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行抱着一大摞检查报告从地下室上来。他看见亲妈躺在亲爹腿上聊八卦。见朱一行回家了,亲妈直接坐了起来,显然莫女士刚刚聊的是朱一行的八卦。
“你回家不能走正门吗?你是家里独生子,又不是私生子?”
莫女士先发制人。
“我开车回来的,怎么走正门啊?好无理取闹的要求啊。”
朱一行抱着报告上楼了,楼下俩人盯着他背影。
“你儿子抱着他的童年阴影一起上楼了。”莫女士说。
“张斌不行。”老朱只说了这四个字。
查出来是张斌天天往朱一行那送花,两个人都发愁。
“张斌当然不行了,他小时候不是说喜欢梁龙还有三角龙吗,怎么长大了取向变得这么普通。”莫女士把头埋在老朱肩上:“我一直想做一个开明的好母亲的。”
老朱不高兴了,他儿子让自己从不自责的老婆开始自责了。
“所以,让你儿子给我道个歉吧。”莫女士说。
“好。”
朱一行也想楼下俩人给自己道个歉,他看见自己报上来的报告就难受。
莫女士默认自己唯一的“女儿”死了,倒也不是因为她身为名女人要隐婚隐育,纯因为莫家风评实在太一般了。
坊间有个流传甚广的缺德说法,说莫家盛产艺术家和精神病。艺术家负责创作作品,精神病负责自杀,维持作品市价。
朱一行从小就去精神卫生科做表,他答题分数很低,医生说他除了睡眠障碍没别的毛病。莫女士不放心,还是每个月都带他复查。
朱一行以为自己考的分太低,家长不满意呢,他开始摸索起来答题思路。朱一行学东西确实快,测了一年多,他拿着近乎满分的检测表标给医生,脸上全是那种小屁孩特有的骄傲。
医生给他啪嗒往屋里一关,叫了保安。
朱一行当年才十三岁,他凭借自己出色的学习能力,一口气“患上”了严重的双相、抑郁、精神分裂、厌食症,还被查出来反社会人格。
要不是他早上吃早饭吃的太香,很难有人第一时间发现其中的问题。这次测试后,朱一行再也没去做过测试,他还以为,真的是要考满分才能结束考试。
朱一行翻了翻这些陈年报告,他记得自己做的测试五花八门的,但是这几斤重的报告里,没有关于性向的。他跟着张斌喝多那天,张斌跟他说,莫女士和老朱不会给他测这个。
在此之前,朱一行一直以为自己是三甲医院盖戳的大众性取向。
朱一行下楼,他往人家两口子中间一坐。
“我来之前,你俩聊啥呢?”朱一行追问。
“给你妈道歉。”老朱开口。
“为啥啊?”
老朱看向朱一行。
“对不起。”朱一行说。
朱一行想回家找梁开岁了,他真是受不了了,这两口子一条心,就会欺负自己。
“张斌不行。”老朱直说了:“我和你妈都不会同意的,你俩要是有什么抓紧断了吧。”
老朱这么说,朱一行就懂了。
张斌不行的意思,就是除了张斌都可以。
朱一行想张斌真是好事儿做尽,出钱出力给自己的感情铺路,他以后一定对斌视如己出。
“你怎么不换睡衣就坐沙发啊。”莫女士问朱一行。
“我刚刚不是道过歉了吗?不是这事儿吗?”朱一行一脸茫:“再这样,我可闹了。”
“换睡衣去啊。”莫女士嫌他:“你从哪过来的啊,外套呢?”
“医院啊。”朱一行说。
“洗澡去,泡干净点。”
“不换了,我今天不在这边过夜了,我回家住。”
“这不就是你家吗?”莫女士觉得朱一行太返厂了:“你那乌漆嘛黑的钟乳石洞里有谁啊?”
朱一行的表情太明显了,一看就是真有谁,他那含羞带臊的表情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孩一样。
“朱一行,你要是想和一个人一起喝酒过夜,这不代表什么,你知道吧?”莫女士提醒他:“你不要拎不清啊。”
朱一行小声发问:“那我要想和人家一起吃早餐呢?”
