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在秦柚正式成为高三生的那一天,他上完课就去找了一趟班主任。
他跟班主任一向交情不好。
他嫌班主任啰嗦事多,班主任觉得他叛逆不服管。班主任曾经还向同事说过他,说他平时看上去一声不吭,一开口讲话就跟谁欠他似的。
其实班主任真挺年轻的,二十五往上三十不到,跟班上学生都当兄弟处。
但秦柚不喜欢。
因为秦柚觉得他和学生不是真的相处得好。他就是那种很典型的年轻老师:凭着年龄不大,佯装青春活力,和学生打成一片,以此来证明自己不古板,证明自己学生缘好,沉浸于自己的表演,极度自恋。
把自己“在学生面前不摆架子”当成荣誉,能维持他“好老师”人设的荣誉。
这种人,秦柚一眼就能看到头:年轻的时候假装理解学生,老了每天都要阴阳怪气学生几句,转头还说“看,我对你们多好”。
虽然秦柚不待见他,但秦柚不待见的人又不止一个,所以一开始也没闹出不愉快。
他和秦柚之间的罅隙,大概要追溯到高一那会儿,就是秦柚住校改走读的那段时间。
当初秦柚租房这事闹得挺凶。
他非不住校,他爸非不答应;他说和同学相处不来,他爸说改变性格努力相处;他说宿舍环境不利于他学习,他爸说有能力的人根本不在乎环境。
最后他闹到夜不归宿,还没等学校知道罚他退宿,先被班主任知道了。
班主任一开始劝他回宿舍,他就站着什么也不说,头不摇也不点,往那儿一站就是看谁都不爽的模样。
班主任耐着性子劝:“你说你不要宿舍不要合租,就要一个人,但是,家是要花钱的啊。你以为和爸爸妈妈住的家是老天给的吗?那也是花了钱才有的家。”
总结,没钱你就活该和一群傻逼混一块儿。
他说这话,真不知道是把谁当弱智。合着高中了,会以为房产证是扫码领券送的是吧。
班主任问他:“昨天晚上怎么过的?”
“民宿。”
班主任又问:“你现在身上的钱够你几个民宿?”
“……”
班主任还说:“我以为不管怎么样,是去朋友同学家歇一晚。不过平时也没见你跟谁关系好。”
“……”
班主任嘴不歇:“你说你早点搞这一出都行。快期末了,下学期就分班,我们学校都会安排重新分宿舍的。现在这个环境你受不了,不能等分了新宿舍看一看吗?要是新宿舍你还不喜欢,到时候再说嘛。要是分班换了新班主任,你不熟,不知道怎么开口,你就回来找我。你看我跟别的同学相处得都挺好的,老师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我说了不住。”
他不住,班主任脸上也快挂不住了。
但班主任还是维持着微笑,说:“这个年龄了,是不是得明点事理?老师其实很担心你这个状态。成绩我刚刚看了,没什么大问题,那到底是什么导致的不想住宿?”
秦柚心底有回答,可他不说。这时上课铃声响了,他想直接回教室。
班主任脸色已经不太好了,叫住他:“这节课先放着——你说,说完了再回去上课。”
秦柚站在原地,想了想,看着班主任说:“会吐。”
班主任:“……”
这事儿持续了几天,班主任实在劝不了他,反过去劝他爸妈,拿学习环境和学习态度说事。顺带说了一下秦柚这种有风险的性格,得顺从为主教育为辅。
最后班主任凭着一定的教师职责,帮忙找了个熟人的空房,左右卖个惨,两千四的月租减到两千一给他住了。
秦柚他爸答应的条件是生活费扣三百,他同意了,转头又给他妈要三百。
还真不是他欺负他妈,是因为他妈至少舍不得他饿死,他爸是真舍得。
这次他来找班主任,就是想申请免晚自习。
“理由。”班主任只批改着作业,都不正眼看他。
“状态不好。”
班主任重复了他的话:“ ‘状态不好’ ——你也知道状态不好。你高一非要走读,我看在你成绩还行的份上答应了。那你现在觉得,”班主任在某份作业上画了个大问号,“以你高二的成绩,我能相信你的自学能力吗?”
为什么不能,至少那三百多名是他写多少对多少考出来的。但他没说。
班主任没有当即拒绝他,只说:“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我们下次再认真交流。”
“我讨厌同学。”秦柚直言不讳地说。
班主任终于肯停下来看着他,问:“讨厌谁?”
“全部。”
“……”班主任语气缓慢地说,“我是不是还得依次把同学叫过来问话,问他们有没有讨厌你?”
