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真夜已深。下着滂沱大雨。
纪真只是偏远地区的村庄。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人,最早来自于虎坊。历史上的虎坊城曾耀眼如太阳,却在一夕之间从大地上消失无踪迹。而这场声势浩大的灾难并没有掀起轩然波澜,政府迅速抚平一切欲出的消息,甚至连救援都草草收场。仿佛那片古城的坟场从来就是那样的荒原静默。毕竟,连逃过一劫的虎坊人也不作流连,仓促逃遁。据说那些活下来的虎坊人,逃离那个漆黑不见光的夜晚,来到纪真,选了这里按营扎寨,隐姓埋名。
虎坊地底挖出的财富,使那无尽的白玉石岩层不过像收藏珍贵的石头匣子,探破盒子,里面便像是人世间收敛的最美的盛景。当第一束光探照进去,璀璨刺目的七彩光华崩射开来,瞬间如燃烧的雄雄烈火冲面而来。
经过历史岁月沉积后还能留有相关传说的话,那么世人以为这是给它招来灾祸的缘由。
也许这是真相。
却不知。再换一个角度!这所谓的无尽玉石璀璨之光也许根本无足轻重。也不过只是关于许多美好相关中的一种妆点。
如果说虎坊的来由起自于上天对这一族的特殊馈赠。那么虎坊的历史,注定消逝成为过去。
而他于那一夜出现在虎坊人眼前。如影般存在。使自己在遗民们每个人的脑海中,迷迷糊糊、隐隐约约地在团雾海里出没。雾蒙蒙的,又能被深以为然的。
这样的手段,不知他起于何想。以至于总归是使过手段的,但手段乍然看来就显得很对付、很了草、很没有计划目的、很漫不经心。仿佛他自己也前途未卜,迷茫而不见未来,因而应对起来就很质朴,就搭个大概框架给个交待。
他就这样在纪真荫蔽下生活许多年。叔婶们从孩童到成年至老去。他的容貌依旧未曾更改。
纯真的遗族将他们的族长视为神女,信赖尊敬。比如她永驻的容颜便是她神力的展现。
而他,在他们看来淡得如同要颜色褪尽的水墨画。想起抬头仰望时,他驻足在楼上围栏边长身而立的身形消散,看向你的面容隐在空白的记忆下,徒留空旷的冷清空气。
他的存在。如同一个魔法幻术,似梦似幻,似真似切。
阅岚也不尽明知他的存在。
她也只是寄生在这一个节点上。
她在许多大事件的节点上存在过。
到虎坊。无论是因与之相关的巨大的财富,巨大得已如灾难。还是因这虎坊一族本身便不被容于世。那个俯瞰众生的人要一夜之间让这座城市消失,这是他的意念,也是她的力量。同样一转身,他们又可以让纪真出现。而最终她被卯定在这里,与黑暗融为一体,不明要义。因而她视汇集于纪真的每个存在都只为避居于此而已。除此之外。她对他有疑惑,但她不可向他溯源探视。
毕竟此刻。他自由出入至格丹。穿着前一日新换上的,婶子去年做给他的粗布长衫,以村寨小伙中最瘦弱纤细,最细皮嫩肉那一个的模样。信信闲步般溜达着。与到访纪真的外地人同行,仿佛引路的本地人,和外地人区分终究明显。随意跟随着。存在似有若无。没人注意到他,注意到他时又只觉得他的存在理所应当,是本就在的。再深思,便仿佛是经过内心深处的暗示默认。
地狱。
众生常挂在嘴边,也相信在信念落脚的角落,确有此地。并且认为,在众生还在时,它只是不向你显现。即便如此 ,众人如亲身游览过,描绘,记述地狱传说。相信它,全心全意。
——喷涌焰火的火海,刺骨如刀的冰雨,在险恶的世界连光都寸草不生,水与火在漆黑的空中相互撞击,迷漫无尽尘埃。正是如此空间,挤满魑魅魍魉,遍地伥鬼恶魔,相互撕咬,哀嚎遍野。天无光,地是海海尸山。脚下触不得尸骨堆叠的绵软,浓稠的味道像打湿的纸巾捂住口鼻,睁不开眼睛。因为空旷无物又要素密集即而人眼便会双目暴突渗出血水,而这世间的吵闹是恒久的存在,声音在此地没有意义。五感通向灵魂的通道瞬间硬如水泥,脆如玻璃。即是死地。即是炼狱。
就这样它出现的画里,书中,意念中,成全人的因果报应,善恶有报。
他们说,最早,它来自于神之意,有神,传达此意,更引他见过地狱的世界。
神,叫它格丹。
——地狱火的源头。万恶罪孽之地。以为虚妄之地。
格丹。
在他们走回村寨,在他走下楼,在纪真的夜空掉落第一滴雨珠,有一束七彩斑斓的光,涌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一条细石台阶,引往焦黑,冰冷,烈火炙烤燃烬的冰寒。余烬燃烧后的烟,刺骨冰冷的阴寒。自洛美的脚边延伸。山寨开始不见,出现一个广阔的全新世界。
萤火般汇聚的光,七彩斑斓、星星点点,是从天南海北来,从地下天上来,无声无息细微如跃置虚空的火星,淡而无痕的,微渺、于瞬息间,其存在时似浮游在深海。不像那小白心口挖出来的晶石夺目显眼,即使被捏碎在掌心光华也如烟火璀璨燃放。
