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三生灯 > 第10章 灯烬夜明

第10章 灯烬夜明

当暮笙将自己那缕带着清香的断发,与他寻来的十一根半焦黑麦穗紧紧缠绕在一起,郑重地系于他那根磨得光滑的盲杖顶端时;当山下城池中,万千百姓祈愿的灯火恰在此时腾空而起,汇成一条逆流的光之河流,将漆黑的天幕映照得如同白昼,也将他覆眼的素白绫布染上一层悲壮而温暖的血色时——两人之间那层由身份、猜忌、生死危机织就的,薄如蝉翼却坚如寒冰的窗户纸,在这一刻,被这漫天的人间灯火与决绝的誓言,彻底照透、融化殆尽。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张力。她在等他一个回答,一个解释,等他亲口说出这惊心动魄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她能看到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在胸中冲撞,寻求着一个出口。可他最终,却只是紧抿着薄唇,将那束承载着焦灼愿望与她青丝的“信物”,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不是一束轻飘飘的穗发,而是他沉甸甸的、无法轻易宣之于口的全部命运与承诺。

上元节烽火台上那场交织着灯火、断发与血腥味的告白,如同一场过于炽热而不敢轻易重温的幻梦。回到僻静的药庐后,生活似乎重归旧轨。在暮笙不眠不休的精心调理下,江屿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受损的目力虽未完全清明,但已能模糊视物,不再需要时刻覆着白绫。然而,一种比“相思引”更烈、更难以拔除的焦灼,却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开始在他深邃的凤眸深处凝聚、翻滚。他时常独自伫立在药庐那扇小小的北窗前,对着窗外依旧被冰雪覆盖、却隐约透出春意的南方山峦,怔怔出神,一站便是数个时辰。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布满灰尘的案几上反复划动,勾勒出的,是京城错综复杂的街巷与宫禁布防的简图。

暮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沉默地准备着远行的药材、易于储存的干粮,以及应对盘查的伪装衣物。她比谁都清楚,蛰伏的蛟龙终将归海,被压抑的风暴迟早要来。这方小小的药庐,再也困不住他了。

夜深,药庐外风雪呼啸,炉火是唯一的光与暖。江屿靠坐在榻上,指尖反复摩挲着一块未经雕琢的桃木。木质细腻,触手生温——这是他白日里借口需要柴火,让暮笙从角落的旧木堆中翻找出来的。桃木在民间素有辟邪镇宅、守护平安的寓意,他选中它,心意不言而喻。

暮笙已在一旁的草铺上沉沉睡去,连日奔波与忧心让她消瘦了许多。火光映着她疲惫的睡颜,江屿覆眼的白绫之下,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黑暗,“凝视”着她。他听到她平稳的呼吸,也听到自己心中那份再也无法压抑的、想要为她做些什么的冲动。他悄然拿起那柄随身携带、曾用于防身也用于剜腐肉的锋利匕首,指腹感受着木料的纹理,开始了无声的创作。

雕刻在黑暗中进行,全凭指尖的触感与记忆中的印象。他先是用刀尖细细勾勒出簪身的大致轮廓,动作缓慢而稳定。木屑簌簌落下,带着桃木特有的清淡香气,悄然弥漫在苦涩的药草气中。

这并非易事,尤其对于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刀锋数次偏离预想的轨迹,甚至划破了他的指尖,温热的血珠渗出,沾染在木料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布随意一擦,继续专注地运刀。他脑海中没有繁复的花样,只想雕一支最简洁、最趁手的簪子,能让暮笙轻易绾起她为采药时常散落的青丝。

簪头处,他犹豫良久,指腹反复揣摩。最终,他凭着感觉,在上面极耐心地刻下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山茶,耐寒,冬春开花,象征着坚韧与希望。每一瓣花苞的弧度,他都打磨得极其圆润,确保不会勾扯到她的发丝。这朵花,是他对她平安、坚韧的无言祝愿。

整个过程中,他耳边仿佛回荡着民间关于桃木能辟邪驱煞、护佑平安的古老传说,每一刀,都像是将这份祈愿深深烙印其中。

接下来的几日,一有空隙,他便背对着她,在角落里用从粗到细的砂纸反复打磨。那“沙沙”的声响,混合在捣药声里,成了药庐独特的伴奏。暮笙只当他在摩挲旧物排遣时间,并未多问。