秦柚:“随便。”
班主任:“你是不是需要一点直面这些问题的勇气?人际关系而已,能是多大的事?你再讨厌谁,你不说,忍忍不就过去了?这些能有你的成绩和前途重要?你要因为这一时的心情,耽误自己的学习机会吗?”
秦柚:“……”
班主任:“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啊,我高中也有不喜欢的同学,但老师也是摸索着和他们交流啊。上个晚自习,又不准你们说话,相互安安静静的能有什么交集?怎么就让你讨厌了?我相信你的学习基础好,但是你的社交真的有很大问题。”
秦柚:“……”
班主任意识到最后一句话有些过,连忙找回柔和的态度,解释:“不是说你的性格,是人际交往这件事,它本来也不难吧,你肯定是能做好的吧。”
“不能,”秦柚看着他,“不能。”
班主任不看他,挥手让他回去,“你再想想,好好想想——看在租房是老师帮你的份上,行吗?”
秦柚还是垂眼看着他,接着把手上的申请放在他桌上,走了。
班主任拍桌而起,“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你对老师的态度吗?!”
秦柚转身,直视他,说:“谢谢老师。”
班主任当即拿起那张申请,在原地把申请撕得粉碎,“我同意了吗?!”
秦柚只是盯着飘落的纸屑,回教室背着书包走了。
第二天,班主任下课走到他桌前,敲了敲他的桌子,语气冷硬地告诉他:“重新写一份,保证第一节晚课会出席,否则免谈。”
秦柚照做了,当天上完晚课就去俱乐部。
虽然希望渺茫,但他抽空就会看一下入口,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结束后他回到租房,照旧靠着门歇了会儿,累得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手掌从下往上抹去了一滴正往下掉的眼泪。
他熬着等周六,因为某人说过那句“周六见”。
多少天都熬着。
等到周六,他没被爽约。
隋轻走进来,照旧笑着和他打招呼;他没回应,不过也没移开视线——算他把招呼打回去了。
他心无旁骛地完成今天的工作,结束后隋轻等着他,跟他一起离开。
这次他们没有坐在椅子上闲聊,因为八月初依旧热得人想死,露天的椅子更不是人坐的。所以就沿着人行道,悠闲地走在树下。
理由是送秦柚回家。
送十七岁的高中男生回家,真有他的。秦柚觉得他不是出于善意或恶意,单纯就是他话多,非得逮个人听他说个不停。
怎么能有人在几乎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还有说不完的话题撑起整个聊天。
从俱乐部到租房,一公里多点,慢慢走能走个十多二十分钟,不东拉西扯也能聊很多事。
一开始聊到秦柚是在学校边上租房,所以他才说送秦柚回去,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聊到免晚自习这件事上了。
“写保证?”听了大致的过程,隋轻竟然欢快地笑了一下,“听着那么熟呢?你跟我不会是一个班主任吧。”
秦柚想了想,摇头,“他只带了两届。”
“那确实不会是同一个——你怎么写的?”隋轻好奇地问。
秦柚:“就那么写。”
看上去他并不是真的好奇,既不追问也不在意,只说道:“照这么说,以后周中也来了?”
“嗯。”
“那还是挺累的吧。第一节晚课,怎么说也得七点半下。”
“还好。”其实不好,他每天都快累死了。
但今天不累。
如果以后每天都有人这么陪着他慢慢走,或许走多远的路都不会累。
停止幻想。
不知不觉就快到租房了,秦柚终于主动开口问了隋轻第一个问题。只不过怎么说怎么别扭,视线在路灯和树影下故作冷静,不知道在躲什么。
“你走这边……晚上回去不会绕路吗?”
即使他根本不知道他住哪儿——废话,不知道才这么问。
“没,”隋轻说,“顺路,我也往上走。”
秦柚看了一眼剩下的距离,已经不多了。他承认自己说不了人话,没能抓住这个机会再问他一些关于他的事。
几步路,没怎么说话就到了。
隋轻和他说了声“再见”,他稍微点点头,进了小区。
他走进楼,站在电梯前把玩着兜里的钥匙,忽然转向冲进一旁的楼梯间,一口气狂奔三楼,到门口立马拿出钥匙,开门冲到阳台,望向马路。
还好够快。
他看见隋轻如他所说地往上走,但他只是进了一家便利店。他买了水,结了账,站着和老板聊了会儿天,然后原路返回,往下走了。
一个站在三楼的人离一楼对街的人有多远?
不清楚。
用眼睛量的话,就是那个人好像会比想象的更近一点。
用心量的话,量不准,忽远忽近,因为心脏一直跳来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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