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随意地靠在沙发上，把照片又翻回去看了一眼，手指在相框的边缘摩挲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对了，你对老照片这么感兴趣的话，我这儿有个好东西。”
她走进屋里翻找了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铁皮饼干盒。盒盖有些斑驳，像是经年累月的摩擦留下的痕迹，她熟练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台老式相机，底下压着厚厚的一沓相纸，纸角微微翘起，泛黄的边缘偷偷诉说着时间的痕迹。
“这好像是他们俩留下来的。”她翻出几张照片递给我，语气轻快地笑了笑，“他们都很喜欢拍照，而且很奇怪，都不怎么喜欢拍人，照片里大多是风景。”
我伸手接过，指腹摩挲着那张稍显粗糙的相纸，目光缓缓扫过熟悉的画面。教学楼的老式窗棂，石墙上投下斑驳树影，长椅上的光影切割出分明的明暗对比，还有一张，构图独特得让我微微一滞——是一扇教室窗户得俯拍视角，透过玻璃折射出的阳光，让整张照片看起来像是一种无言的叙述。
“这些……是你曾祖母拍的吗？”我试探着问，声音有些轻。
“也有可能，不过更多的应该是我曾祖父拍的。”苏珊笑着耸耸肩，随意地翻找着相片，指着其中一张黑猫的照片道，“他比曾祖母还要痴迷摄影，我奶奶说他随身都带着相机，连去杂货店买东西都会顺便拍张路边的猫。”
我微微一怔。他也喜欢拍照吗？
“你的曾祖父，”我抬头看她，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是做什么的？”
“哦，他是物理教授。”苏珊晃了晃手里的相片，像是随意地翻开一个家族旧故事，“他以前在我们学校旁边的综合大学里教书，做研究的时候能在实验室里待上一整天。”她顿了顿，眨了眨眼睛，带着一点调皮的笑意补充道，“说是喜欢研究‘光’，可实际上，他最爱的还是拍照。”
我垂下视线，盯着那些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光影斑驳，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气质。“你奶奶说过他是怎样的人吗？”
苏珊想了想，歪了歪头，语气柔和了些许，“说他脾气很好，很温和，从来不大声说话。我妈妈小时候，他还教她用暗房冲洗照片。”
不知为何，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我不由自主地脱口问出：“你说......你的曾祖母，为什么选择留下？”
苏珊愣了一下，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我想……她是真的爱上了这里吧。” 她低头想了想，随即缓缓起身，走到壁炉前，目光落在那张泛黄的合照上，轻轻拂过落着尘灰的玻璃。她端详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什么，随后拿起照片，回到我身边，轻轻放到我手中。
“他们感情很好。”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经常一起旅行，一起去观星，在湖边散步。”她顿了顿，指尖在照片上轻轻划过，“也总是带着相机，把那些日常的、平凡的日子记录下来。”
她看着照片里的人，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像是在看着一段温柔的旧梦。
“就这样，一起走过了五十多年。”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某个角落微微泛酸。
五十多年。
她留下了。她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有了事业，有了家庭，有了新的生活。
那么，林家森呢？他去了哪里呢？他是否也会为此感到欣慰？还说说，他曾相信过，那个他等的人，最终会回头？
——可她没有。
我低头看着手里相片中的跨越大洋的距离，文化的不同，语言的词不达意的两个彼此相爱的人，被时间温柔地定格。火炉里的火光映在纸张上，像是时间里遗落的温暖。照片里的女子静静地坐着，眼神清亮，嘴角漾着一抹不经意的微笑，像是对着镜头轻声说了些什么，却又被岁月悄然吞没，只留下一片无声的温存。
她留下了。她找到了她的归宿。那他呢？
那张合照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像是一块墓碑，铭刻着一段无人知晓的故事，而我是大地，我是泥土，无法言说，也无从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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