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了，怎么会回到初中？
我睁开眼，恍惚间，以为还是晚上。窗外，婉转的鸟声点醒了我。我的意识慢慢回笼，原来，已经早上了。
我坐起来，身上的薄被滑落。明明是夏天，我的屋子却格外凉爽，真是幸运。
“怜儿姐姐，你起了吗？”
桃枝甜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拢了拢衣襟。
“起了。”
桃枝打开门，进来了。脚步声混杂着水的声音，走近了。
“林老板还得跟你一起吃早饭呢，姐姐别忘了。”
“知，知道了。”
她扶着我，坐在圆凳上，湿布在我脸上轻轻擦着。
“他跟哪位姑娘都这样……嗯。”
“怜儿姐姐，你是说林老板吗？林老板只跟你走得近些，其他人他都不管的。”
“是吗？”
“是啊！这里人人都知道。”
桃枝的声音隐隐带着些自豪。
“你之前说，我是这里的头牌？”
“对呀！您可厉害了，多少人争着抢着要见你一面，听你弹奏一曲。之前，有位伯爵家的公子非要娶你当侧室，都让林老板给拒绝了。”
“是吗……”
“对呀，姑娘们也都喜欢你，关键你对我们也好呀。”
“林老板他不会因为我是棵摇钱树……”
“不会的！之前有人花了百两黄金买你一个晚上，林老板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
“你只弹琵琶，别的事情，嗯……姐姐就等享福好了，林老板会一直护着你的。”
“他？”
“这件藕荷色点桃花的裙子，真衬你雪白的皮肤。”
“是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想到，我根本看不见。
“我来帮你穿上。”
“啊……好的。”
我自己也的确穿不好这件繁复的衣裳。
等桃枝给我戴上步摇，挂上耳饰，又往我手心里塞了一把扇子。
“走吧姐姐，已经梳妆好了。”
我点点头，在她的帮助下，迈出了卧室的门，没走几步，桃枝便停下来了。
“到了，进去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桃枝敲了敲门，便离开了。我想叫住她，但我慌乱到站在那，空抬起自己的手臂。
她已经走远了，我听见下楼梯的声音了。我放下手臂，正落在一双温暖的手心里。
“小心。”
“林，林老板。”
“进来吧，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汤。”
我点点头，步摇上清脆的叮当声在耳边响起。
“喜欢吗？”
“什，什么？”
“我送你的这支步摇。”
我顺着发髻摸了摸，好像摸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喜欢。”我胡乱说着。
“在这。”他把我的手放在了头发的另一处，那是玉的触感。
“你适合这样清透的翡翠。”
我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将手缩了回去，另一只手打起了扇子，心中却暗暗紧张起来。
下一秒，手中的寄托便被他抽走了。
“吃饭吧，我替你收着。”
“好，好的。”
我坐在一个小圆凳上，形状好像和我房间里的差不多。
这时，我才想到，我看不见，怎么吃饭。
谁知道，他先开口了，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
“张嘴。”
我被他熟悉的嗓音蛊惑着，下意识张了嘴。
“这是你喜欢的汤，尝一尝，我一清早就起来做的。”他吹起的声音让我莫名地心生喜悦。
入口温度刚好，香而不腻，更难得的是那鱼肉，真是异常鲜美。
那味道……
“你怎么哭了？怜儿？是不好喝吗？快吐了！”
我摇摇头。
那味道和林护工做的一模一样。
我心生一计。
“一定是我的火候不对，我早上就走开了一会，把花放在花瓶里。”
“哎呀，定是那段时间……”
我抬起手。
“怎么了。”
他轻轻按着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搭在他的小臂上，隔着薄薄的衣袖，那不同于女人手臂柔软的结实。
“很好喝。”
“真的。”我继续说道。
“那你……”
“我能再喝一点吗？”
“当然，当然，都是你的。”
我伸着脖子，等着他一口一口喂我。
偶然间我的下巴碰到了他的手，心跳得更厉害了。
精致的虾饺、甜糯的藕、可口的小菜……他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早饭后，我坐在自己的床上，摇着扇子，感受阳光在我脸上暖洋洋的，以前我最怕晒了，为了白皙的皮肤，我恨不得将自己裹起来。可如今，我却恨不得将阳光拥有，那是一种很奇特的触感，那是阳光的触感。
他的声音，他手上的温度，他的关心，让我几乎快把这游戏设定忘了。他也曾用那好听的声音唤我的名字，也曾用那双手握住我的，也总是……我几乎笃定了。
就是他。
是他吧，是他没错吧。
不会是我的错觉？
“怜儿姐姐，你坐在这想什么呢？”
“我听到了风的形状。”
“什么？”
“那些树叶，真好听。”
“树叶子嘛，不稀奇。对了，林老板让我告诉姐姐一声，中午他就不和你一起吃了，他有些事要忙。”
“好。”
午饭后，我让桃枝带我下去走走，想知道院子里那棵树在哪。可我们还没走到楼梯，我便隐隐听到好几位年轻女子嬉笑的声音。
“那是林老板在给她们画像，用来招客的。”
他的声音似乎在应和着那些女人，好像还挺高兴的。
“我呢？”我停下来，侧着耳朵，对着桃枝说。
“什么？”桃枝也停下脚步。
“我也有画像吗？”
“说起来倒是奇怪，这里唯独姐姐没有。”
“他怎么不找个画师来画？”
“那是林老板的爱好，确实画得出彩，被他画的姐姐，没有一个不出名的！”
“哦？”
“所以她们总争着抢着要画，就好像画得越多，就越受欢迎。”
“这样啊……”我又听见一阵欢笑的声音。
“再受欢迎，我也没见过能比得过姐姐您呀。”
我下了楼，没有说话，桃枝好像看出我的失落。
“怜儿姐姐，你不知道吧，林老板总是看你。”
“你在他心里是独一份儿。”
“真的？”
“真的！”
我们慢慢下了楼梯，绕到七扭八拐的后门，人的嘈杂声渐渐小了。我感受到自然的风，从我的面庞、脖颈、袖口拂过。
