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柚和他那两个弟弟妹妹,彼此完全只剩一个“概念”。
但他妹妹身上,绑定了更多概念:车祸、截肢、把她投资化的爸、温柔PUA的妈、从未伸出援手的哥哥。
所以比起他弟,他更害怕他妹拥有“原生家庭”。
他已经四五年没回家过年了。
这几次冬春,他身边要么是隋轻,要么只有自己。
秦涛不可能发消息问他过不过年,风禾在他大一那年发过,被他冷处理了。
再次发,就是这个冬天。
或许是离开他们太久,秦柚忘了当初他们带来的那种窒息,让他现在能心平气和地回复风禾:“不回。”
风禾的工作挺忙的,又得管着两个不知道十几岁了的小孩,直到晚上十一点,她才有空给秦柚回消息。
[妈妈太久没见到你了]
看到这句话,秦柚只回了两个字。
[还好]
这种“隋轻式”的回答,这种神经绕开大脑、绕开情绪的感觉,此时此刻竟然有种莫名爽感。
就是不多加思考,一点精力都不耗,单凭最简单的神经反射就能回应别人。
但风禾不会因为他的敷衍就消停。
23:33
[今年毕业了吧?]
23:41
[现在在哪里呀?]
23:58
[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秦柚临睡前看了最后一条,不回,放下手机,搂着隋轻,靠着他的后背就睡了。
第二天,他九点半醒来,在只剩他的床上不情愿地起来,手机一看,一两个小时前又收到了消息。
不是风禾,是秦涛。
[在上学还是工作?]
这下秦柚彻底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忽然找他了。
他本来都不想搭理秦涛,一转念,他回了:“工作。”
[工作怎么样?]
——秦涛这条消息发来的时候,他刚收到一笔转账,于是他给秦涛发:“活不了。”
没收到回应,他又主动发了一条:“一个月一万。”
——夸张了,这是他的理想,“活不了”才是真话。
他没做别的,就一直等回复,等来一句“今年回家过年,聊一聊”。
要是秦柚回去,就不是“聊一聊”了。
是“算一算”。
算算他能为家里减轻多少负担。
严重怀疑秦涛风禾给今年设置了一个提醒,提醒他们自己,从今以后,可以找秦柚要钱了。
连他什么性格都不清楚的人,怎么可能会清楚记得他毕业的时间?
“一个月一万”是故意说的,就想看看秦涛在他面前,还会不会趾高气昂。
回家?不可能。
那里不是他的家。一想到别人在为亲情感动流泪,而秦涛在饭桌上故作深沉、自我唏嘘和感动,他就恶心。
这对男女再也没有给他发消息了。
但收到他们的消息,他的心情隐隐不好。
他又在冰箱旁边堵住隋轻,面对面搂着隋轻的腰。
“隋哥……”
“嗯?”
隋轻艰难往后伸手,轻声关上冰箱门。
几秒后,他说:“我爱你。”
隋轻浅快地笑出声,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没发现那么爱撒娇。”
笑意沁人心脾,顺着气息散到他的颈边。
让他又蹭了蹭隋轻。
在隋轻面前,他的喜欢总是显得有点冗余,配不上隋轻的轻巧,不知道该不该给出去。
可要是隋轻像现在一样——带着舒适的冰凉对他笑,把他的喜欢视为一种淡淡的撒娇,那他就一点一点给出去。
今年的春节,直到大年初三,秦柚才意识到过节了。
闲着也是闲着,和隋轻开了刘询带来的酒。
在他有意控制下,他喝一点,隋轻喝得微醺。卧室的灯调到最暗,他搂着困倦又迷人的隋轻,被那种项链似的、幽幽闪着的碎光,晃得晕头转向。
越搂越烫人,越搂越醉人。
第二天就把隋轻拉到身边,写了一首歌。
二月中旬,这首歌被带到了一群因音乐相聚的人之间。
和隋轻分离三四百公里,这次是他主动的。
手里的电吉他,是大学买的、经典配色的那把。买了四年,声音只在房间或者耳机里响起;作为唯一听众的隋轻,不在眼前的人群里。
他后悔了。
早知道不装什么独立,把隋轻也带过来。
十五分钟前,他才给隋轻打了电话。隋轻待家里休闲得不行,手里估计拿着杯水,散漫地往沙发上一坐,嘴上来回滚着“没事儿”“别怕”不慌”这几句。
说几次都不烦。
但隋轻说哪几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语调,他的咬字和节奏,把那种“无所谓了”、“双手摊开仍人摆布了”的心态感染给他。
不紧张了,可是真正面对观众的时候,秦柚再次心慌头晕。
太久没面对过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对耳朵。
有几双眼睛尤为明亮地期待着他。
他怕了。
辞职之前,他就一直在害怕;如果不是一些心理契机,他现在估计都还在上班。可他自己也讲不出来在怕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他怕自己的音乐被人听。
因为被人听了,就要被比较、被评判。
自己的音乐不源于技巧,源于内心;被评判的不是他的音乐。
是他自己。
如果是十七岁,他有绝对的自信忽视别人;但现在是二十三岁,他没什么自信。
靠别人吃饭还忽视别人?他没这胆量。
右手手心微动,拨片硬实的触感在告诉他:开始吧。
曲一停,场一散,他几乎是冲离这个地方,在春雪中打通隋轻的电话。
电话通了,他没开口。
隋轻的笑声失真地传到耳边,问他演出:“好了吗?”
