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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十二 各自寒

“太后难道忘了当年蒙难,悖逆庶人勾结宫人陷害太后,我是如何维护太后的?”

“先帝被奸人蒙蔽,要取太后性命,不但梁氏危殆,就是陛下也不得保全。非我在先帝面前百般解说,你梁氏一门焉有今天!太后岂能活到今日?太后当日是如何承诺的?我赵氏一门……呜呜……太后怎么下得黑手?如今我赵氏就剩一根独苗在,太后纵容心腹夺他田产,将他活活吓死,这是不让我们活了,你这是绝人后嗣,断人生路……”

郭霁刚穿过长长宫道,便听到有女子的哭嚷声从崇德殿。那声音惨烈而又悲切,仿佛含着撼动鬼神的冤屈,落在耳中,瘆得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里可是梁后曾受百官朝贺及日常接见臣子的崇德殿——她知道今日梁后不在此处,却如此庄严殿宇受此喧哗惊扰,只怕比闹到梁后面前还不可收拾。

虽说此时她有使命在身——天子偶然疾病,奉太后命前去问疾,正急着回去复命。可眼前事急迫,她便发足向崇德殿奔去。她一边跑一边听那女子絮絮哭骂,说的还是当年巫蛊之案时的旧事。郭霁那时候还娇养闺中,自然不能深谙其事,然从那女子的喧嚷声中也隐隐约约听出了些“痕迹”。当初悖逆庶人与王昶勾结先帝王贵人诬陷梁后行巫蛊诅咒之事,后来脱罪竟也有赵贵人及其兄之力。郭霁在心中一合计,觉得她虽似胡言乱语,说得却是事实。

后来的事郭霁便再明白不过,赵佗兄弟死后,梁后念及昔日保全之德,留了赵佗幼子一条命,并赐予田宅,如此赵美人也算有了依靠。

只是再提到的纵容心腹侵夺田产,郭霁却不知情。梁后掌权后,承奉巴结的人大有人在,算得上心腹的却不多。郭霁在心中计议所谓心腹,她自己因替梁后挡箭又参与逼宫陈太后,算是一个。杜致自先帝起便暗中倒向梁后,先帝猝然驾崩之夜更与顾绘素、令狐遂等人越过时任大将军的陈勋等托孤重臣,将消息急传与梁后,自此后他便是梁后心腹无疑。领宫中戍卫的令狐遂最是孤忠,曾是先帝最看重的贴身戍卫,不但在悖逆之乱时与梁后血火并肩,更在其蛰伏时守护扶持,故若论信任倚重,无人可及。顾绘素若不是委心推重,也不会命其近侍天子。不过梁后最亲近的却不是这几个,而是自小贴身侍奉,又曾生死与共、共历患难的女詹事孙蕙。

这些都是宫中人人尽知的,若不是攀诬的话,赵贵人不会说错——可是侵夺田产、逼死人命的到底是谁呢?

容不得郭霁多想,更为恶毒的诅咒已传入耳中。想必是适才有人扼止了赵贵人的叫嚷,却又被她挣脱了。郭霁暂得舒缓的心又提了起来。

“梁暄!你忘恩负义,用心险恶!你忘了如何向先帝许诺的?我今日一头撞死在这里,向先帝揭发你的罪行。让天下人知道你不能容人!我赵家的今日,就是你梁氏的明日,将来黄泉之下你如何……”

郭霁已经看见有几个宫人扭着的赵贵人正滚在地上呼天抢地般地挣扎,几个宫人也算力气大的,却怎么也按不住她。旁边的宦官与戍卫都是些低级别的,不得命令谁也不敢动手碰先帝的贵人,只能四面环绕眼睁睁看着她撒野。

“身为天家腹心,君等何以无所作为?”郭霁已悄然来到戍卫身边。

“非是我等推脱职责,这可是先帝贵人!”