我坐在那棵树的旁边，那棵从我二楼的窗口能恰好听见的叶子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后面还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听桃枝说是林老板亲自用水泥垒起来的。里面时而传来鱼尾泛起水花的声音，
我看不到太阳，坐在石阶上，那太阳光从脸颊照耀到我的脚踝，从热烈逐渐变得温和。
桃枝给我拿来竹子编织的垫子，又给我端来茶，走的时候总也叮嘱我，好像不放心似的，总叫个小厮帮忙看着。
“你不用忙前忙后的，真的。”我的手里又被塞了一碗冰冰凉凉的东西。
“是我。”
“林老板！”我马上站起来。
“小心！”他立刻用手扶住我拿着碗的双手。
“谢谢。”我被他按回，重新坐下了。
“这是冰酪，酸甜开胃，吃了我们就回去吧。”
我点点头，脚踝处有些凉意，应该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给你。”
我的手里被塞了一个木勺。
“尝尝。”
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可我不知道他离我究竟有多近，我的思维被他的声音麻痹，只好顺从地听着他的指挥。
我用勺子在碗里盛了一点，放进嘴里，却只吃到一点点冰凉的豆沙。
“我来吧。”
他接过我手里的碗，又拿走了我的木勺，碰到了我的食指，现在我的双手空空如也，也忘记把扇子放在哪了，只好慌乱地把它们安顿在我的膝盖上。
“我们晚上去听听曲吧。”
他开口说着商量的语气，却把一块冰凉的水果放进我嘴里，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自顾自说了起来。
“我就当你同意了。”
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可爱。但下一秒，我却猛地想起我身在何方，而他就是我要杀的人。
我的心情瞬间，从高处跌落到深深的谷底。
他是假的，他是虚拟的，他一定不能是林松，也不可能是林松，这只是游戏，不是现实……
我不停地暗示我自己，反复做着心理建设。
“怜儿？”
“啊，你说。”
“你怎么了？”他把扇子放进我的手心。
“没，没什么，我想回去了。”
“好。”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听见木勺落在琉璃碗中的声音，他另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扶在我小臂的下方。
正慢慢走着，刚绕过花园的一个转弯。突然，他谈起那棵树的名字，在我心里泛起涟漪。
“那是一棵杨树。”我的耳朵听到了，真切地听到了，他正在说起那棵树。
“好多年前就在了，如今长得很是茂密，叶子像扇子一样，有些宽……”他继续介绍着。
我沉默不语，细细听着，那涟漪却逐渐扩向岸边，震落堤岸松动的干土。
我们并排走着，进了门，渐渐听到了人声，歌舞声，乐器声。
“晚饭想吃什么？”他问我，口吻像那位山神。
“水果。”我想知道他会给我端来什么。
“水果一定有，你还想吃别的什么吗？”
“我现在就想吃这个。”
我的语气有些着急，他笑了一声，低低地答应了。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出了我的转变。
上了楼，我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那不是我房间的门，这声音中略带枯槁，是木头用旧的征兆。
是他的房间。
那熟悉的墨香淡淡的朝我扑来，仿佛进入另一个空间。
脚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连忙扶住我。
“你先等等，我收拾一下。”
我听见了纸的声音，他似乎在卷起画轴，大概是那些女人的画像。
“什么时候才能吃饭，我饿了。”
我站在那一边打着扇子，一边问他。
“马上马上。”
“桃枝！”
身后的门被打开，又是吱呀一声。
“林老板。”
“帮我在厨房做好的菜拿过来，可以吗？”
“好的。”
门又被关上了。
“她……”我犹豫着。
“她从小跟着你，只是在饮食方面，我不太放心，有时候请她帮忙看着你的吃食。”
“嗯。”我点点头。
很快，我闻到了饭香味。
“尝尝。”
我摸索到桌子上一处合适的空余，将扇子搁在上面，微微前倾。
下一秒，我的舌头就感受到甜丝丝的一股凉意，那是桃子特有的清香。他切好了小块，喂到我嘴里。
果然是他。
林松。
2016年秋，餐厅。
“你不是很喜欢吃桃子吗？”林松盯着我刚放下去的叉子。
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上次跟我说过的。”他指着我面前一口没动的水果。
我突然想起我曾经说过这句话，但没想到他却记住了，但是在当时我只是对于喜好随意敷衍的借口罢了。
我突然开始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细心与我的敷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等会就吃。”
“看起来还挺好吃的。”我低头为自己圆谎，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突然有些窃喜与兴奋，这些感觉在惴惴不安的情绪中显得格外突兀。没人记得，是的，没人记得我的细节，我的存在像是沙子被沙漠的风抹去了痕迹。所以我在关于自己细节上回答随意且不过脑子的行为从未有人揭穿，直到遇到了他，此时此刻想到这里我有些害怕了。
我嘴里的桃子变得有些苦涩。难道他只是一个细心的人，而非是只对我这样。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正在吃那只虾，温暖的灯光照在他的肩上，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看着我，用疑惑的目光问我怎么了。
“你好像很细心。”我装作随口一问，慌忙去找盘子里没吃完的菜。
“还好吧。”他将桃子拿过来，切成了小块。
从此之后，我真的喜欢上了桃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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