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一男人持盏坐在上首，听到门外急急行来的声音，眼皮抬都不抬。
刘牡丹脚步匆匆，可神色丝毫不乱，进了门，恭敬道：“见过顾公子。”
顾烁放下杯盏，点头说：“叫你过来没有别的事，只是想问一问，今晚的‘贵客’可否安排好了？”
刘牡丹眉眼松了松，回道：“已安排妥当，照您的吩咐，已经把姑娘们都叫去了。”
顾烁点头道：“咱们这位客人轻易得罪不得，且精明的很，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
“是！”刘牡丹颔首，“顾公子，承欢阁里备用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用。”
顾烁抬手道：“这件事情不着急。夜魅死了，很多事情恐有变动。醉翁楼那里，花了很大心思，说不定也会全部作废。”
刘牡丹试探道：“那位‘贵客’也帮不上忙吗？”
顾烁沉吟。
夜魅的死，最坏的结果便是萧国一行打道回府，今年的商会暂且搁置，择期再议。但商会是两国皇帝经过朝议定下的，轻易更改不得，否则会让天家的决定成为一个笑话，也会让民众产生极大地不确定性，甚至可能会引发骚动。
如果清泽礼继续留在这里，那么极有可能会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现在，只盼望着这位殿下能打消萧国那帮人的疑虑。
顾烁甚少有犹豫的时候，刘牡丹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定安来的。”
顾烁只说了四个字，刘牡丹却有无数疑问。
顾烁可以说是富可敌国，生意遍布四国一境的各个角落，到底是什么样的高官可以让他这般谨慎恭维？
瞧那客人的模样，刘牡丹心中忍不住猜想，难不成是皇城里那位浪荡却备受皇帝宠爱的殿下？
“行了，你退下吧！”顾烁的话打断了刘牡丹的思绪。
刘牡丹恭敬退开三步：“是！”
她走后，顾烁也跟着下了楼，转念一想，回身朝着那栋楼走去。
烛火噼啪，爆起响声。
男子“嘶”了一声，血珠飞溅到眼角。他微微闪了闪眼睛，抬起手抹了一把，掌心氤氲一片红。
男子道：“化衣为练，真是看不出来，你竟还有这样的功夫。”
“别无歹念，但求自保。”杏儿丝毫不敢放松。
男子大笑起来，一步步朝着杏儿走去。
杏儿警惕道：“方才我并没有用尽全力，还望你就此放手，让我离开。如若不然，我定然不会对你客气。”
“是吗？”男子继续往前。
杏儿全方位戒备，觉得这人一定是看出什么来了。
眼见他走到了跟前，杏儿故技重施，又一次，白练飞出。这一回男子只是偏了偏头，身下连动作都没有，似乎并不担心这道白练会再次再次将他的另一侧脸划伤。
眼见那白练要在男子的另一边脸上再添伤痕，可将将要擦到时，忽然泄了力道，瞬间皮软下来。
男子顺势一捞：“这便是你的‘不客气’吗？”
杏儿一惊，心说，不好，被发现了。
只听男子说：“白练柔软无骨，要想将它作为武器使用，必须要上层的内家功夫，这可不是三两年可以练成的。我看你内功并不深厚，还能将白练使的有模有样，应该是在里面附了软丝。方才你收练的时候，有细微之声响起，怕是那细丝已经碎成无数截了。”
确如他所说，这软丝还是夜魅给她的，据说是产自萧国，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自卫。
男子用劲一带，杏儿再次被他拽到跟前。
他从背后桎梏住杏儿，附在她的耳边说：“姑娘，白练讲究的是以柔克刚，用的是巧劲，如果像你一样，只会用蛮力胡乱出手，世上再厉害的兵器，到了你的手里，也不过是破烂一堆。”
杏儿不满挣扎，却半点动弹不了。
男子笑道：“放心，我可以教你——就像这样！”手放到她的腰间，轻轻柔柔，明明没有用力，可那掐劲极其厉害，痛和痒一起传来，杏儿忍不住胡乱翻转。
男子得了机会，顺势抱着她，翻滚在绒毯之上。
杏儿失声大叫：“放开我！”
男子抵住她的双手，咆哮道：“闭嘴！我实话告诉你，这是你们老板专门为我作的局。我劝你最好识相一点，世上有无数女人想进入我的视线，我如此对你，你应该高兴才是！”
杏儿可笑的呸了一声：“好一个刘牡丹！”
男子却道：“刘牡丹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放在平时，这样的老鸨子，我是一星半点也不会正眼瞧的。倒是顾烁，不得不顾忌三分。”
“顾烁？”杏儿喃喃。
此人向来神秘，柳杏儿从来没有正面看到过他，偶有几次倒是看过他的侧脸，只觉似曾相识。除此之外，再无半点交际。
杏儿可笑道：“怪不得顾家生意做的这样大！”
男子看着她生动的面孔说：“如此良宵美景，白白辜负了岂不可惜？”
杏儿一动不动，男子一边心生戒备，一边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
手未落，却见她颈边不知何时贴了簪子。
男子沉静下来，从她身上起开：“别冲动，咱们有话好好说！”
柳杏儿抱了必死之心，起身道：“你不要过来。”
男子站在原地：“好，我答应你！你把簪子放下来，我这就放你走！”
杏儿半信半疑：“真的？”
男子转身，让杏儿站到门前，说：“你把簪子放下，我决不食言！”
杏儿胸膛起伏，刚要开门逃走，男子却足尖用力，往后一踢。杏儿脚下的地毯将她即刻带走，男子立刻要去夺杏儿手中的簪子。
争执间，簪子划破她的脖颈。
男子怒道：“不识好歹！你越是不愿意，我越是要让你答应！”便要用强。
大门轰然打开，来人喝道：“住手！”