莫玫玫坐不住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老朱拉着她,让她别冲动。莫玫玫下楼去酒库找酒了。她真觉得这事儿大了,张斌想和儿子喝酒,儿子想和张斌吃早餐。张斌真是拿朱一行当狗玩儿。
朱一行拿上老朱给他准备好的净菜就要回家。他下楼的时候,莫女士拎着酒上楼,朱一行顺手给酒也拿上了。
“朱一行!”
“小气是不是。”朱一行发出不知好歹的声音:“你俩再这样,我可管咱家叫原生家庭了。”
“滚。”
莫女士抬脚就要给他直接踹到楼下车库。
今晚的夜风很温柔,星星也很亮,朱一行车上载着从父母那哪来的新鲜蔬菜还有一瓶酒。车开的慢,他怕太晚见到家里那个人,车开得快,他又怕见不到家里那个人。他不疾不徐得往家回。
朱一行进家的时候,梁开岁正穿着他的外套坐在豆袋沙发上。朱一行家豆袋沙发巨大无比,梁开岁陷在里面看起来像个手办一样,他人看着很慵懒,搞得人心软。
“你不是回家了吗?”
“不住那边了,他俩欺负我没老婆疼。”
朱一行把带回来的食材塞到冰箱。他拎着夜宵过来,也一屁股也坐到豆袋上,梁开岁陷在里面,挣扎了一下没站起来,朱一行按住他。
“别动。”朱一行说:“我旁边放的有啤酒,撞翻了就没得喝了。”
“对不起。”朱一行老老实实跟人道歉:“今天是不是吓着你了?你别躲我了。”
梁开岁不再挣扎,怕朱一行误会。
“我确实怕你下手太重,怕你被警察带走。我刚刚搜了一下,拘留所里吃不好睡不好的,不是你这种豌豆公主该去的地方。”
朱一行往把人抱得更紧。
“后来躲开你,是因为我身上脏,你又爱干净。”
“我看见你抖了。”
豆袋里窝两个大男人,空间并不富裕,朱一行侧脸的时候鼻尖都能蹭到梁开岁侧颈。梁开岁拿手搓了搓被他鼻子碰到的地方,想消散那种痒意。
“那不是怕你,跟你说过了。”梁开岁说:“我是怕暴力,不是怕你。”
朱一行给梁开岁递上去一杯冰啤酒。
“那是在怕谁?”
梁开岁没和人聊过自己小时候的事儿,他总觉得那是比在公众场合换衣服还要私密太多的事情。私密的就像是,他此刻和朱一行一起窝在豆袋里。
“一个男的,我管他叫过几天爸。”
“你还有过继父?”朱一行问他。
“算是吧,他跟我妈没恋爱,也没领证,就摆了两桌酒席。”梁开岁说:“我外婆拉扯我妈长大,外婆觉得快熬到头的时候,我妈怀着我回来了,五个多月了,因为打不掉,所以才生下来。”
“我要上小学的时候,外婆让我妈和一男的办了酒席。”
“他住小院的当天就和我妈发生了关系,我妈后来总是在哭,我求谁都没用。就因为那两桌酒席,所有人都说这是家务事。”
“那是个暑假,我不用上学。男人把我扔到院子里,不允许我进屋,我妈那天在屋里哭得太厉害了,我闯了进去,我那天才隐隐约约知道,他做的不仅仅是打我妈。”
“他摸着我的脸说,小的这个长得也有滋味。”
梁开岁能感觉到,朱一行起伏在自己侧颈的呼吸一下停住了。朱一行也想明白了,为什么囡囡不抵触梁开岁。
“梁开岁,你是囡囡吗?”
梁开岁扭头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朱一行不光是呼吸乱了,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化不开的情绪淹没了。
“如果我是呢?”
