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阁楼,正午的阳光白晃晃地晒下来,冯令仪下意识闭了闭眼。
角门里蹿出一个身材健壮的小厮,飞快瞄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冯大人是不是累了?从角门出去便是客院,奴才带您过去歇个晌吧?”
冯令仪赴宴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是真来做客的。便婉拒道:“家中还有庶务料理,不多叨扰了。程公爷现下何处?若是方便的话,我去向他辞行。”
小厮道:“……公爷正在花厅中会客。”
冯令仪点点头:“我记得路,不用劳烦你。你自去忙吧。”
小厮应话便躲回了角门后。
冯令仪沿着青石甬路走了才几步,眼前的景物忽而摇晃起来,四方青石灯柱模模糊糊成了重影。
她立刻察觉了不对劲。
无论是在花厅还是衡王屋中,为了谨慎行事,她都是滴水未沾,又怎么会有现在喝醉一般的知觉?
是冀王要暗算她,还是衡王……
现在思考这些却已经来不及了,头重脚轻之感愈来愈重,身子控制不住地往路边栽去。
“冯大人!”
不过眨眼的功夫,手臂便被人牢牢拽住了。
她用力摇了摇头,依稀认出来是方才那个问话的小厮,辨不清神情。
小厮声音关切:“您怎么都站不稳了?醉成这样,还是奴才替您找个地方歇一歇吧。别强撑着了。”
冯令仪下意识要挣脱,谁料竟然发作得这么快,身上软绵绵地使不上劲,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身体了。
她心中暗暗叫糟。若是强行挣扎,她反而讨不得好,不如暂且顺从,也好保持体力……
她便顺势歪在小厮身上,捂着头道:“头疼得厉害,那就有劳你了。”
小厮嘿嘿笑了两声,半拖半抱地扶着她拐上岔路,没多久便进了个僻静的院子。
冯令仪借着低头的动作勉强看了眼四周,有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走了过来,声音像黄鹂一样动听:“刘哥。”
小厮应了一声:“快开门——方才没有客人撞到这边来吧?”
那女子小声说了句没有,侧身让开。
冯令仪便被搀进了一间厢房,小厮将她放在床上,半晌没有动静,似乎在观察她。
冯令仪强忍着不适,佯装已经全然人事不省。
“好了,照原来交代的办,”小厮的声音方才响起来,“这也是位贵人,伺候好了他,你也算苦尽甘来了。刘哥我也要仰仗你的照顾。”
那女子唯唯诺诺地应了句是。
小厮拍了拍手掌:“我这就去向公爷回话。你也快一些,要赶在王爷他们过来之前成事。切记!”紧接着便是一阵走远的脚步声。
槅门被关上的轻微吱呀声响起,冯令仪等了片刻,才察觉到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了她的衣领。
她立刻睁开眼睛。
那女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便被厚厚的被褥死死蒙住了脸。
冯令仪喘着气用力摁着被褥,视线愈发模糊,昏沉睡意一阵阵涌上来,靠着不断啃咬舌尖的尖锐疼痛才勉强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被褥下的女子终于停止了挣扎,冯令仪等候片刻才试探着松开手,揭开被褥一看,那女子面容扭曲,双眼紧闭,不知是生是死。
冯令仪颤着手在她人中前一试,觉出微弱气息,稍松了口气。
若是弄出人命,就算逃过这场算计,也不能善了了。
她立刻翻身下床,奔去明窗前,推开槅扇便跳了下去。
落地的一瞬间,身体深处燎原一般腾起一阵热意,冯令仪险些栽倒在地,重重咬了下舌根,口中的腥甜味更甚。
眼前只有一条羊肠小径,她别无选择,艰难地往前跑去。
身后的厢房传来一阵压着嗓子的喧闹声,应该是发现她逃走了。冯令仪慌不择路,竟然被路边杂草一脚绊倒在地。
冯令仪顾不得膝盖的疼痛,挣扎着便要爬起,孰料才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竟然停下一双穿着乌履的脚。
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嘘!冯大人,卑职是靖王府侍卫,奉王爷命令进府保护您的!”这人压低声音急切道。
冯令仪立刻抬头,看见一张略有面善的脸,似乎是当初在慧明和尚的禅房外有一面之缘的侍卫。
这人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快速道:“卑职方才被衡王府的人绊住了……这就带您出去。”
冯令仪哪里有别的选择。她原本是带了邓池赴宴的,谁料程国府特意将一众随从挡在外头,还另外安排了宴席款待。她也只好随众,眼下才会如此被动。
她极力克制着身体反应,咽下一口血沫,磕磕绊绊道:“找大夫……不,帮我找盆冰水……”
侍卫一愣,看她这情状也不好多问,带着她纵身一跃翻过围墙,轻车熟路地上了一条小巷。
冯令仪头昏眼花,仿佛有无数蚁虫在啃咬天灵,头痛欲裂。
偏偏不知何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站住。”
是方颙言。
冯令仪大脑一片空白,听见他警惕道:“你是她什么人?”
