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延纪小声道:“我怎么瞧着不大对味。你们有过节?”
冯令仪摇摇头。
孙延纪撇嘴道:“不够意思啊。你是托我的福才能来宴会,方才用我的酒壶和酒杯,我可一句话也没说。”
冯令仪便道:“同户部库房的小蟊贼有关。孙兄想听的话,待会儿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
孙延纪咳嗽一声,呵呵笑:“那还是算了。”站远了几步。
计崇元同几位亲朋叙完旧,站在北位笑道:“诸位,今日是赏梅宴会,风雅之事,自然需要诗酒作陪。在下欲开赏梅诗会,诸位有诗兴的作诗,无诗兴的捧场。若是做得好,在下自有礼物相送。”
孙延纪左瞧右瞧也没看见打彩的礼物,纳闷道:“不是说有一整套八十一件郎窑红吗?怎么连个影儿都不见。难不成是他们骗我的……”
计崇元朝这边看来:“原来是孙世子。您当真消息灵通,确实有一整套郎窑红。”
在场不少人都是眼睛一亮,有人催促道:“东西在哪儿呢?也拿出来教我们见见,更有兴致作诗不是?”
孙延纪连连点头。
计崇元笑道:“八十一件郎窑红珍品,若是全摆进来,恐有损坏。诸位既想见,不如先见其中一只吧。若能夺魁,再饱眼福。”说着便命人将那件郎窑红摆出来。
下人小心翼翼地从黑漆镶螺钿西湖十二景屏风后捧出一只郎窑红花觚,莹澈浓艳的色泽,观之光洁透亮,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璀璨夺目。
确实是不世之品。
花厅之中呼吸可闻。
孙延纪猛地转头,眼神亮如星辰,极热切地低声道:“冯兄,馥堂兄,我瞧上这郎窑红了,你帮我一回如何?我欠你一个大人情!回去了我想尽办法也帮你查出来。”
冯令仪匆匆摇了摇头,笑着问道:“敢问程国公,这八十一件郎窑红要如何奖赏?是全部给头名,还是雨露均沾,但凡作诗作得好,都有所得?”
“这八十一件乃是整套,”计崇元笑道,“若是拆开,岂不有伤天和。自然是奖赏头名。”
冯令仪做可惜状:“那榜眼岂不是白做诗了?”
计崇元哈哈笑道:“冯公子多虑了。赏花宴是为放松享受,又怎会让人失望而归。只要做得好,都有奖赏。只是礼物不同罢了。”
冯令仪十分感兴趣:“哦?不知可否提前告知?”
计崇元沉吟片刻:“好罢!没想到冯公子是如此急性子之人。我便不卖关子了,次名得象藏香一盒,三名得蜀缎五匹,其余出众者,皆得玉佩一只。”
“听闻象藏乃是顶级特贡品,”冯令仪咋舌道,“程国公深受皇恩至此,我等真是自叹弗如了。”
众人神色各异。
计崇元摆手道:“冯公子折煞我,你误会了。那郎窑红和象藏,皆不是凡品,我如何寻得?乃是另有贵客相赠。”
这下倒不用冯令仪再问了,有人好奇道:“难道是衡王爷?”
计崇元眼神一闪,卖了个关子:“诸位若想知道,不如尽力作诗,名列前茅领彩,自然得见贵人。”
花厅中的氛围更加热闹起来,侍宴的下人们取来笔墨纸砚铺陈开来,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作诗。
孙延纪急得抓耳挠腮:“馥堂兄,只要你帮我这一回,我保管帮你将背后之人找出来,再另送你一份大礼!”又不住地恭维:“你可是两榜进士,还是传胪,在场之人哪里能赢过你啊。我就是个武蛮子,连举人都考不上,哪里会做什么诗啊干啊的……”
冯令仪也在思忖,勋贵子弟,用心读书的还是少数,程国公怎么会弄这么个比试。简直……像是在给她开后门。
不过象藏是次名的奖赏,她的能耐还没到肆意控制发挥水平的地步,别为了降低水平反而弄巧成拙了……
她忖了忖道:“好罢。孙兄既然这样想要,我便帮你一回。”
孙延纪大喜。
咏梅诗不难写,关键是要切合时景。
计崇元所说的贵人,就算不是衡王,十有**也是别的王孙贵胄。自然要以恭维歌颂为宜。
冯令仪凝神观赏恍若仙境的梅林,低头一气呵成写了两篇,略好的那一篇署孙延纪的名讳。
这诗会的规矩倒是挺严的,还有小厮专门誊抄诗稿,再交送计崇元和他特意邀请的几位饱学之士评选。
不多时,结果出炉。计崇元抿嘴笑道:“这篇孙世子所作的《梅韵》当为魁首。”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处爆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孙家的那个武蛮子连韵脚都不知道是什么,还作诗?还得魁首?哈哈哈哈……”
孙延纪被嘲讽也不觉羞愧,泰然自若地上前将诗稿领回来,昂头道:“那又如何?小爷我今日诗兴大发,诗仙上身,怎么不能做魁首?国公爷,你该不会不认账吧?”
计崇元忍笑道:“只是玩笑话。自然是认的。只不过,孙世子见了贵人,若遇询问,可得费神思索一番……”
孙延纪摆摆手:“这事待会儿再说。次名是谁?”