直到簪子通体光滑如脂,触手温润,再也摸不到一丝毛刺。他寻了个机会,用一块干净的软布蘸了些许用来养护药材的蜂蜡,细细涂抹在簪身,使其光泽内敛,更添一层保护。

这日,暮笙煎好药端给他。他并未像往常一样接过,而是摸索着,将那只桃木簪递了过去。

“给你的。”他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惯有的沙哑,但递出簪子的动作,却有着不容错辨的郑重。

暮笙怔住,低头看着掌心。簪子样式简朴至极,却处处可见用心:簪身流畅,簪头的山茶花苞形态稚拙却充满生机。她认得这木质,是那日他让她找的“柴火”,也闻到了那淡淡的桃木香。她更明白,在这与世隔绝、物资匮乏的深山里,这样一件物品,需要耗费他多少心神。

“殿下这是……”她的话未问完,已被他打断。

“山野行走,头发散乱,不便。”他偏过头,语气生硬地找了个最蹩脚的理由,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实用器具。

但暮笙的手指抚过那朵光滑的山茶花苞,再抬头看他垂眸侧脸、紧抿的唇角,以及他指尖上那些新鲜的、细小的划痕时,心中已然明了。这不仅仅是一支簪子,这是一个男子,在自身难保的绝境中,用他最沉默的方式,能给予的全部关怀与庇佑的承诺。

她没有道谢,只是轻轻将簪子绾入了发间,动作缓慢而坚定。那一日,她熬药的身影,似乎都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挺直。而江屿虽看不见,却在听到那声极轻微的簪子固定青丝的声响时,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夜色如墨,山路崎岖,仅有惨淡的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他一言不发,沉默得如同身后那座冰冷的烽火台。只是握着盲杖——或者说,是握着盲杖顶端那束穗发的手,格外用力,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仿佛在借此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暮笙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也不追问,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在月光下拉长的、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异常挺拔的背影。寒风卷过荒凉的山脊,吹起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更衬得这沉默震耳欲聋。

回到烽火台底层那个仅能容身、勉强可遮蔽些风寒的角落时,一种近乎窒息的安静弥漫开来。与外面的天寒地冻相比,这里因避风而稍显暖和,但也仅此而已。他带来的那盏唯一的、小巧的琉璃灯,被放置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断墙上,豆大的灯焰在其中跳跃着,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在这片废墟般的黑暗中,圈出一小团珍贵的、令人心安的天地。

两人分食着所剩无几、早已冰冷僵硬的干粮,咀嚼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之间流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之前在那个制高点上,那个几乎贴着他耳垂、带着灼热气息大胆低语的暮笙,此刻却安静得像一个幻影,只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所有情绪。

远处,城中上元灯节的喧嚣——隐约的锣鼓声、人群的欢呼声、若有若无的丝竹管弦——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传来,模糊而遥远,非但不能驱散此间的寂静,反而更加深刻地反衬出这方寸之地的孤绝与两人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一触即发的氛围。就在这片死寂中,三更的梆子声,沉闷而悠远地,穿透重重夜色,一声接一声,如同敲在人心上,宣告着夜已深沉。

就在那锣声的余韵即将彻底消散在寒风里的刹那,江屿突然毫无征兆地抬手,精准地按熄了那盏唯一的琉璃灯!

“噗”地一声轻响,灯焰熄灭,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随即被风吹散。浓稠的、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吞噬了断壁残垣的轮廓,也吞噬了彼此近在咫尺的身影。视觉被剥夺的瞬间,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寒风掠过缝隙的呜咽,彼此骤然变得清晰可闻的呼吸声,还有……那一直压抑着的、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所有的克制、试探、伪装,在这纯粹的黑暗里,都失去了意义,变得苍白可笑。

暮笙只觉得后背猛地抵上了冰冷粗糙、带着湿气的城墙砖,寒意瞬间透衣而入。还未来得及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一只滚烫的手便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擒住了她的手腕!

