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死的实在蹊跷。
当先发现她死亡的是阁里的丫头，因着刘牡丹要找夜魅商量些具体事宜。两日后商会就要开幕了，阁中的姑娘们要负责表演，因为背靠顾家这棵大树，承欢阁也算是今年的承办之一。当然，主要的宴饮还是在醉翁楼。
丫头站在门外，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听到回应。
刚想离开，可又觉得不对劲。夜魅平日里是不需要通宵的，而且也绝非喜欢睡懒觉之人，虽然有时候姿态高了些，但到底对待身边的人也算贴切温和。
丫头大着胆子推门，谁料轻轻一碰，随着吱呀一声，门自动大开。心中一跳，待眼睛适应短暂的黑暗后，一亮眼，夜魅焦黑骇人的尸体便冲入她的眼睛。
人在惊惧至极的时候，是很难有什么动作的。
丫头呼吸骤停，瞪大眼睛，直到快要被自己憋死，这才一边大口呼气，一边哭天喊地叫道：“死......死人了！”
院里的一众丫头侍从都被招呼过来，引起不小骚动。
刘牡丹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刚要教训这帮愈发没有规矩的家伙，便看到了惨死的夜魅。
说来奇怪，整个屋子陈设摆放整齐，丝毫没有打斗过得痕迹。
况且，夜魅很明显是被烧死的，可是这样大的火势，众人不可能没有发现——一个人怎么就无缘无故、悄无声息就自燃了呢？
刘牡丹不愧是一阁之主，在刹那的惊骇褪去之后，转身对着众人道：“今日之事，你们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若是有姑娘问起夜魅去了哪里，就说不晓得，若是再有人追问，让她亲自过来问我。”
众人因为害怕，个个浑身发抖，连回应都忘记了。
刘牡丹脸色一沉，道：“听到了吗？”
众人颤着嗓子，齐齐回应：“听到了。”
“若是让我听到你们乱嚼舌根，我立马送你们跟夜魅见面。”
刘牡丹叫住了几个得力的丫头，让剩下的人只管若无其事地忙活自己的事。
她自个蹲下来，狰狞的尸体、刺鼻的味道对她而言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刘牡丹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拨开尸体的脸。面上一片模糊，可那被利刃划过的痕迹，隐约可见，刘牡丹的心沉了一沉。
柳杏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承欢阁的。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李府。
下人们自然是知道她的，见了面，先是诧异，而后低头问道：“柳姑娘，你......你可还好？”
杏儿茫然点头，道：“你们小姐在哪里？”
“在花园里。”
柳杏儿不再回应，疾步往花园里走去，刚一转弯，便和迎面来的人撞上。
“毛毛躁躁的，想死是不是？”正是李宝莲。
柳杏儿也被撞得踉跄一番，稳定心神后，拉住李宝莲的手，扯到一旁的石桌坐下，道：“我有话问你！”
李宝莲心想，她可是千金小姐，你柳杏儿算什么东西，还敢命令我？可眼光瞥到她煞白的脸、慌张的眼，下意识地道：“你别慌，可是出什么事了？”
柳杏儿紧握住她的手，双目牢牢盯住李宝莲，道：“何长治在哪？”她找了好久，遍寻不见。
李宝莲道：“长治哥哥两个时辰前不知道接到了什么消息，匆匆离开了，说是要去望城。”
望城坐落在卫国和赫巴王朝的边境线上，此前何长治坐镇望城，同赫巴王朝喧燃开战，最终大获全胜，退敌百里，最终得了“平北将军”的称号。
赫巴王朝就像臭虫一样，饶是吃了败仗，可时时刻刻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而今，何长治突然要回去，只怕望城局势有变。
柳杏儿顷刻泄了气。
夜魅是何长治的人，眼下她死于非命，何长治又消失不见，这让她可如何是好？
李宝莲并没有全然接纳柳杏儿，但是此刻看到她丢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不太好受，于是梗着嗓子宽慰道：“你......你别难过。长治哥哥虽然走了，可是他交代过，让我们好好照顾你。你遇到了什么难事，都可以跟我说。临州城内，甚少有我们李家摆不平的事。”
柳杏儿却像被丢进了深海之中，再难开口半句，只胡乱道了声“多谢”，便转身走开了。
李宝莲站起身，看着她一深一浅的身影，哼声道：“好心好意帮你，你倒还不乐意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刘牡丹的警告再厉害，夜魅暴毙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虽不至于闹的人尽皆知、满城风雨，可还是引发了一阵骚动。
紫薇大街，茶楼内，二男对坐。
除了顾烁，另一人便是柳杏儿扮成男装去醉翁楼碰见的那人。
“打我第一次见你，便知你绝非凡人。只是没想到，富可敌国的顾烁，平日里行事竟然这般简朴，实在难以想象。”
顾烁恭敬抱拳，道：“殿下......”