地上二人齐齐看向来人。
杏儿双眼朦胧，几乎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忍不住求救道：“火乐！”
男子眼锋一扫，讥讽道：“顾老板做事未免有些不地道吧，没看到我正在办正事吗？”
顾老板？
是顾烁吗？
这不是火乐吗？
杏儿拼命眨了眨眼睛。
顾烁面孔沉肃，走进屋内。男子也没了心思，站起身。顾烁将杏儿扶起，忧心问道：“可有大碍？”
杏儿摇摇头，小声道：“你是火乐还是顾烁？”
顾烁刚要回答，男子在旁开口道：“顾老板如此行事，我就有些看不懂了。茶楼中，你自己亲口说的，怎的现在又开始反悔了？”
杏儿浑身颤抖，想要逃跑，又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烁宽慰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去找你！”
杏儿不让他触碰自己，大叫道：“你究竟是火乐还是顾烁？”
男子这回不说话了，站在一旁只顾着看好戏。
“我是火乐，”顾烁垂目道，“......也是顾烁！”
杏儿脚下一歪，顾烁刚要扶她，杏儿厉声道：“别碰我！你既是顾烁，为何要骗我？”
“我......”
杏儿继续说：“今晚的事，也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顾烁很想否认，可还是点头道：“是！”
杏儿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十分信任的、几次三番对他敞开心扉的人，竟然这样不遗余力地欺骗自己：“火......不对，现在应该叫你顾老板了。真是可笑，几个时辰之前我们还在海边看烟火，我甚至还对你心生无限感激，感谢你在我迷茫、困顿、不解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给我开解。原来，这样的开解是要代价的。顾老板，你这商人做的可真是到位啊！”
“我......”
杏儿早已将头扭了过去。
一旁作壁上观的男子，看着反目成仇的二人，唯恐天下不乱，明知故问道：“我是不是让二位不愉快了？”
顾烁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一刹那的光景，闪现出无穷无尽的恶意，可是很快消失不见，好似幻梦一场。
男子继续说：“顾公子不愧有卫国‘范蠡’的称号，不仅商品买卖、货物流转厉害的很，就连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也是可以拿来交换的，此次临州一行，在下真是开了眼！果然，任何事情做到极致，都需要有舍弃一切的狠心和决心。”
这句话看似恭维、赞扬，实则绵里藏针，字字句句都是凌厉的烈火，生怕顾烁和杏儿的关系还不够僵硬，好再添上一把，让这把支离破碎的怒火，旺上加旺！
顾烁低声吼道：“公子，人我就先带回去了！”刚想拉走杏儿，后者已经躲开了老远。
杏儿此时已经没有功夫顾及男子话中的机锋，她忽然想起火乐曾经开解她的时候，已经透露出他是个什么都可以舍弃的人，为什么她当时偏偏没有注意到呢？
顾烁看着她，语气近乎哀求：“我们走吧！”
杏儿抖着声音，笑道：“我们？呵呵，真是可笑。我柳杏儿何德何能可以同顾老板相提并论？不过是一块任人踏脚的顽石，轻易便可舍弃，抛诸脑后。”
她边说边退，后背抵靠在门上。
可笑，真是可笑！
可怜，真是可怜！
她以为自己偶然解救下的火乐，是个可以交心的好朋友。欢乐与悲伤、痛苦和喜悦、迷茫和挣扎，都是可以同他分享的，他经常可以给到她新的见解，启迪她的思维。
曾经何时，她也很好奇，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甘于平凡？为什么这样一个无亲无故的人会愿意真心诚意帮助自己？
原来，不过是扮猪吃虎、螳螂捕蝉罢了！
杏儿猛一推门，愤然离去。
身后二人静在原地。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子虽然没有得逞，可是眼下的好戏让他上瘾，巴不得看着二人连番翻脸；心绪纷杂的顾烁，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悔不当初的念头。
顾烁上前一步，还没有来得及想说什么，已当先叫住了杏儿：“等等！”
他叫住她，她也确实停了下来。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说话。
杏儿侧身，斜斜看向顾烁：“顾老板，或许在你们高位者的眼中，我柳杏儿命如草芥，既是如此，你压根犯不着兜这样大的圈子来骗我！有无数人心甘情愿陪着你们玩闹，无论怎样戏耍，都甘之如饴。可是我柳杏儿宁愿身陷险境，宁愿有今日、没明日，也绝不愿意自己一腔真心，换来可笑可怜的欺骗！”
顾烁喉头干涩，手脚怎么也动弹不了分毫。
杏儿最后说道：“杏儿谢过顾老板点播之恩，从前今日，咱们算扯平了！”
这话如同巨石，拖拽着顾烁的心，沉沉坠落。
他此时此刻才发觉，原来柳杏儿在他心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可以说上贴心话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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