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隐秘的联系点,是南城一家不起眼的书铺后院。当苏孔冒着渐渐沥沥的小雨赶到时,谢墨已然在烛光下等候,仿佛算准了他会来。
“他们盯上我了。”苏孔开门见山,脱下微湿的外袍,将今日遭遇李玮之事简略说了一遍,语气虽竭力平静,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未散的紧绷。
谢墨静静听着,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看不出太多意外。“李崇明行事向来如此,爪牙先行。”他语气平淡,给苏孔倒了杯热茶,“你应对得不错。”
“不错?”苏孔扯了扯嘴角,接过茶杯,暖意从指尖传来,“若非在京城,若非他还有所顾忌,恐怕就不是几句警告了。”他将自己这几日梳理出的线索——隆昌号、永兴柜坊,以及那几个关键的工部官员名字,一一告知谢墨。
谢墨听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若有所思:“隆昌号明面上的东家是江南富商,实则与宫中一位得势的宦官沾亲;永兴柜坊的水更深,背后有几位宗室的影子。至于那几位官员……皆是李崇明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抬眼看向苏孔:“你查到的这些,足以证明他们与清州工程脱不了干系。李玮今日找你,正是因为他们开始慌了。”
“慌了?”苏孔皱眉,“戴大人在清州……有进展了?”
“嗯。”谢墨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卷成细管的纸条,“戴之恒刚传来的密信。他在溃堤现场下游,找到了被冲散的部分堤坝残骸,里面混杂了大量劣质泥沙,甚至有空心砖。而且,他设法拿到了部分当年采购建材的原始单据副本,与入库记录对不上,缺口巨大。”
苏孔精神一振:“证据确凿!”
“还不够。”谢墨摇头,“这些只能证明清州地方官员和承建商偷工减料。如何牵连到工部?如何证明李崇明知情甚至主导?那些被抹平的账目,被压下的奏折,都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而且,隆昌号、永兴柜坊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苏孔沉默下来,他明白谢墨的意思。扳倒一个工部尚书,尤其是像李崇明这样树大根深的人物,仅凭这些外围证据,远远不够。皇帝即便信了,也可能为了平衡朝局而妥协。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苏孔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用上了“我们”这个词。
谢墨看着他,目光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李玮既然已经找上你,他们必然会对你看得更紧。明面上的调查需暂缓。”
“暂缓?难道就此罢手?”
“不。”谢墨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冽的弧度,“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既然动了,我们便换个方向。”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你方才提到,户部那位老主事吓得够呛?”
苏孔点头。
“他是户部老人,虽职位不高,但经手历年账目核销,对其中关窍、哪些账目曾被特殊关照‘尽快核销’或‘不予深究’,必然心中有数。李崇明能压下清州知府的奏折,在工部内部或许能做到,但款项核销必经户部,他必然在户部也有人。”
苏孔眼睛一亮:“你是说,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威逼不如利诱,利诱不如攻心。”谢墨道,“他今日受惊,正是心神不稳之时。你找个机会,不必再套话,直接点明利害。告诉他,若愿暗中提供线索,我可保他平安,甚至事后让他安稳致仕。若执迷不悟……李崇明为了自保,会第一个弃掉这些知晓内情的卒子。”
苏孔深吸一口气,谢墨这是要让他直接去策反!这比之前暗中打听要凶险得多,一旦那老主事转头就去向李党告密,他苏孔立刻就是万劫不复。
他看着谢墨,烛光下对方的脸庞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如同他这个人,看似光风霁月,实则手段凌厉,步步为营。
“好。”苏孔没有犹豫太久,应了下来。他知道风险,但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快可能取得突破的方法。为了阿玦,也为了那些在洪水中挣扎的百姓,他必须赌一把。
“小心。”谢墨看着他,叮嘱道,这次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显得郑重。
苏孔点了点头,将杯中茶饮尽,重新披上外袍,走入渐渐变大的夜雨中。
谢墨独自坐在烛光下,看着苏孔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他将一枚黑色的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那里,代表苏孔的白色棋子,已然深入了对手的腹地。这步棋很险,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那个看似纨绔,实则内藏锦绣的苏孔,有能力破开这僵局。
只是,风雨已至,接下来的,恐怕就是真正的腥风血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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