对面那人伸出手打断，道：“这里没有什么殿下，我不过是过来临州找找乐子罢了。说罢，你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
“承欢阁死人的事，想必公子已经知道了。”顾烁开门见山，见他不甚反应，继续道，“眼下，萧国那边因为夜魅的死，极不安定。顾某知道公子曾出使过萧国，又深受陛下喜爱，只要公子愿意在萧国那边说两句话，我想清泽礼一定不敢多言。毕竟，这商会事关卫、萧两国，死了一个女人事小，影响了两国的和平事大。”
那人先是眉头一皱，又很快舒展，道：“照你这么一说，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帮你了。”
顾烁垂首，假装没有听到他话中隐含的不满，道：“多谢公子！据孙大人所言，这清泽礼现下疑心重重，对即将开幕的商会也是惴惴难安，这个节骨眼上，一丁点的事情都会被无限放大——清泽礼担心我们别有用心，毕竟这一次诸多事宜都由我们负责，他们担心这会是有来无回的一程。”
“萧国到底蕞尔，也就只剩下这样的度量了。”男子不屑道。
顾烁点头，道：“说是这么说，可人还是要安抚的。”
“那是自然。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去说。”男子放下杯盏，身子往后一靠，道，“话又说回来，别说萧国那帮人心生疑窦，若是我遇到了这样的事，也难免产生疑虑。你顾烁作为承欢阁幕后的掌舵者，出现这样的事，委实......”他哈哈大笑，转话道，“你要事繁忙，可以理解。但任何事情得分清主次，这商会办好了，耽误不了你顾公子赚大钱——不过，夜魅死了，你手下的那帮人作何反应？”
“姑娘们暂且不知。”
“也好，且等等吧。”男子倾身，看向顾烁，道，“我知道承欢阁早就开始为了商会做准备了，不知道你手底下那帮人练习成果如何。如果顾大人分身乏术，我不介意帮大人检验检验。这些人可是要献给萧国的，我们身为东道主，怎么着也应该‘当先检视’一番——您说呢？”
顾烁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不怕他提要求，就怕他不提要求。
顾烁抬手斟茶，道：“那劳烦公子了！”将茶杯轻放到男子身前，“今晚还请公子赏脸承欢阁。”
男子赞许地点点头，饮下茶水后，大笑离去。
顾烁招招手，身后蓦地出现一人：“告诉刘老板，就说今晚有贵客到访，务必辟出一块清净地，将商会表演的姑娘全部叫过去。”
“是。”
顾烁独自喝了两杯茶，出了门，刚巧瞥到一个落寞的身影。
杏儿独自一人走到海边，枯坐船旁，眼睛看向大海，动也不动。一直坐到夜幕低垂，夜晚的海风吹在身上，一阵寒凉。
她搓了搓双臂，耳边顺势有人问道：“你打算坐到什么时候？”
茫然回头，见是火乐，杏儿强自笑道：“再坐会就回去了。”
火乐坐到她身边，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件蚕丝披肩，披到她身上。杏儿偏头一看，轻声道：“谢谢你！”
“可以跟我说一说，为什么不开心吗？”火乐问道。
见杏儿半天不说话，火乐刚要猜问，杏儿看着漆黑的海面，低声道：“你知道夜魅死了吗？”
火乐一怔，点点头，想到她没有回头，开口道：“知道。”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后话，火乐问道：“你是因为她的死而难过？”
杏儿道：“她死于非命。”
火乐宽慰道：“这件事，官府会去彻查的。”
杏儿转身，微微仰头看向火乐，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猝不及防的事，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好思想准备。”