江屿的双臂如同铁箍,将她狠狠地、紧紧地圈进怀里。他的拥抱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暮笙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撞进他滚烫坚实的胸膛。

她抬起一只手,在黑暗中,凭着感觉,缓缓地、极其轻柔地抚上他的脸。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他覆眼的绫布边缘。然而,这一次,她的指尖没有触到预想中新鲜撕裂的毛糙痕迹——那里光滑平整。

就在她指尖微顿的瞬间,江屿抬手握住她的手指,缓缓落至唇边。

“姑娘可知,”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气息灼热得烫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与痛楚,“我此刻……最想烧毁的是什么?”

暮笙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滚烫的体温和剧烈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让她一阵眩晕。她强迫自己镇定,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下是想……一把火烧了这烽火台,与追兵同归于尽?”

话音未落,她抵在他唇边的指尖猛地传来一阵刺痛!他竟然张口,不轻不重地咬住了她的指尖,带着惩罚性的力度,却又在齿间留下一种暧昧的厮磨。

“是那日刑场上……”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遗憾,“……被烟火迷了眼,没能……看清你容貌的……这双眼睛!”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中了暮笙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所有的故作镇定土崩瓦解,一股混合着心痛、愤怒和难以言喻冲动的情绪攫住了她。她猛地抬手,在黑暗中精准地抓住他覆眼的白绫两端,用力向下一扯!

绫布应声滑落。

没有预想中狰狞可怖的火燎伤疤,没有溃烂的眼皮。只有一双……在窗外远处万家灯火微弱余晖映照下,深邃如古井、此刻却翻涌着滔天巨浪的、完好的眼睛!那双眼正直直地、毫无遮挡地凝视着她,尽管黑暗中视线模糊,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但那目光中的灼热、痛苦、压抑已久的渴望,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深情,却如同实质般穿透黑暗,牢牢锁住了她!

“骗子!”暮笙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是气的,也是心疼的,“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竟一直在装瞎!

她后面所有斥责的话语,都被一个带着血腥气和绝望气息的吻堵了回去。他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和深入骨髓的渴求,蛮横地撬开她的牙关,纠缠吮吸,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融为一体。唇齿间很快漫开咸涩的血腥味,不知是谁的唇舌被咬破,但这痛楚反而加剧了这种抵死缠绵的激烈。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前,从最初的推拒,到渐渐无力,最终变成了紧紧攥住他胸前的衣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这个吻,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惊雷,劈开了所有精心维持的伪装,也燃尽了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肺里的空气几乎被榨干,口中那点铁锈味再也分不清属于谁,他才稍稍退开,额头却仍紧紧抵着她的,鼻尖相触,呼吸交织,一样地急促而滚烫。

“现在……”暮笙的声音带着剧烈喘息后的沙哑和一丝慵懒,指尖轻轻划过他如今完好、却曾在刑场上受尽苦楚与烟熏火燎的眼睫,语气复杂,“……看清了吗?江、屿。”

江屿捉住她那只作乱的手,送到唇边,不轻不重地在她指尖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作为回答。他没有去捡拾掉落的白绫,就这么在黑暗中,用那双恢复了视力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尽管光线昏暗,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但他目光中的专注,却比任何灯火都要灼热。

“昨日清晨,拆线时……”他低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坦诚,“……便已能模糊感知光影了。”

“为何不说?”暮笙问,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着他掌心滚烫的薄茧。

“怕……”他顿了顿,将她往怀里更深地按了按,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怕你看我眼睛好了……便觉得……不再需要留下了。”

暮笙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酸涩而温暖。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两人相拥着,靠在冰冷刺骨的城墙边,分享着彼此劫后余生般的体温。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心跳从最初的狂乱失序,渐渐归于一种奇异的、同步的平稳。在这偷来的、短暂得令人心慌的安宁里,睡意迟迟不来。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黎明的曙光,已经悄然刺破了东方的黑暗,将一丝微弱的灰白涂抹在天际。在这片废墟般的烽火台下,在谎言揭穿、真情流露之后,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在绝望的黑暗中,紧紧相拥,寻到了彼此唯一的温暖与光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宁得岁岁吵

六十二年冬

天幕:皇帝聊天群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

狩心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