他可是和冯馥堂说好了的,若次名归了冯馥堂,这一整套郎窑红才归他孙延纪。若出了岔子,那这套郎窑红就得还给冯馥堂了。
计崇元低头一看,唱名道:“次名归冯四公子所作《古梅》。”
冯令仪露出笑容来。
吕兆澜不阴不阳道:“姐夫可是说错名字了。冯馥堂早已被逐出景川府,如今排行第四的,是冯瑾兄弟。我还不知道,冯瑾兄弟的文采有这般好了。”
计崇元尴尬道:“……是冯馥堂冯公子。”
冯瑾神情难堪。
花厅中其他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旧事,他们和冯馥堂又没有过节,人家在户部当官正顺,他们何苦得罪?
不过该争的还是要争一二,有人叫嚷道:“这不是舞弊麽!方才老孙就跟他站一块儿,冯馥堂可是进士,论诗词歌赋,谁比得过他?国公爷,你不是在故意送礼,有求于人吧?”
计崇元咳嗽一声,笑道:“话不是这么说。也不独有冯公子一人善诗,叶世子同样有功名在身,还师从程老翰林……”
被点名的叶雍淳低头一笑,并未多言。
他身边的人便拱了拱他:“国公爷拿你取笑呢,你也不说两句?”
叶雍淳遥遥看了眼冯令仪,道:“只是器物罢了。何必伤了和气。”
孙延纪连连点头:“正是,正是。瞧你们这样儿,输不起啊!有本事也找个两榜进士攀交情,哈哈哈。”
众人怒目而视。
计崇元便笑着继续念了剩下的名词,第三名便是才被点到的叶雍淳。紧接着要请前三名去花厅后的小楼领彩。
吕兆澜得了件玉佩,盯着那边冯令仪的笑容,忽然开口:“慢着。”
计崇元微微皱眉:“兆澜,有事待会儿再说,别耽误了贵人行程。”还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吕兆澜却从容道:“贵人今日无事,姐夫也不必太过紧张。小弟是想着,方才郭公子说得不错,冯四本就饱读诗书,在场的都是军营出身,诗会上名列前茅,未免胜之不武了。我大周朝以武定天下,总不能只盯着诗词歌赋这种风雅之事,将老本行给忘了。不如,再来场投壶?”
计崇元眉心紧皱,花厅中其他人却热烈捧起场来。
“吕公子所言极是!谁耐烦写这劳什子诗!”
“就是!咱们哪个不是军营里当差的,原本就该比武艺!”
“正是!……”
一时压过了计崇元的声音。
吕兆澜微笑道:“姐夫,总不好拂了大家伙的意。还是让人摆上东西吧?”
计崇元抹了把脸,又恢复了春风般的笑容,吩咐下人摆射壶和箭牌。
孙延纪见状倒是渐渐有了底气,凑到冯令仪身边来:“冯老弟,脸色别这么难看嘛。你方才帮我一回,我也定然要回报你的,绝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冯令仪瞥了他一眼:“孙兄还是操心操心自己能不能保住魁首吧。”
这么多勋贵子弟,总不能全是绣花枕头,军营年年有考核,在场又大多是家中继承人,还是有真功夫在的。
论投壶,她的功夫也不在人下。只是凭生波折,不大痛快而已。
射壶取来,花厅却被盛着梅花的花觚占了地方,摆不太开,外头又是梅林,不好施展。计崇元便选了梅林旁的莲池做场地。
如今已是隆冬,莲池早已结了厚厚的冰面,足以踩踏。下人们依照命令将射壶摆在离岸三十步远的莲池中央。
投壶的规则比照寻常,连续中签最多者获胜。
投壶顺序从简,按照适才诗会上的名次来,只是换了头尾,从末位到首位。
这比试不过是小打小闹,膏粱子弟又如何会缺了花用,因此紧张的气氛不浓,顺序一一比下去,到冯瑾时,他的中签次数最多。
冯瑾看了眼冯令仪。
冯令仪没有注意到,她正同孙延纪说话:“……待会儿还请孙兄仔细着我身侧,以免小人使坏。”
孙延纪点点头,却道:“那咱们就算扯平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吕兆澜怎么扯进户部的事儿来,你别拉我趟浑水啊……”俨然一副不敢惹是生非的模样。
冯令仪叹了口气:“好。”他是汝宁长公主和忠勤伯的独子,虽然父母和离,却无损双方疼爱,自然有底气不趟浑水。她还挺羡慕的。
投壶人群爆发一阵欢呼之声,两人都看了过去。
方才投壶的是叶雍淳,小厮站在莲池中央数签,大声道:“五十二支!”
郭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叶兄本事不减啊。看来今日头名非你莫属。”方才中签最多的也才三十七支,远超太多了。
叶雍淳神情淡然,远远对冯令仪道:“该你了。”
冯令仪同孙延纪走了过去。
地下摆着的竹筒中重新装满了签子,冯令仪抓了一把握在左手,右手留了一只,眯起眼睛对准远处的射壶。
射壶口子太小,其实对她的眼睛是个负担,毕竟近视很多年了。花了些功夫才确定方位,右手手腕用力,手中签牌便如飞虹一般射了出去,稳稳落入投壶之中。
报数的小厮高声喊了句“一”。
冯令仪盯着投壶,视线一动不动,投到第五支时,回头看了一眼,孙延纪好端端地站在她旁边:“投啊。你这本领好像也不错。”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片刻,总算发现吕兆澜,正神色不耐地站在远处同计崇元说话。
冯令仪转头继续。
谁承想,投到第五十支时,手腕刚刚用力,脚下却跟着身体的力道往前一滑。
众人一惊,都伸手去扶,七嘴八舌地喊着“小心”。
不知是哪双手使力往前重重一搡,冯令仪一个站不稳,失重之下直直朝冰面栽去。
“咚”地一声,冰面破裂,她坠入冰冷刺骨的池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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