火乐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试图给她温暖和力量：“你怕自己像她一样？”
“虽说生死有命，可人活一世，若是事事听闻天命，也太枉此一生。”杏儿摇头，目光幽沉，道，“我只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人终究是血肉之躯，如何能够预知未来？”火乐道，“很多的事情都没有办法提前预料，便是成竹在胸，也会被各种各样的突如其来打乱。与其计划着做‘思想准备’，不如先存了‘事无定势、人无定法’的念头，知晓了一切都在变化，便不会将未来寄托在‘掌控、计划’之内，毕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才是应对世事最好的法子。”
杏儿点点头，可心中那份失落和难受还是难以消弭。
二人并肩而坐，却见遥远的海面，出现闪烁红光，先是一星半点，而后逐渐连成线，最后通红一片。
火乐指着红光道：“你可知那是什么？”
杏儿不解，摇头道：“那应该是萧国的地界，如此红光，可是发生了山火？或者某个地方走了水？”
“非也！”火乐道，“萧国有很先进的烟花制作技艺，几年前他们的烟花还是观赏居多，最近这两年，在增加了观赏性的同时，萧国的烟花还具有强大的破坏力，若是用在战事中，一定能给敌人重重一击。据说，最精密的烟花，若是发动，恐能有摧山拔海的威力。”
话刚说完，窜天的斑斓光束，腾空而起，隐约的嗵嗵声紧随其后，实在震撼。
虽然相隔千里，可似乎他们身下的大地，都跟着震颤两分。
火乐用余光打量，果然杏儿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二人平静地看了半盏茶的烟花，杏儿起身，拒绝了火乐的好意相送，独自一人离开。
她本想直接回去休息，走到大街上却被一个人拉住。
“柳姑娘！”
回身一看，正是刘牡丹身旁的丫头，便道：“何事？”
“刘妈妈请你过去一趟。”
杏儿全无兴致，掠过丫头身侧，道：“明日吧，我今日有些不适。”
方走两步，丫头道：“刘妈妈说，你一定很想知道夜魅姑娘的事。”
杏儿脚步一顿，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便跟着丫头走了。
进到堂中，刘牡丹果然已经在等她了。杏儿脚步一踏进屋里便问道：“可是找到了杀害夜魅的凶手？”
刘牡丹正饮茶，闻言笑着看向她：“你也知道，现在整个临州都在为了商会的事情忙活，不过一个夜魅而已，便是十个夜魅，同大事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杏儿可笑道：“大事？什么算是大事？人命关天在你们眼中就如此儿戏吗？”
“你先别生气，也别急着走。”刘牡丹见她转身，不疾不徐道，“你先听我说完。夜魅的事，现下官府还在调查，结果不是三五日就能出来的。但是我也不瞒着你，夜魅的死很是离奇，咱们得孙大人你也看到了，这件事到了最后怕是只能不了了之。你若是真想为夜魅报仇，我倒是有法子。”
杏儿回身，看向刘牡丹。
刘牡丹知她听进去了，继续道：“夜魅的尸体，我派人查过，除却烧伤之外，我在她身上还发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少量的紫色粉末，这种粉末名叫‘化龙石’，可用来制作火药、烟花等，多出自萧国；另一样便是夜魅体内的毒，具体是什么毒，我找的人没有查出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种毒临州几乎绝迹，只可能来自萧国或者云洲，按照当前的形式，恐怕十有**又是和萧国脱不了干系。我要是你，我就要利用好这次机会，找出杀害夜魅的凶手。”
杏儿听明白了，可笑道：“恐怕你的目的不是找凶手这样简单吧！”
“当然，我关心的确实不是凶手找不找得到。”刘牡丹毫不含糊，道，“你得知道，我不过也是替别人办事。”
