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允臻站在狭小的楼梯间里默默地等待。头顶的声控灯一直亮着，多亏了门后的女人和屋子里一来一回、音量丝毫不减的拉力赛。
“怎么又有人来？警察昨天不是已经来过了吗？”
“你礼貌呢？好好说话！”女人向屋内喊道，“跟你说了晓桐爸爸找了记者，今天不去上课我已经没管你了，赶紧出来！”
毫无预兆地门开了，程允臻眼疾手快地向后退去才不至于被打到。
“不好意思啊，请进请进。”
孙雯一脸不情愿地从房间里挪了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衣。
“有什么要问的快点问吧。”
“你朋友失踪了，你好像不是很着急。”
孙雯翘起了二郎腿，不耐烦地说：“我着急，好了吧。你们总是喜欢把事情搞大，我知道她会没事的。”
程允臻抬眉。“是什么让你这么确定？她前天晚上来你家的时候有提到什么吗？”
“没什么特别的，晓桐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家。我把跟警察说过的再跟你复述一遍：她来的时候很正常，跟我和我妈吃完饭后说家里有事要回去，晚上不留下来了，就走了。我以为她早就到家了，因为离得也不远。就这样。”
“可是她已经失联两天了，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觉得她会没事。”
“好吧，”孙雯停顿了几秒，“她呢，脾气很好，不会惹上麻烦的那种类型。我从来没看到过她生气，冲动，或者跟人家闹矛盾，从来没有。她是不会做出什么冒险或者出格的事情的，她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一个这样的人不见了，还两天不回所有人消息，不值得引起注意吗？”
“你真的不是警察？”孙雯看着她，略显无奈地说。
“我只当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才这么问，你应当是最了解她的，不是吗？”
孙雯没有立即回答。“应该是这么说吧。”
“怎么了，”程允臻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有误会什么吗？”
“没有！”孙雯立即接道，像是急于证明什么。“我们从高一开始就一起去上课，一起回家，干什么都在一起，现在也是一样。”
“嗯，”程允臻漫不经心地应着，转而道，“那么，那些早退的时候，你们也是在一起吧？”
孙雯明显没料到这出，一时答不出话来。
“我完全理解。”程允臻没看她，“大学都考完了，想翘课在外面玩玩很正常，再加上你们学校的老师感觉也不是太在意。有点让我想起我高中的最后一段时间了。”
孙雯抬头看向她。
“所以在提前走和正常放学时间之间的空隙里，你们都做些什么呢？”
“拜托，我们还能干什么。”孙雯说，“就是在附近逛逛，吃点东西，只是不想在学校发霉而已。工作日下午，周围好玩的都还没开门呢。”
“好玩的？”
“有必要这么刨根问底吗，姐？”孙雯翻了个白眼。
“行啊，我也不强求，”程允臻拿出矿泉水瓶喝了口水，“那我试着猜一下吧。”
孙雯等着她继续。
“你们学校那块儿我还是熟悉的。嗯……”，她想着，说出了一个酒吧的名字，“我有一阵没去了，还开着吗？”程允臻问道。这则信息是她从学校里汪晓桐的其他朋友那里打听到的，事实上她也的确很久没去这类地方了。
“你真的……，”孙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厨房里她妈妈的方向，挫败地一摊手，“行，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们几个很少去酒吧，去了也最多就小喝两杯聊聊天，晓桐基本上都不去。”
“只是喝酒，不是为了认识人？”
“天呢，”孙雯一脸的不可置信，“在学校周边碰到帅哥还不容易？直接上去要联系方式就好了，酒吧里的可都太油腻了。”
“哦，”现在小孩都挺主动啊，程允臻心想。“像你这样的女生成功率应该很高吧，”她故意这么说，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孙雯脸上掩饰得不是很好的笑容，“最近还有这样碰上帅哥吗？”
“有啊。就上周五。” 孙雯脸上还带着笑意，没怎么细想脱口而出道，“城市广场那里露天音乐节的时候碰到的。”然而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这点笑意马上消失了。
“上周五？”程允臻没错失这个关键，“正好是汪晓桐要来你家留宿的前一天。你问联系方式的时候她也在吗？还是两个人一起？”
孙雯神色紧张起来。
“我这么问吧，她周六来你家的时候，你们有聊起这件事吗？”
“这和她失踪没关系。”孙雯终于开口，眼神有些躲闪。
