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檀香混着龙涎香,在鎏金香炉里盘旋成冰冷的雾,裹着殿内压抑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宋清砚攥着腰间的双鱼玉佩,不顾殿外太监 “少卿留步” 的阻拦,大步闯进时,皇后正由宫女伺候着卸钗环。赤金点翠的凤钗在菱花妆镜里泛着冷光,像极了她此刻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放肆!” 皇后的声音带着冰碴,凤袍曳地的绸缎扫过金砖,发出窸窣声响,压过他急促的脚步声,“谁准你这样闯进来的?皇家宫殿,岂容你这般失仪?眼里还有没有尊卑规矩?”
宋清砚喉头滚动,强压下翻涌的怒意与委屈,膝盖微微发颤却仍挺直脊背:“姑母!您之前明明答应过,待臣侄擒获妙手空空,便向圣上恳求赐婚芃黍。她不仅帮我追查线索,还活捉了那逆贼,您当时还说‘功过需分明,此女当记一功’,为何圣旨下来,却是将她赐婚给岳鸿征?您怎能出尔反尔?”
皇后的眉梢挑着惯有的威严,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 连日应对墨家施压与朝臣议论,早已让她心力交瘁。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暖茶,指尖在描金茶盏上重重一叩,清脆的声响在殿内回荡:“功过分明是真,赐婚墨家也是真。但明哲,你执掌大理寺这些年,难道还不懂朝堂的权衡之术?赏功与赐婚,从来不是一回事。”
她抬眼看向宋清砚,语气沉了几分:“墨家手握北境十万兵权,岳鸿征平定漠北叛乱后威望正盛,连军中老将都对他心服口服。这桩联姻,是陛下为稳住军权、安抚墨家的一步棋,关乎朝堂安稳,岂是本宫一句‘求情’就能更改的?”
“可您明明答应过我!” 宋清砚胸口剧烈起伏,指节因用力攥着衣襟而泛白,声音里满是急切与不甘,“我早已备妥聘礼 —— 长白山的百年老参,是盼着我与她情分醇厚,岁岁安康;陈年的当归,是盼她往后在宋府能有归属感,不再像江湖漂泊时无依无靠。这些心意,您都知道,那夜臣侄在您殿外跪了半宿,百般恳求您才松口点头,如今怎能说变就变?” 他上前一步,眼底泛红,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抖:“姑母可知这道赐婚圣旨对她是多大的煎熬?她本就怕拘于侯府规矩,连大理寺侍卫都不愿做,如今却被强指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将军,往后余生,困在深宅大院里,她又怎会睡得安稳?”
皇后端坐在凤椅上,冷冷瞥他一眼,茶盏在手中转了一圈,语气带着不屑:“煎熬又如何?一个跑江湖、练毒术的女子,竟敢妄想嫁入我宋家侯府,与世家贵女比肩?传出去,岂不是让满朝文武、宗室亲贵笑话皇室识人不清?”
宋清砚屈膝半跪,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里带着近乎卑微的恳求:“姑母,其实芃黍心里早已有人,她心悦的是她的大师兄,当初拒我也是真心实意,我从未想过强迫她。可您让她嫁给不喜欢的人,是把她往绝路上逼啊!她性子烈,宁折不弯,若真逼得她做出傻事,您难道不心疼吗?”
皇后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溅湿明黄桌布,留下深色印记,她冷笑道:“往绝路上逼?能嫁入将军府,是多少名门闺秀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她一个江湖丫头,能得圣上赐婚已是天大的恩宠,还敢挑三拣四?真是不知好歹!”
她站起身,凤袍展开如金色屏障,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宋清砚,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宋府是百年勋贵,你的婚事关乎皇室颜面、朝堂平衡!她帮你抓贼,救过你和念念的命,本宫可以赏她万两金银、百亩良田,甚至赐她一座医馆让她安身 —— 这些都是她应得的功劳。但想嫁入宋府,绝无可能!” “姑母,她不是‘攀附权贵的江湖丫头’!”宋清砚猛地抬头,眼眶通红,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连手背都绷起青筋,“她心性纯良,医术高明,不仅救过我和念念的命,还在疫区救过成百上千百姓的命!”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决绝:“姑母,您若觉得是我任性,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我可以辞去大理寺少卿之职,去皇陵守墓十年,只求您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收回赐婚圣旨,让她嫁给心爱的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你疯了!” 皇后语气陡然转厉,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宋清砚,“为了一个江湖丫头自毁前程?你当皇家赐婚是儿戏?圣旨已下,六宫皆知、朝臣尽晓,若因你一句话收回,皇家颜面何在?墨家颜面何存?岳鸿征若因此心生不满,北境军心浮动,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沉重,像是卸下了些许伪装:“你以为本宫愿意违诺?墨家老夫人三日前又入宫叩首,哭得肝肠寸断,言说岳鸿征‘非苗姑娘不娶’,若不成婚便要卸甲归田;朝臣们早已联名上奏,称此乃‘文武联姻、稳固朝纲’的天作之合。本宫若强行替你求娶,便是逼着陛下在你与墨家之间选边站,你让陛下如何自处?”
