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跨江大桥是一副静止的画面。车流似乎被冻结在了时间里，十几二十分钟了都岿然不动。
杨升双手松松地搭着方向盘，右手食指连续敲着，数数似的，可怎么也数不完。
“不该在这个点走这条路的。” 一向好脾气的他也不耐烦起来，从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
“早高峰，哪条路都一样。下了桥还是把我在最近的地方放下吧。”程允臻无可奈何地说，眼睛只能看到始终亮起的前车刹车尾灯。
“呵，地面也堵着呢。”杨升瞥了一眼导航上看不到尽头的红色。
程允臻闻言也无话可说，扭头看向了窗外。桥下的申江水蜿蜒着消失在两岸分布密集的高楼后，平静无波，如同刚熨烫完的靛蓝色布料，平整得看不出纹理。
车载收音机正是晨间新闻播报的时段：“现在来持续关注白泾河一案。自周二晚间发现被害人遗体已经过去两天，警方表示目前仍在搜查任何可能引向嫌疑人的线索……”
车内安静得有些刻意。
“你说……他们前两天采集了那么多指纹，怎么还没动静。”杨升说。
“这么多人，比对总归要花点时间，”程允臻说，“不论结果如何，连盛的嫌疑不是空穴来风的。先不说那支莫名其妙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笔，你要知道，汪振年当年的官司要打赢不容易。对方的指控很有力，他最后能无事一身轻地走开，甚至反过来讹对方一笔，全是他律师的功劳。这个案子花了连盛很多精力，他们和汪振年的关系应该也不浅。”
杨升点点头，“感觉可疑的点都是围绕汪振年展开的，没准他的律师还真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等会就知道了。”
杨升听她底气十足的口吻，问道：“你到了那边打算怎么套他们话？”
程允臻看了他一眼，“这取决于他们。我只能随机应变。”
“不过现在谈这个还太早。”她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恹恹地望向前方无尽的车流，“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先下了这座桥。”
连盛律师事务所。
“陈小姐您好，”一个穿着得体西服，头发有些发灰的中年男人来到程允臻对面的座位坐下，“我看预约会面的内容没有写明理由，您今天是想咨询什么内容呢？”
程允臻没法不注意他的面容。他的脸型像颗坚果似的，下颚角很方，不说话的时候脸颊也有点鼓起，导致给人一种总是在生气的感觉，一眼看上去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律师。
“聂律师，”程允臻微笑着说，“我知道您是擅长合同纠纷官司的，我有一个朋友委托过您做代理律师，胜诉了之后一直跟我夸您有多么厉害，所以自己碰到麻烦了也想找您了解一下。”
“过奖过奖，您有什么相关的问题都可以直接问。”
“我的情况和我朋友比较类似。我自己经营一家小公司，现在有一家合作公司突然翻脸，说我们供应的产品有问题，要起诉。”她一副很烦恼的样子，“我头一回碰上这种事情，觉得没什么胜算，不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我们话不能说死，您这边有对方公司要起诉的具体事项吗？”
程允臻用事先准备的内容应付了几句。
“初次咨询我可能不方便透露更多。但是如果，我说如果啊，”她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向前倾，“我的公司真的有像他们指控的一样不方便明说的内容，您……你懂的，有什么门路可以让我翻盘吗？我希望无论怎么样都得打赢，您需要我这边准备什么的话……”
“陈小姐，我们事务所是正规机构，您可能在其他事务所听到过一些乱七八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但是只要您委托了我们，我们旗下的律师一定会尽全力为您辩护，这是我可以保证的。”
“我明白，我想您经验这么丰富肯定知道最好的方法，以前肯定也碰到过差不多的情况吧。”
“每起诉讼都有不一样的地方，我尽量以不同的眼光去看待，”聂俊峰答道，“您如果实在有顾虑，我可以额外提供专业的律师团队一起帮您分析。”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在旁办公的助理道，“麻烦把杜律师给我叫过来。”
“她没来。”助理回答。
“啊？怎么回事？她没跟我请过假吧？”
“好像已经有几天没来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聂律。”