“顾烁？”
刘牡丹没有否认，继续道：“你应该猜到了我叫你过来的意图，现在夜魅死了，我思来想去，眼下能够代替夜魅的，怕是只有你一人。我想你应该好好考虑我说的，我们各取所需。”
“好，我答应你！”柳杏儿脱口而出。
刘牡丹微怔，片刻道：“很好，夜魅果然没有看错人！”
杏儿紧握双拳 ，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找出杀害夜魅的真凶。
这不仅仅是为了夜魅，也是为了她自己。
“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走。”刘牡丹道，“在商会正是开始之前，还需要对你们的表演进行检验，如果有任何差池，反倒我要好好考虑要不要用你了。”
杏儿眼神眯起，点头表示明白。
刘牡丹命人将她待到一栋精致的、灯火通明的二层阁楼，那里安安静静，不像是检验歌舞的地方。
疑惑间，丫头将杏儿送进了屋。
从外面看，这屋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进里面，却是别有乾坤。
这里足足有五六个普通房间那般大，随着身后的房门关上，耳边清晰传来旖旎的乐声、轻快的舞步声以及奇怪的沉重喘息声，空气中弥漫阵阵幽香。
顺着声音皱眉往里走，挑开帘子，当先便看到三五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在宽大的绒毯上，妖娆起舞。两旁有人在弹奏乐器，轻柔缓慢，似怕惊动了什么。
杏儿浑身警惕起来，往边上一看，一女斜斜依靠榻上，双颊绯红、双眼迷离，额间和鼻翼沁出点点汗珠，就是姿势有些怪异，身下像是靠在什么物体之上，可那里明明又空无一物。
杏儿刚要转身，柱子后一陌生男子赫然窜出来，将她抱在胸前。
杏儿大惊，忙用双手抵住男人的胸口，
男子衣前大开，上身露出，杏儿的手正好贴在他的肌体之上，触手一片湿滑，不知粘上了什么，这让她一阵恶心。
“你是谁？放开我！”
男子笑眯眯道：“才几日不见，这就不记得我了？”
他想，顾烁果然是聪明人，知他念念不忘，这就送上门来了。
从她一进来，他便看出来她就是那日在醉翁楼看到的假小子。
杏儿认出此人，惊恐之下，随即便想到他那日出言不逊，当即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子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有看错人。”
他的手狠狠往前一紧，二人靠紧了三分，这下他更加瞧清楚了她的面容。
这样清丽动人的面孔，怎么可能是个男人呢？
随即又想，这顾烁也是够狠，这样的俏丽人儿都舍得送给自己！
“你果然是女扮男装！”男子朗声笑道。见舞蹈和音乐停下，颇有些不开心，不过一个眼神变幻，急促的乐声和动人的舞步再度跃动。
男子松开手臂，双手用力一扯。与此同时，杏儿抬掌、踢脚，本想让他吃点苦头，可身体软绵无力，什么功夫也使不上来，反倒后退跌倒在地上。
“这香味有毒!”
“放心，我还舍不得要你们的命！不过是加了一点软骨香，还不是怕你们不老实。没想到其余的人都服服帖帖，偏你一人，忒不老实！”男子笑着走近。
杏儿大叫：“别过来！”
男子充耳不闻，道：“放轻松，我们会很愉快的！”
杏儿眼神一凛，道：“你以为我会没有防备吗？”
“我就不信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男子毫不担心，整个人往前扑去！
杏儿挣扎起身，用尽力气横臂飞出，道：“看招！”
却见一道白练闪过，勾起指长伤口，溅起滴滴殷红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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