这侍卫哪里耐烦在这儿纠缠?脚步都没顿一下,继续往前疾走。
方颙言更觉不对劲,他原本是想来找冯令仪,将象藏一道给她的。适才诗会上她主动帮孙延纪作弊,倘若没猜错,便是为了象藏而来。
他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对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如此动容。但是……
踌躇良久,他还是向程国府的下人打听了冯令仪的动向,没想到半路上便撞见,情形却不太好,她衣衫不整、神志不清地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半拖半抱往外走。
问询不得,方颙言立刻上前阻挡,眼看就要大打出手,冯令仪沙哑着嗓音开口:“方颙言。”
他动作一顿。
冯令仪抬起头来,极力睁大眼睛,却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只好就着依稀的轮廓辨别位置,轻声道:“这是我临时雇的侍卫。我受寒了,要尽快回去看诊。你别挡道了。”
方颙言怔怔松开手:“你……”
她或许没有察觉到,旁人却一听便知不对了,她的声音何曾这般绵软过,甜腻轻柔得像糖水。偏偏发丝凌乱,额汗点点,眼波如醉,双颊飞霞,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端庄持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这不是受寒……
方颙言心神恍惚之间,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冯令仪已经被靖王府侍卫抱起,几个纵跃之间便消失在偏门之后。
等方颙言追上,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冯令仪渴得厉害,颠簸之间察觉自己进了一间狭小的暗室,被放在了一张似乎是矮榻的物什上。
她的身体仿佛煮熟的面条,没有了支撑,立刻摇晃着往后倒去,却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中。
头顶响起一道微沉的声音:“……怎么回事?”
那侍卫的回答忽远忽近,听不真切:“属下……中药了……”
谁料他的手刚触碰到肌肤,冯令仪便浑身一个颤栗,反射性地退开了他。
靖王怔住:“你……”
疼痛带来的清醒不过一时,她的眼前有开始出现重影,冯令仪再次咬了下舌尖,艰难道:“多谢王爷搭救……求您找处客栈让微臣下车吧。”
一改之前热情,仿佛又恢复了寻常时的疏离客气。
靖王沉默片刻道:“你被下了药,此处离十王府不远,府里也有大夫侍候。”
冯令仪摇摇头,坚持道:“不敢污了贵地,臣用冷水缓一缓便能回家了。”
靖王没有说话,看着她额角汩汩不断的鲜血,从袖中取了一只伤药,道:“先上药吧。”
冯令仪没有去接,执拗地盯着他:“您还没答应我。”
靖王深吸了口气:“江林。”
那个带冯令仪出程国府的侍卫便进来了,深深低着头:“请主子吩咐。”
靖王道:“改道,去最近的客栈。”
江林出去了,冯令仪才慢慢将药膏接过来,摸索着往额头的伤口上涂。
她的手颤得厉害,几次都没有涂到正确的位置,靖王还是开口了:“我帮你吧。”
冯令仪低着头,不甚明显地往后退了一寸:“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靖王看着她极力躲避的情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里的热度渐渐退了,过了会儿冯令仪将药膏放回小几,侧对着他整理方才被挑开的衣领。
他的心里便像被针扎了一下,轻微的闷痛,他自嘲地笑了笑,缓缓道:“方才……”
“方才什么也没发生!”冯令仪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停顿片刻,一字一句道,“臣知道王爷是好心,只是……有损王爷清誉,臣下车便忘记了。”
清誉。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下,颔首道:“你考虑得极是,就这样吧。”
冯令仪却不能放松,将脸颊贴在冰冷的车壁上,借以缓解浑身灼热,又不愿让靖王再看出她愈发严重的状况,便一动不敢动地坐在那里。
两人相距不过寸尺距离,却如隔天堑,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车中空气愈发凝滞。
她强行忍受着此间难堪的沉默,昏昏沉沉之间,终于听见外面有人说:“主子,到地方了。”
冯令仪闻言立刻起身,孰料浑身瘫软,险些摔倒在地,还是靖王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才堪堪站稳。
冯令仪僵硬地道了句谢,没有再试图挣开,被他半搂着下了马车。
面前果然是间客栈,江林过去同掌柜交谈,小二听了几句,便十分机灵地将他们带进后头一间客房。
进了房,冯令仪在桌边坐下,安静地伏在桌上忍受折磨,片刻功夫后冷水备好,她都快忘记靖王的存在,晕头转向进了净房,还有意识要将房门关紧。
当地摆着的大木桶中装满了水,她勉强褪了衣裳,提步走进去。
冰冷彻骨的生水包裹住全身,冯令仪连连打了几个哆嗦,神智随之清明起来。
不知泡了多久,浑身都冻僵了,隐约听见外面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她才恍惚睁开眼睛。
出了净房,冯令仪只觉得非常冷,想立刻回到自己的卧房休息。
靖王已经不在屋中,只有那个叫江林的侍卫:“冯大人,主子吩咐我送您回府。”
冯令仪点点头,嗓音已经哑了:“……王爷回去了吗?”
“是。”
她想多问一句,又觉得没必要,便沉默着走了出去。
终于进了槐花胡同家门,冯令仪浑身都松懈下来,吩咐人备热水,再去请小吴大夫进府。
刚踏进院子,她便愣住了。
冯呈正从屋里走出来,身上还佩了刀,似乎是要出门,一抬眼看见她,顿时笑道:“主子。”
冯令仪慢慢嗯了一声:“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伤养好了?”
冯呈点点头,眉心却微微拧紧,可能是看出她状态不对了:“您……”
冯令仪径自绕过他往卧房走去:“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冯呈愣了愣才提步跟上。
冯令仪听见他的脚步声进了屋,转身抱住他,踮脚便亲了上去。
冯呈下意识搂住她,其实有些不敢置信。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了……
他立刻掌握了主动。
冯令仪含糊道:“关门,关门……”
冯呈分神伸出手朝后关了房门,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朝床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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