宋清砚仰头望着她,声音发颤,带着一丝难以置信:“颜面难道比一个女子的幸福重要?姑母,您也是女子,当年嫁入皇家,难道不曾想过要嫁个心意相通之人?芃黍性子烈,宁死也不会屈从这门婚事,若真逼出什么事来,您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心疼吗?”
“心疼?” 皇后冷笑一声,抬手捏了捏眉心,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本宫心疼的是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侄子!放着吏部尚书和礼部侍郎的千金不要,偏要对一个江湖野丫头动真情,可知外人会怎么议论皇室?说我宋家侯府无人,要靠拉拢江湖女子撑门面?”
她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明黄色凤袍垂落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衣摆绣着的金线凤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语气却没了方才的厉色,多了几分沉重与无奈:“明哲,你糊涂!她是江湖出身,凌云山庄虽非恶派,却也与江南各大门派、甚至药王谷素有往来,关系盘根错节。若她嫁入宋府,朝中政敌定会借题发挥,说你勾结江湖势力、培植私党 —— 这不是你我姑侄私下护着就能压下的事。”
她抬手按在他肩上,指尖微凉,带着长辈的沉重:“到时候不仅你丢了官职、陷了险境,连皇室宗亲的名声都会被拖累,甚至可能引圣上猜忌,觉得我宋家有异心…… 你以为姑母是狠心,可这朝堂风波,一步错步步错,容不得半分意气用事。”
宋清砚垂着头,喉结滚动,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执拗:“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连大理寺的规矩都嫌繁琐,怎会掺和这些朝堂纷争?她只想跟她的大师兄回药王谷种兰花,过安稳日子……”
“本宫知道她不是。” 皇后打断他,语气稍缓,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朝堂险恶,人心叵测。你喜欢她的直率坦荡,可这份直率在深宫朝堂里就是祸患 —— 她不懂藏拙,不懂权衡,迟早会被人抓住把柄。你说‘药香藏心意’,本宫懂你的少年意气,可意气护不了她一生一世。”
她别过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嫁入将军府,墨家虽规矩多,却能保她一世安稳,至少没人敢轻易动她;若进了宋府,卷进皇室与朝臣的纷争,以她的性子迟早会惹祸,到时候别说护她,怕是连你都要被牵连,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宋清砚僵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皇后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终是沉声道:“去殿外跪着,三个时辰。好好想想,是你的儿女情长重要,还是家族荣辱、皇室安危重要。本宫这位置,看似风光,实则步步如履薄冰,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若姑母不肯成全,至少…… 至少别再伤害她。” 宋清砚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留下淡淡的红痕,“所有后果,臣侄一力承担,只求您别再用圣旨、用家族安危逼迫她。”
皇后别过脸,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哼,再敢为这个丫头任性,本宫有的是办法让她在清晏城待不下去。太傅府的女儿,若是背上‘抗旨不遵’的罪名,你猜下场会如何?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这句话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宋清砚心口,让他瞬间僵住。他知道皇后说的是实话,太傅和他都抵不住皇权施压。他哑声应道:“臣侄…… 遵旨。”
转身走出暖阁时,日头正烈,阳光烤得金砖地面烫得灼人。他挺直脊背跪在殿外,三个时辰里,苗芃黍在云溪掷毒粉时的利落、梅树下被他逗得脸红的模样、救念念时不顾自身安危的果断,一遍遍在眼前闪现。皇后的话却像冰锥,反复扎在心上 —— 他明明想求娶她、护她周全,到头来却因自己的请求让姑母注意到她,让这场婚事变成拉拢墨家的棋子,让她成了皇权博弈的牺牲品。
黄昏时分,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被太监扶起来时,双腿早已麻木,连站都站不稳。皇后的懿旨随后传到:“宋少卿任性妄为,失仪宫闱,罚回府闭门思过一月,禁足期间不得与外界往来。若再敢为江湖女子动情,休怪本宫无情,奏请圣上削去爵位。” 回到宋府时夜色已浓,刚踏入院门,管家便焦急上前,声音带着慌张:“大人,您可回来了!方才听闻…… 太傅府那边出事了!苗大小姐为拒婚要逃,被太傅发现后用戒尺狠狠打了一顿,腿上流了不少血,李夫人正亲自上药呢……”
“什么?” 宋清砚浑身一震,刚缓过劲的腿又发软,他踉跄着扶住廊柱,心口像被巨石砸中,疼得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带着颤抖,“她…… 她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生命危险?太傅有没有再逼她?”
“具体情况不清楚,只听说苗大小姐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却还犟着说‘不嫁墨将军’……” 管家的声音越来越小,宋清砚再也听不下去,冲进书房,反手关上门,从书架上扯下一坛烈酒往嘴里灌。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痛与悔 —— 是他没用,是他没能护住她,是他让她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他明明知道她不想嫁,明明知道她心里有人,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求姑母赐婚,最后不仅没能如愿,还把她推向了更深的火坑。
“黍儿…… 对不起…… 是我害了你……” 酒壶从手中滑落,“哐当” 一声碎在地上,烈酒混着泪水淌在衣襟上,冰凉刺骨。他蜷缩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心口的疼却越来越清晰 —— 这份因他而起的阴差阳错,这份无力回天的悔恨,比跪在宫门前三个时辰的灼痛,比被皇后斥责的委屈,更让他痛彻心扉,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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