耳畔,雪和耳钉都是冰的。
“嗯。”
第二天晚上回到隋轻身边,门一开他就冲进隋轻怀里,紧紧搂着不撒手。
回来不久,市里有个LiveHouse和小音乐平台合办的活动,是面向新人的小企划,秦柚在想要不要参加。
看见“新人”两个字他就想退缩。
——这两个字显得他和音乐的关系刚开始。
他赖在隋轻身边问过建议,隋轻被他又搂又压,站不稳坐不稳,往一边偏着,笑对他说:“那我不知道——你自己选。”
真是黏人黏得撕不开,脸把隋轻的侧颈蹭个遍,就差哼哼唧唧。
“那你陪我去。”
上次自己去,和人交流的时候,他语言系统下线,都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记恨他没礼貌。
每次复盘那段交流,都狠狠心慌。
“好好好,”隋轻答应他,“——手先撒开吧,我这什么都干不了了。”
抱得更紧。
那个活动,隋轻就当个陪玩陪跑。
秦柚线上报名对接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看,看他为了想出一句话而难受,等人急了才笑着搂人肩膀帮忙。
到彩排那天,就那么点时间,一来二去的,秦柚还在交流障碍,他先跟别人混熟了。
试音的时候,调音师对秦柚说:“OK,声音进了——返听里人声多一点还是吉他多一点?”
听人说话,秦柚就头疼,上次失败的交流让他一阵恍惚,也不知道自己答没答。
隋轻在舞台和调音台之间,回头转述:“他说吉他多一点。”
“OK。”
调音师说完就忙自己的。
隋轻不打扰人,只是随便站着。等调音师摘下监听耳机确认声场平衡时,他身边走过来一个人,搭话:“你这朋友,这么孤僻?”
“还好,”隋轻顺口答,“不爱说话而已。”
又注意着秦柚的状态,说:“男朋友。”
“我去。”
看上去很专注的调音师没忍住出声——人果然是专业的,这个环境里的声音,都很难逃得出他的耳朵。
隋轻这才转头,发现是活动负责人和自己搭话。
原本挺有派头的负责人,愣在原地,尴尬得不会呼吸和咽口水,“我、我冒昧了啊。”
隋轻笑笑,主动拉开和调音台的距离。
负责人清清嗓子,走到他身边,看着舞台说:“挺有才华啊。”
隋轻说:“很有才华。”
“有才华也不能当饭吃。”
隋轻本来还蛮闲适,听了这话,眉目一扬,像把话丢开。
一直到秦柚彩排结束,开始撤线、搬走自己设备,负责人就开口问隋轻:“他平时玩什么曲风?”
隋轻:“不受限。”
又问:“有固定演出机会吗?”
隋轻:“还没有。”
再问:“他平时都是自己搞音乐吗,还是有人帮忙搭桥?”
隋轻:“全靠自己。”
还问:“为什么会想参加这种活动?”
隋轻:“需要机会。”
问差不多了,负责人点点头,大致判断出了情况,背着手在一边说:“挺有潜力的,这次活动有五组人,他很亮眼,怎么说也是在前二里面排。”
受限于环境,灯光没有那么亮。隋轻神色如常,嘴角有一丝光照不到的笑意,“没什么潜力。”
负责人微微诧异,没想到这是“男朋友”会说出来的话。
“他已经够好了,”隋轻继续说,“是别人需要有看到他的潜力。”
调音师:“……”牛逼。
负责人:“……”
负责人只能笑笑。本来不该多说的,还是选择好心提醒:“这一行,可不能这么想。委屈委屈迈出第一步,后面更好走——这个活动办了几年了,熬出头的都是这么来的。”
隋轻像在听又不像在听。
负责人:“你也说了,他没什么资源,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机会;每年天才一大把,扎堆往饱和市场里挤,他这样的怎么熬得住?”
等他说完,隋轻就带笑疑问:“怎样的?”
“一面之缘,他怎样我没资格说,”负责人说,“但凭你这几句话,我就觉得不能太‘傲’。”
“那没事儿,”隋轻毫不在意,“他没那么‘傲’。”
“你也别替他‘傲’啊。”负责人认真的。
隋轻嘴角难掩,“那我忍不住。”
负责人:“……”
一直听着的调音师泄露一声笑,又正色,重新专注,保存音量参数。
“……”负责人开口:“冒昧问一下:生活条件怎么样?”
隋轻:“还行。”如果他帮着的话。
“生活要是还行,我个人觉得——没必要费时费力参加这种线下活动;还不如在网上花点小钱宣传宣传——比较适合他的性格。”负责人提议。
隋轻说:“网上太吵,他不喜欢。”
“兄弟,”调音师忍不住了,插话,“这有什么‘吵不吵’,闭着眼给他发张自拍,捂着耳朵都能把歌推出去。”
隋轻笑起来,“颜值这块儿不也挤吗,不如开心玩儿音乐。”
调音师笑而不语地看着他,看挺久,最后说:“你跟他一起啊。”
隋轻笑着摇摇头,“记性不好,起个号我能三年不上号。”
台上准备换下一组人了,观众区旁边是观众休息区和吧台,秦柚默默出现那里,远远看着隋轻。
隋轻也看到他了,不再和人开玩笑。过去前,说:“他只是喜欢音乐而已,不喜欢别人在意他的长相——怕抢才华风头。而且他目前的状态干不了那个,慢慢来吧,时候到了再说。”
负责人捕捉到什么,“状态不好?”
隋轻很轻巧地说:“挺好的,就是那些事他不乐意管。”
负责人盯着台上专注于电吉他的人,“但是,他维持这种性格走不远,以后谈合作都难。他真的有才气,别被埋没了。”
隋轻只说:“不急。”
说完,道个别,走向秦柚。
他只是对他一笑,那双不安的眼睛就像有了支点。
不会让他被埋没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