻三年,不曾如旁人般纳妾蓄妓,已经是难能至极。
崔氏动容又担忧道:“你看你,入京该是先去面圣,万一叫圣上怪罪可怎么好?你性子向来沉稳的,怎能如此?
“母亲当时……也不过随口一句。”
“圣上早派了近身的公公前来,说左右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我可先归家尽孝。”齐镜白莞尔道,嗓音有些喑哑,目光也变得复杂。
崔氏这才放下心来,又道:“为娘还没问你,你半年前突然离府是为了什么?可是淮西又出了事情?侵田案还没完?”
林江月闻言怔忪,大昭高祖打下乱世,在历经几代帝王励精图治后,局面才稳定,可民间有许多无主之田,地方豪绅借机兼并土地,甚至一度膨胀,到了胡作非为的地步,圣上因此忧心不已,并着手整顿,却收效甚微。
而侵田案是两年前发生的,时任淮西刺史的陈珂,出身名门,地位在贵人如云的京师亦不可小觑,可却勾结地方勋贵,侵占百姓良田达到两千亩,还闹得几家悬梁自尽,绝户无后。
陈珂本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因为身边都是深谙官道之人,民不与官斗,百姓的生死在那群官吏眼里,远没有自己的前程重要,可这件事却被当时在淮西任治中从事的齐镜白报给圣上,激起强烈的民愤,圣上因此下令处死陈珂,将陈氏抄家。
陈家在京城盘踞多年,势力牵扯重多,圣上要连根拔起,自然引起轩然大波,可不如此,民间又隐患重重,最终在齐镜白,以及一干清流的力谏下,陈氏被抄家,齐镜白声名鹊起的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
那时她已嫁入齐家,从凉州那样的小地方,来到京城已经两年,偶然出府上香,在马车上便听见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议论,说她的夫君为民请命,是个难得的好官。
林江月知道,崔氏一惯性子要强,在齐府操持中馈,对政事也是极为敏感,她能这样紧张,必定是有什么麻烦事,毕竟自陈家被抄后,齐镜白总是很巧合地碰上意外。
而这次突然离家,一去就是半年,地方竟然还是淮西。
齐镜白闻言淡然一笑,避而不谈道:“母亲过于紧张了。”
崔氏眉心紧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家虽然倒了,可有些影响仍旧存在,你不要太抓着不放,其他世家表面对咱们恭恭敬敬,对你更是推崇备至,实际心底保不齐就是柄淬了毒的利剑。”
齐镜白唇角微勾,也没有反驳崔氏,而是温柔地点头。
这态度,崔氏再明白不过,他虽然有孝心,在许多事情却有自己的主意,绝不是那等对母命听之任之的人,也只好无奈地摇头。
因着简单叙了旧,齐镜白性子又喜洁,便道要下去先换身衣服,一会儿再来拜见,崔氏也同意了,春华亭只剩下她与林江月。
儿子回来,崔氏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颇为和颜悦色说:“无晦回来,你们夫妻也总算能团圆,你父亲的事情,有人已经告诉我,你做得很好。”
婆母少对她温和,林江月嗫嚅道:“是母亲教导得好。”
崔氏显然听腻了这说辞,眉心不耐烦地微蹙,但也没再置喙,而是说起另一件事情来:“你嫁入齐家三年,虽然无晦因公务繁忙,少有落家,你也是独守空闺,倒能耐得住寂寞,这很好,可子嗣一事实在是个问题,若今年还不能有身孕,我便将贴身发翠纹给无晦,你要拿出你为人妻的大度来。”
说着,崔氏心头不住冒出疑云。
当年这婚事崔氏也是极为不解,齐镜白娶林江月,的确如外界传言,他声称自己心悦于她,非卿不娶,可娶回来后,却又将人冷落了。
虽说这桩婚事有些荒唐,可齐家如今也无需联姻来保住地位了,宫中几位公主,京中许多淑女,全都有意于他,这般行事,倒谁也不得罪。
林江月咬唇,沉默不语,只杏眸泛起微红。
“都听婆母的。”她苦涩道,嗓音喑哑。
崔氏性子要强,却有爱美之心,林江月虽然出身不高,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出挑,粉面桃腮,腰若细柳,也不知凉州那不过是远离京城的偏狭之地,怎么生出这般美貌的人。
她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安抚道:“你也不必忧心,毕竟大夫说,你的身子是没问题的,我一会儿叮嘱他,夜里去你那处用膳。”
林江月闻言心头微动,齐镜白是个孝子,有崔氏发话,今夜他必定会过来的。
若是她努把力留下他,真能得子,说不定就不必接纳翠纹。
林江月边暗骂自己的善妒,又边忍不住期待着。
“多谢母亲。”她低低道。
崔氏满意地点头,看了眼食盒,语气又温和许多说:“好生准备着。”
林江月一回饮水斋,立即忙活了起来。
齐镜白的嘴比崔氏更挑剔,旁人总以为他厌食,林江月在凉州是靠着厨艺吸引他的,自然这方面是她大展身手的地方。
这次总共做了五菜一汤,伴有甜点小食,两个人吃绰绰有余,可她还是嫌不够,琢磨要不要再加什么。
忙活这些花去她一下午的空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仍旧惦记要换身衣裳,她想穿得鲜亮些。
很快月上西楼,林江月守着一屋子好菜,安静地等候着,她摸了摸自己发上的玉簪,又忍不住再整理了衣角,始终感觉哪里不对。
“我的口脂,会不会太浓了?”她忍不住问道。
小荷眨眨眼,由衷感慨说:“夫人颊生桃晕,粲齿流光,一笑倾人城。”
林江月又微微羞涩。
正沉默着,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江月的心猛地一跳,她本想先整理好衣襟的,却在起身时,不慎带动桌帔边搁着的瓷碗。
接着,玉一般的瓷片飞溅,迸发出刺耳尖锐的嗓音。
脚步声戛然而止。
她仓促抬头,看见男子白衣胜雪,伫立在门前,墨发流云,如日照月辉。
他眼眸低垂着,不动声色地看着脚边散落的瓷片,唇角的笑意纹丝不变,宛如九重天上的谪仙。
咫尺天涯,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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