“你是?原来是郭长御?还不快快领命!”此时一个宦官认出了郭霁来,自谓她是太后身边的人,此时传达的必是太后意思,登时没了顾忌。

众戍卫再不迟疑,呼啦啦冲上去,堵嘴的堵嘴,捆手脚的捆手脚,赵贵人瞬间便没有声息,只有如虫子般在地上蠕动的份。

这时候郭霁才看清了她的样子,蓬头跣足、身形枯瘦,面色清白无光,依稀可见盛颜时几乎完美无缺的肌骨,皱了。因为被戍卫下死力地堵住了口鼻,她两眼突出,目光直楞,显出不同寻常的涣散与炽热。一袭华丽的织锦直裾皱作一团,显得分外腌臜。郭霁这才知道,越是华美的,一旦没了精心呵护,便会黯然失色,甚至不如粗葛麻布来得光鲜洁净。

譬如这曾经金尊玉贵的先帝宠姬,正被个宦官趁乱向股间踹了一脚。她痛的整个人蜷缩起来,却也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宛如刀俎之下的待宰的鸡豚。唯有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却又似乎无意识地盯着站在面前的郭霁,看起来十分骇人。

这就是当年宠冠后宫、艳绝一时的先帝宠姬赵贵人。昭武十年的时候,郭霁在陈太后在西苑主持的春宴上曾匆匆一瞥,彼时还是美人的赵氏与天子同辇,何等风光。如今才几年——其实距离赵氏覆灭才不过数月,可是昔日的佳人,不啻霄壤。

郭霁恨极了赵氏,如今见赵贵人穷途末路却又莫名唏嘘,向宦官及戍卫道:“手里有点轻重,别捂死了,带回去好生安置,再别让她出来了。”

那戍卫才略松了松手,从袖中取出一物堵在赵贵人口中——其实不堵也罢吗,此时这赵贵人已经因窒息而有出气没入气的,早不会叫了。随后由宦官导引,戍卫如拖一条死狗般拖曳着,在冬日冰冷的石砌庭台上划出浅浅的痕迹。

郭霁回头瞧着几个跟着赵贵人的宫人,道:“你们看守不力,任她逃出宫来大放厥词,可知犯了大罪?”

那几个宫人自知大难临头,一时叩头如捣蒜,纷纷诉说这赵贵人数月的日夜疯癫,她们如何不眠不休地看着,只因近日难得消停了几日,谁知竟是障眼法。又恳求郭霁在太后面前为她们分说情由容她们戴罪效命等语。

郭霁不愿耽搁,只摆摆手让她们先回去。还有些不明所以的仍在哭求,那几个机灵的立时将人拖了起来,千恩万谢地追上戍卫们拖着的赵贵人而去。

郭霁这才转身欲去,谁知一回头却瞧见女詹事孙蕙正远远站在身后,似笑非笑。

郭霁知道必是有人将此事报给了梁后,孙蕙受命来处理此事。于是她迎上前去行了礼,将此事择要简述。

孙蕙不置可否,只笑了笑道:“你这样就很好,大事化小,也是太后的意思。”

郭霁与孙蕙算不得友善,且自诛灭陈氏后,二人俱为梁后所重,已隐隐有嫌隙,只因孙蕙夫婿为骁骑营司马,曾经是邵璟属下,故而待郭霁面上还算客气。

郭霁还是很谨慎,道:“太后圣明,我们不过揣测行事罢了。”

孙蕙笑着摆摆手,亲昵地道:“赵氏跋扈,从前就目中无人。他兄长悖乱,为虎作伥,当初可没少伤人害命、夺人田宅……”

她说到这里刻意停了下来,目光含笑,实则探寻。见郭霁没什么反应,方接着道:“太后仁慈,并未牵连这赵氏,命人好好尊养,又将赵佗的幼子留了给她留个依靠。谁知她不感圣恩,行此荒悖。太后再宽仁,可是……国有法度!”

孙蕙与赵贵人并无恩怨,今日的话看似义正词严,却耐人寻味。况在提及赵佗从前恶行时,有意无意地留了白,郭霁自然知道那是提醒她赵氏一族与郭家的血海深仇。此后又暗示她,大概太后也不能忍耐这赵贵人了。

郭霁深恨赵氏,却不愿被人借作杀人的刀,于是便只笑了笑,随便搪塞一句“毕竟是先帝贵人,岂是我等敢胡乱窥探的”,便二人相偕着同到梁后日常居住的永乐殿复命。

一路上郭霁暗自思量,忽想其赵贵人骂辞中有“太后纵容心腹夺其侄子田产,将他活活吓死”的话,当时她还疑惑不知是谁,今见孙蕙暗戳戳地诱导自己借机弄死赵贵人,心中便猜了个七七八八,当下便打定主意。