“行我知道了。”聂俊峰脸上有些微的不满，不过顷刻间恢复了自如的表情，重新回来坐定。
“本来想让我们一个很能干的律师一起来听的，您说的情况是她的专长领域，可惜今天没办法，下次一定介绍给您。这是她的联系方式。”说着他把刚才从助理那儿拿的一张名片递给了程允臻。
程允臻接过，出于礼貌还是扫了一眼，随后再次将焦点放回到他身上。“没关系，有您这样资深的律师就足够了。”
“谢谢您欣赏，只是我个人最近一两年已经不怎么出庭了，咨询倒还能参与一下。您放心，我们律所里都是有经验的、靠谱的律师，我推荐给您的一定都是资质最优秀的。”聂俊峰说，脸上依然是客气从容的样子。
从房间里一出来，程允臻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聂俊峰比她想得还要严谨，再拐弯抹角也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她这一趟几乎是毫无收获。
可能是被失望搅得分了心，本来往门口方向去的她此时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茶水间。也好，程允臻想，她现在可以用得上一杯咖啡。
一次性纸杯被腾腾的黑色液体灌了半满，程允臻正要撕开糖包，旁边从她进来开始就一直在站着聊天的两个人突然向她搭起了话。
“嘿，你的包不错。”其中一个年轻女生对她说。
“谢谢，”程允臻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喝杯咖啡，这下也只得笑了笑。
“你也是我们事务所的吗，怎么平常没看到过你？”另一个女生好奇道。她瞧着程允臻，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来了兴质，“哦，我是不是在周三那场座谈会上看到过你？那天来了好多外司的人。”
程允臻不免有些好笑，很明显这姑娘误认为她是她们行业里的人了，否则似乎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司茶水间。可是比起下意识地否认，她突然有了一个别的想法。将错就错吧，面前这两人的误解反而激起了她把对话继续下去的兴趣，记者本来就需要锻炼在扮演不同身份和角色时的灵活沟通能力，她想看看这个现编的身份能维持多久。
“是有可能，那场我的确参加了。你们感觉下来怎么样？”她延续刚才的话题，顺水推舟道。
“你说周三吗？”一个女生接话道，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要不是部门强制要求参加，我估计也不会去。来了各种业界精英，但是完全没学到什么。大佬的经历只是大佬的，对我们好像没啥帮助。”
“是没啥意思，”另一个女生附和道，然后转向同伴说，“而且你记不记得开场的时候杜忻放他们鸽子了，他们还一直等着，尴尬得要命。”
“哦对对……”
杜……程允臻眉梢一扬。
“杜忻那天也没来？”
两个女生交换了一下眼神。“是有点奇怪，她明明为了这个座谈会准备了好久，突然就不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家里有急事吧，杜忻可不会无缘无故翘班。肯定跟人事说过了。”
“嗯等她回来了问问……”
两个女生就此聊到了别的话题，程允臻却沉默了下来。她低下头，看向手心里那张本来打算扔掉的名片，若有所思。
上面，干净隽秀的印刷字体的第一行，简单地印着两个字：
杜忻
***
与此同时，裕成区刑侦支队的工作间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一个警员把刚取到的指纹鉴定报告懊恼地往桌上一拍， “没一个对的上的。”
“确定每一个都对比过了？”沉默良久，崔越开口道。
“确定。”
“崔副队，有没有可能……”旁边一个警员犹豫地说，“那支笔真的不是最关键的？”
其他几个警员面面相觑，都没有吱声，只是朝崔越的方向看去。
“有没有漏采样，”崔越终于道，“有就直说，现在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几个人都纷纷摇头。
“按照名单都采集过了，崔副队——哦，除了那天没来的个别几人。”有人回答。
崔越闻言微微仰起了头，“要取样就取个彻底。”
“去查那几个没来的，”他干脆地一指几个警员，“如果在事务所找不到人，就挨家挨户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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