“我知道，只是好奇。”程允臻说，没有半点放过她的样子。
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孙雯投降般地叹了口气。“他让我们给他联系方式，他会加我们好友。后来我没收到回音，但是晓桐……她收到了。”
“所以他只加了你们其中一个人……”
“她没同意。”孙雯突然打断了程允臻。
“没同意什么？”
“那个男的是给晓桐发了好友申请，但是她没同意。她……本来就是我硬拉着一起去搭讪的，她对那个男的没兴趣。”
“但是你还是不开心，毕竟是你先起的头。可以理解。”
“不是我不开心。主要是本来她就不是那种人啊。”孙雯激动起来，“她妈要是知道她随便加陌生男的会骂死她的好吗？”
“所以周六晚上，你们就这件事闹完小矛盾之后，她说要回家？”程允臻已经掌握了该知道的信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多时间。
“嗯。我觉得她只是需要静一静。最近她家里好像有点事，本来她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一点就着。虽然不能算吵架，但我当时也吓了一跳——我说过，她从来不生气的。”
“汪晓桐家里具体有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她没明说，但是我感觉得出来，又是她妈呗，那女人有点神经质。”
“那她父亲呢？在你眼里。”
“她爸？”孙雯脱口而出道，“她爸是我见过最负责的爹了吧。对她超级好，特别上心。”
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以前我无意间看到过晓桐给她爸的通讯录备注，你知道是什么吗？”
“‘全世界最好的老爸’”，她一字一顿道，说完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对，这是真的，不是我编的。你能想象吗？谁会给父母备注这样的称号啊？”
临走前，程允臻想了想，还是把手机里的便签纸照片给她看了。
“这个看起来眼熟吗？”
孙雯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这是她画的，可能是什么标志之类，你确定不认识？”
“我为什么会认识这玩意儿，”孙雯嫌弃地看着手机里的画面，随即补救似地加了几句，“汪晓桐平时就是喜欢画一些有的没的。她很喜欢艺术方面的，而且是我们凡人不懂的当代艺术，越前卫抽象越好。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懂，只是觉得那样很酷罢了。”
程允臻点点头，“好，谢谢你抽空跟我谈这些，今天就到这里。”说罢就起身向门口走去。
“那个，你也知道的吧，我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希望她好好的！”孙雯在她身后着急地说。
程允臻没有说话，径直推开门，只留下门再次关闭的声响在明暗更迭的楼梯间回荡。
***
傍晚正是地铁站开始拥挤的时候。透明的屏蔽门上，映出一众摩肩接踵的人群。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木偶低着头麻木地排队等待着，唯一呈现出的动态是手机屏幕映射在一张张脸上变化的光。列车进站，很快，这一批人就被封进了地铁车厢，然而几乎是同时，一班新的木偶又重新填满了这方站台，就像轮回似的卡带，人流源源不断。
程允臻费力地穿过人潮，在站台机械的例行广播声中接通了杨升的电话。
“你那边怎么样？”她问道。对面的一班列车呼啸而过，她不得不加大了音量。
“我看了便利店的监控录像。10月21号晚上六点十三分的时候汪晓桐出现在监控里，根据距离推测大概六点一刻或者二十分左右到她朋友家里；八点三十五，她再次出现在摄像头范围，在往回走。”
“我问过她朋友具体的时间点，看来说的是实话。”
“嗯，所以趁有时间，我按照你说的也顺便查了下汪振年。”
“你查了她爸？”
“是啊。下午你不是说汪晓桐的老师同学普遍都认为她人缘不错，性格随和，人际关系也简单吗？既然没人能指出可能会讨厌甚至伤害她的人，那就只能把目光放到她身边最亲近的人那里，试试挖出点什么了。”
“这倒是没错，”程允臻肯定道，“你有找到什么可疑的吗？”
“总体来说汪振年履历挺简单的，就是一个白手起家的生意人。不过他的公司在19年和一家竞争公司有合同方面的纠纷，还上过法庭。”
“矛盾严重吗？”
“怎么说呢，”杨升在电话另一端斟酌道，“是值得走访一趟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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