无论璀璨,还是熄止,如今这些熠熠闪光的小家伙们,汇成一团,正去往同一方向,至于显现在他们眼前一晃而过。于天地间有千万分之一的恰巧能捕捉到于此时刻隐匿于清空又乍然一现的一闪而过。
这道微弱流光从洛可可.坡朗姆.澜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他看向她的方向,目光温柔,说,瞧这些小东西……
他见过许多事物。他是人上之人,驰骋游走不受局限,但天地万物仍有这么多迷,也有他未至之地。
这片冷清无声的世界。
在他们眼前幻现而来,幽静。辽阔。庞大。
一轮巨大的澄澈明月,近在眼前,银白的月光洒下来,映得世界清朗微蓝,把这个世界照得轻盈明亮。焦黑的土地,零落的焦木,大火燎原后的烟火,远处高台上的房屋痕迹,和那片汪洋的岩浆和大火。没有声音,没有风,余烬烟火袅袅而上。幽冷。没有热火的温度。不传出光。不散发热。远处热焰火海只是一片眼睛看到的火海。除了幽幽月光,这个仿佛仿佛笼罩在一个无型巨大黑洞之下,吸收一切声音,涌动的气流,光。
远顾四野,有一种朦胧飘然,恍然的空旷感仿佛一切物事都不在意存在的实质。一切都在与真实剥离,正在退去,正在流逝,正在与自己远离。与咴山上的世界不同。那里能感知真实事物的存在感,生命的力量充盈,带着喧哗热烈的力量。这里没有。这里像抽离物质的重量、事物的意义,最后迷失于空间,进入虚无。
安静缥缈。又出尘脱俗。
会觉得应该有风。但风永远只在目力所及的远处存在。有声。但声音只从身体里传达至双耳。耳朵返回至脑中的认知是祥和息止的宁静。有大地,有天空,有明月,有屋宇的轮廓,有生命存在的痕迹,却在朗朗明月下,不见生物。
洛美怅然地看着。远眺一切。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仿佛回到故地,眼里翻着浓浓的情绪。像大海的浪花,像烟火盛放,双眸里仿佛藏了星空深渊。
她确实很久没有这样浓重的情绪。切实的在身体里流转被自己感知。所有让她变得麻木僵硬的因素都从她身体里抽走,像泄了气,她感觉到自己身体变得柔软,变得轻盈,感觉到血肉的流动。
她感觉身体中抽离的力量。她同时感受到真切的明晰:给她擦干头发的阿妈。明亮阳光下丰神俊朗的阿哥。那片荒原上日落后的风,手上沾满的温热的血。行脚商人,情侣,爱论资格的中年男人,雪地上打在她脸上的雪粒,直到失去知觉……
在她看着无数人死在她脚边。在她看着海海众人的生活之道,在她走遍无数山川大地,在她经历很多岁月,记忆的桥梁已经断裂,过往历史薄得如同失去痕迹,一切存在的感知也冷酷得已然麻木,就像那茫茫白雪覆盖的林原上的雪人木偶,目光冰冷,感觉冰冷……直到她再次见到那个时刻,看到那时的自己在阳光下见到自己的哥哥,在大雨中见到变成大鱼的阿爸,想起在山渊中,见到深渊幽暗处一双如海的眼睛,温柔漫长和耐心。
现在。她再次见到了那一双眼睛。原来自格丹处来。
她想或许九斯让她来格丹,是因为这里是她的根源。
她看向洛可可.伽……或者,洛可可.坡朗姆.澜。就像他一样。这个在渡口般头出现的人,给了她一个身份,陪着完成一场角色扮演,但声势浩大,想来他可以:一个神秘古老的家族,给她一个旁大产业支撑她的身份,哪怕经营起一个世界,落实一段历史,一挥手建一座广厦,再翻手时大厦倾覆也只是转身离去。在那个置身的故事中,他告诉她是洛可可.洛,是他千辛万苦寻找的有长生血脉的家人,散伙时却比她坦然洒脱,从火海中转身离去,淡然接受背弃分离,分道扬镳。别人苦心经营不起的一个世界,显然在有翻云覆雨能力的他面前,不过尔尔,不值一提。
他的存在是迷。她自己也没什么两样。
他出现在纪真时,她也只是因为疑惑,一时的不确定凝了凝眉。显然他们关系疏离,又有各自的秘密。他是洛可可.坡朗姆.澜。他叫她洛洛。那从容的微笑,柔和的视线,与那个人相差无二。如旁观者的存在。
一切都会有解释。
他将她放在北境,最后又任由她自由,她曾是他的棋子。观察的鸟雀。如今来到此地,是为了某种目的。看来他并将达成。
这一切,她并不放于心间。这些已不重要。
她也已找到答案。
她的一生过往已得到归处。
她属于格丹。她不是洛可可洛。不是洛美。她来源于此。她是格丹的一团火。
她了解这个地方。这里淬炼一切,一切都将回归本源。
作为精灵的琥珀琉璃,作为火的她。
她属于这里。她了然且清醒。如同背负承载她百年的□□轻盈空灵,内省自身,胸腔处的火,透出闪烁的血红光明。
自她落脚处飘浮起灰烬。她的周身升起飞灰的漩涡。
洛美怅然的看着远方。那里有双眼睛。她看到了那双眼睛中的一团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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