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城以一场急雨迎接了它的新任指挥官。
沈清辞甫一入城,未及歇息,便拒绝了守将张威设宴接风的提议。他不顾旅途劳顿,披上一袭青衣,亲自冒雨巡视城防。
行至一处高地,他驻足远眺上游河道与废弃河谷。
“公子,在看什么?”林文轩问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沈清辞声音很轻,“派人去勘测上游河谷与旧河道,以'防汛疏浚'之名,加以疏通拓宽,务必在半月内完成。”
他声音低沉下去:“未来的战局……或许需要借助这片沧浪之水,濯洗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林文轩肃然领命:“是,文轩即刻去安排。”
一个时辰后,议事厅内。
当沈清辞换了一身干爽的青袍出现在众将面前时,他已不再是那个风尘仆仆的京城客卿。他直接走向沙盘,开始条理清晰地分析敌我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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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望北城,残阳如血,将新砌的青石城墙染成一片暗金。
当元祈率领北凛铁骑抵达城下时,这座边关重镇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姿态,沉默地矗立于暮色之中。
“停。”
元祈抬手,身后万千铁骑如臂使指,骤然止步,扬起的烟尘缓缓沉降。他策马前行数步,玄甲在夕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王爷,有何不妥?”副将韩明驱马跟上,顺着元祈的目光望向城墙。
“看那些墙砖,”元祈声音低沉,“垒砌的手法,非南靖常用。”
韩明凝神细看,心中暗惊。新砌的石块呈蜂窝状紧密咬合,远观如同巨大的蜂巢。更引人注目的是,城墙上密布着角度刁钻的射孔,几乎覆盖了城下所有死角。
“看来,我们遇到对手了。”元祈轻声道,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
他举起千里镜,仔细观察城头。镜片中,一个青衣身影在城楼上一闪而过,虽看不清面容,但那从容不迫的气度,与周遭肃立的将士截然不同。
“传令,安营扎寨。未有军令,不得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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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之上,沈清辞放下千里镜,唇角微扬:“果然来了。”
守将张威神色复杂地看向身旁这位年轻的客卿。三日前此人初到时,他尚存轻视,然而短短三日,一套套精妙的布防方案已让所有将领刮目相看。
“先生,北凛军势浩大,我们……”
“他们不会立即攻城。”沈清辞打断他,声线平静无波,“元祈用兵谨慎,必先试探虚实。传令各营,今夜加强戒备。”
“先生认为他们会夜袭?”
“不是认为,是确定。”沈清辞指向城外一处密林,“看那林中飞鸟,盘旋不落,必有异物惊扰。让弓箭手备好火箭,听我号令。”
是夜子时,一队北凛精兵果如所料,借夜色掩护潜近城西。
然而,未等他们进入射程,城头火光大作,沈清辞一声令下,火箭如流星坠地,竟自行燃起一道火墙,将北凛先锋死死拦住。
带队将领见行踪暴露,急令撤退。
城头张威尚未回神,东门外佯攻的喊杀声已起,而沈清辞已再次冷静下令:“传令南门,弩手就位。”
话音甫落,南门警报声便撕裂夜空——一切皆在其算计之中。
北凛大营内,元祈听着各路回报,眼中赞许之色一闪而过。“东西南三门皆受袭,守军调度有序,反应迅捷。这位沈先生,果然不凡。”
“王爷,接下来……”
“传令,明日拂晓,主力进攻东门。”元祈目光深邃,“我要亲自会会他。”
次日黎明,北凛大军如潮水般涌向东门。战鼓震天,旌旗蔽日。
沈清辞立于东门城楼,冷静观察敌军阵型。
“先生,他们主攻东门,是否调他门守军来援?”张威急问。
“不。”沈清辞摇头,“传令其他三门,加强戒备,谨防声东击西。”他举起令旗,城头旗帜随之变换,守军依令变阵。
就在北凛军即将进入射程的刹那,沈清辞突然下令:“所有弩手,对准敌军左翼,放!”
密集弩箭破空而出,精准射向北凛军左翼。令人惊讶的是,左翼应声而乱,露出了后方隐藏的攻城器械。
“果然,”沈清辞唇角微扬,“左翼是其工程兵。传令,集中火力,摧毁攻城车!”
守军依令而行,数架攻城车顷刻间在箭雨中损毁。
远处,元祈目睹此景,不怒反笑:“好眼力。”他策马前行,直至一箭之地,朗声道:“城上可是沈清辞沈先生?”
沈清辞走至垛口前,与元祈遥遥相对:“久闻肃王殿下大名。”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相对。虽隔遥远,却皆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不凡气势。
“沈先生好手段。”元祈目光如炬,“不知可敢出城一叙?”
“两军交战,不便相见。”沈清辞淡然回应,“他日若有机会,再与王爷把酒言欢。”
元祈微微一笑:“那就说定了。”随即拨转马头,下令收兵。
望着北凛大军如潮退去,张威长舒一口气:“总算退了。”
“这只是开始。”沈清辞目光凝重,青衣在晨风中拂动,“元祈已摸清我军底细,下一次,便不会如此简单了。”
此后三日,北凛大军营寨连绵,却按兵不动,城上守军神经紧绷,风声鹤唳皆似敌袭。
第四日破晓,一队北凛骑兵如幽灵般出现在城外,沿护城河往复巡视,阵型变幻莫测。
张威快步登城:“先生,北凛军开始动作了!”