短暂的沉默变得漫长,梁开岁想推开朱一行,他有点受不了现在这种氛围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在朱一行身上。
朱一行认认真真回答他:“那我会在你身体里放一把大火,把你以前的一切都烧个干净。”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梁开岁觉得以朱一行的酒量,他应该没醉,但是他看起来情绪已经失控了。
“我外婆当时过来了。”
“我妈告诉外婆,那男的想欺负我,我外婆转身就走了。”
“那男的再无顾忌的当着我的面扑向了我妈。而我外婆在他身后举起了铁锹。”
“我妈用他的皮带勒住他的脖子,我当时也扑上去咬那男的。咬他时我还掉了一颗乳牙,我外婆以为他给我打的嘴角流血,下手更厉害了。后来我们一家三口把那颗牙扔到了屋顶上。”
“我外婆是从那天起想明白的,婚姻救不了我们那个家。”
朱一行用故作轻松的口气逗他:“我以为咱姥姥是慈祥老太呢。”
“慈祥老太是没办法拉扯大一个漂亮女儿的。”
梁开岁看向朱一行:“后来,那男的没钱赌了会来,没钱嫖了也会来,他隔三差五找上门。我开始学着姥姥的样子叩头拜菩萨,日日上香盼他死。”
“死了没?”朱一行问。
“喝多了,就死在了我放学的路上。”
朱一行捏捏梁开岁的手:“你当时那么小,怕不怕?”
梁开岁不敢让朱一行窥探到自己的卑劣,但是也无法对朱一行撒谎,他也以为自己会怕,会做噩梦,会辗转反侧。
“那晚我睡得格外安稳,从此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你总笑我迷信,可我觉得菩萨真的保佑过我,他没死,我不知道我要怎么长大。”
梁开岁发现朱一行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梁开岁推开朱一行,他抱得自己浑身都疼。
“我们,不是一路人。”
“是吗?”
朱一行看向梁开岁的浅色瞳仁。
朱一行想象着那么小的小人每天求菩萨的样子,他时他还没换完牙,骨头还没开始生长。他觉得小岁岁叩头的动静,隔着时间,声声撞在禁锢着自己的道德枷锁上。
朱一行不是总想做好人的,他只是天生就做不了坏人,只能做个好人。有人天生看到小猫断尾会兴奋,有人天生看到小猫断尾会哭。朱一行天生就是后者,也永远会是后者。但是那遥远的声响撞动了他天生的枷锁,他只觉得有种隐秘的兴奋和畅快。
他觉得怀里的人,比往日都更迷人。
“我会永远做你的同谋。”朱一行说。
梁开岁看向他,如果能告诉他这些,那就没什么事儿好对瞒着朱一行乐。梁开岁真的受不了朱一行那些不自觉得亲近了,他无法再忍受被朱一行这么抱紧。
“张律找我聊过了,他开出的条件很丰厚,丰厚到确实很难不心动。”
“张斌不行。”朱一行说。
“我见过以利益交换为目的的婚姻,我不会再重蹈覆辙,我也不会和任何人走入婚姻。”
“任何人吗?”朱一行问。
“任何人。”
梁开岁知道,再忍下去,自己早晚会对朱一行失控。
“我是同性恋。”梁开岁字句清楚:“我喜欢男人,我结不了婚。”
朱一行愣了一下,他心里本就岌岌可危的警戒线再次绷断了一条。他觉得自己已经无限接近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了。
梁开岁有点受不了朱一行的鼻息了。
“你对谁都好,但你对我真的好过头了。以前怪我没说清,以后咱俩还是别走太近了。”
梁开岁要推开朱一行,朱一行上去抓住他的手腕。
“梁开岁。”
“松开。”
梁开岁从朱一行手下挣脱开,要回自己的房间。
“梁开岁!”朱一行叫住他:“我也是。”
“你是个…”梁开岁不会骂脏话,憋了一下他才憋出来:“你是个凑热闹的,猪。”
“真的。”
朱一行想从豆袋上起来,他一下也没成功,梁开岁人已经快到卧室了,他赶紧追上去。
“真的,我认真的,梁开岁。”
梁开岁觉得他撒癔症。
“那你去追张律吧,少烦我,也少让他烦我。”
“我追他干嘛啊。”
“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他,连他自己都发现了。”
梁开岁给门一关,反锁上了。
“咱俩说好的,你不反锁我了。”
朱一行拧不开门。
“男人的许诺你也信,当你的直男去吧。”
梁开岁下定决心跟朱一行划清界限,不仅仅是因为张斌。
“别拧了,买卖不破租赁,这屋子你不许进。”
“你跟谁学的这一套啊!”
“你心上人。”
梁开岁拿起来降噪耳机戴上了,说什么也不再理朱一行。他心跳得快要出来了,他没想到,俩人的关系还是到了这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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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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