沈清辞放下千里镜:“他们在试探布防与反应速度。传令全军,分三班轮值,弓弩手就位,未得号令,不可妄动。”
“可万一他们真攻城……”
“你看,”沈清辞指向城下,“骑兵轻装简从,未带云梯冲车,甚至未披重甲。此为佯动,意在扰我军心,探我虚实。”他转向林文轩:“取铜镜来,按先前所授之法,于城头架设。”
数十面铜镜迅速在城垛间架起,角度各异,晨曦中泛着冷光。
张威不解:“先生这是何意?”
“元祈以佯动相探,我们便以明光相答。”沈清辞亲手调整一面镜子的角度,语气平静,“让他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眼中。”
朝阳跃出地平线,镜面倏然反射出刺目光斑,如利剑划破晨雾,精准落在北凛骑兵的前进路线上。战马受惊,扬蹄嘶鸣,队形顿时紊乱,攻势为之一滞。
北凛大营中,韩明快步进帐:“王爷,望北城以镜光扰我骑兵,光斑如箭,难以直视!”
元祈掀帐而出,眯眼远眺那光斑交织的无形界限,唇角微扬:“以镜为盾,以光为刃。有意思。”他旋即下令:“停止巡逻,全军休整。”
接下来的两日,北凛军又接连使出信鸽疑兵、轻骑绕后等计策,皆被沈清辞一一识破,并下令升起旌旗,加倍炊烟,以烤麦饼与炖肉的香气明白告知对方:望北城粮草充足,不惧围困。
元祈远眺城头袅袅炊烟,目光深邃:“他在告诉我,此路不通。”遂下令撤回骑兵,不再徒劳。
第三日拂晓,北凛军擂响战鼓,声震四野。冲车、云梯缓缓推出,重甲步兵列阵于前,杀气腾腾,阵仗远非前几日可比。
张威握紧剑柄,指节发白:“先生,此次不像佯攻!”
沈清辞凝视良久,见敌军冲车虽具却推进迟缓,云梯虽立而步兵未冲。
他忽然开口,石破天惊:“打开城门。”
“开城门?!”张威骇然,“此计太险!若敌军趁势涌入……”
“正因险,方有效。”沈清辞目光沉静如渊,“元祈生性谨慎,善谋而后动。见城门洞开,必疑有诈。城门后长街已伏强弩手三百,巷内埋设火油陷阱。此空城一计,专为他而设。”
望北城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开启,城内长街空无一人,唯风卷尘沙,寂然无声。
北凛军阵中一阵骚动,前阵士兵步伐踌躇。
“王爷,城门已开,机不可失!”韩明急道。
元祈勒马,凝视那洞开的城门,又抬眼望向城楼上静立的青衣身影。风拂衣袂,那人如松而立,仿佛脚下非是危城,而是闲庭信步。
“收兵。”他突然拨转马头。
“王爷!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元祈最后看了眼那空寂的城门,语气淡漠:“他在赌我会不会冒险。可惜,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北凛军退去后,沈清辞仍立城头,千里镜对准远方营寨。
“先生,敌军已退,为何还要如此戒备?”张威不解。
“你看,”沈清辞将千里镜递给他,“北凛大营炊烟未减,巡骑如常,旗帜未乱,岂是撤军之象?”
张威细看之下,冷汗涔涔:“这是……诈退?”
“元祈欲使我松懈。”沈清辞颔首,“传令全军,今夜必有突袭。另,将前日所制铁蒺藜,布于城外百步,十步一警铃。”
是夜,月隐云深,一队北凛精锐果然衔枚裹蹄,如鬼魅般潜来。然而未及城墙,警铃便轰然炸响,铁蒺藜阵中惨嚎迭起,城头箭雨随之倾泻,北凛精锐死伤惨重,连狼首帅旗亦被南靖士兵冒死抢回。
“先生神机妙算!”张威看着城下狼藉,难掩喜色。
沈清辞却面无得色,只淡淡道:“小胜一场,不足为喜。妥善救治俘虏,保管帅旗。”他望向北方沉沉夜色,目光深邃,“这份‘礼’,终须寻个时机,风风光光地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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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凛大营中,元祈听闻败绩,面沉如水。然而,当他目光扫过望北城防图,唇边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镜光扰骑,炊烟示粮,空城疑兵……好一个沈清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用兵之奇,在我平生所见之中,当属第一。”
他下令全军后撤三十里,依山扎营。
“这个对手……值得我们从长计议。”
他望向远方城楼上那点依稀的青影,眼中凝重之余,燃起灼灼光芒。
望北城头,沈清辞似有所感,亦抬眸北望。
夜色苍茫,两地相隔,两道目光却仿佛穿透虚空,于无声处,再弈一局。
锵锵~首发三章完成![撒花]
终于,两位主角隔空交手了!镜光、炊烟、空城计,大家最喜欢哪一计?[坏笑]
明日更新《第四章 尺素惊鸿》:元祈的信箭已至,沈清辞将如何回应?这场“纸上谈兵”的默契,比战场厮杀更精彩!
我们明晚【8点】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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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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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望北初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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