二人进了永安宫偏殿,却见殿中不止梁后一人。更有一人默然跪在殿中央,白袍纀巾,竟是庶人装扮。她正疑惑梁后殿中何以会有庶人,下意识地又觉得早在看见那背影的第一眼,便已经知道了此人是谁。

她只觉整个胸腔空荡荡地,情急之下竟仿佛没一丝跳动,平静得可怕,也荒凉得可怕。

一直陷入沉思的梁后将目光淡淡一扫,看起来无甚意图。郭霁却莫名地一阵恐慌,连一个瞥视也不敢投向殿中之人,只目不斜视地与孙蕙上前行礼,等了半日不见问话,二人便欲退向一旁侍立。

“陛下身体如何?”

正却身后退的郭霁听见梁后突如其来的问话,忙驻足返回殿中,回道:“当此残冬,天气无常,故圣躬违和,略加调理,当可康复,太后无忧。”

梁后沉思半日,道:“这几年每至冬日,虽百般小心,皆不免感时抱恙,医官可说缘故?”

郭霁自到梁后身边,百般谨慎,又兼顾绘素提点,对于天子起居亦颇知情,故而也曾问过会诊医官,如今梁后来问,她便有所拣择地回道:“陛下忧心黎庶,日夜思虑,焚膏继晷,有损圣体。况陛下富有春秋,不耐风寒,故常为时气所感,以致圣情不怿。”

梁后半日默默,神情不豫,又问了些天子饮食休息及用药等事,郭霁都一一上报,又道:“太后身被慈爱,拳拳有怀,因知太后寝殿弊旧,欲为重修芳林苑,以慰圣慈。命妾归报太后,若有所思所爱之物,愿令陛下知,当无不从命,恣太后之爱。”

梁后摇摇头道:“芳林苑的事,陛下此前便提过。殿堂虽旧,乃祖宗所遗,天下所奉,岂敢弃之。况重楼殿宇、苑囿台榭皆奢侈伤财,方今天下疲敝,百姓终生劳作不得果腹,我为陛下母,亦及天下母,焉有子女嗷嚎而母安享富贵尊养的?”

“太后贤明爱民,然到底是陛下一片孝心,若一味推拒,岂非伤了陛下孺慕之心?”孙蕙不待郭霁回话,便巧笑劝谏。

梁后却挥了挥手,不令人再言此事,又向郭霁道:“大将军近日推荐了两人,一个入大将军幕府为僚属,一个要荐为司徒长史,暂领都水副使。我听说这二人皆与你相识。不知其人如何?”

郭霁一听便知这二人定然是石玄并孟良,便沉吟道:“大将军执掌朝政,日常人事黜陟行免,不可计数。太后所问,可是近日协助韩侯修筑渭水水务的石玄与孟良?日前妾受太后之命察渭水之情,恰逢此二人亦在,妾暗窥其行事,大受震撼。”

梁后听闻此说,大有兴趣,当即笑问:“你说说他们如何行事?”

郭霁道:“其日雪弥风凛,其三人冒风雪严寒于渭水之滨亲察地势,折枝为标,堆雪为形,析分舆图,推演堤坝,寒天冻地,不知酷冷。妾在旁观,亦奋而忘寒。待至归家,雪透衣衫,妾因此大病一场,本拟随韩侯等查看泾渭合流处筑堤之事,亦未得行。而其三人连一日也未曾修整,便赴于风雪,劳于王事。若事有成,则关中之增良田数万亩,而关东、江南输送雍都用时省简一半不止。”

郭霁前面所言,梁后不过听了笑笑,而到了后面这几句,登时跽坐挺身,身体前倾,道:“你听得真切吗?果真能有如此功效?”

郭霁知道梁后动了心,便道:“妾虽不通水务,然察其言观其行,亦趁机看了他们所做水务图,审知韩侯及孟、石二臣并非妄言。”

梁后道:“你能看懂水务图?”

“妾原本不知水务,然其图实在清晰简明,故能略知一二。回去后,妾也曾凭借记忆复制了一份,更觉此法或许可行。”

梁后心头大振,当即笑吟吟地向郭霁招手,道:“你到我身边来,就在此处复绘那水务图让我开开眼。”

随侍在侧的小黄门听见梁后之言,忙向宫人使眼色。宫人会意,当即便将笔墨绢帛呈了上来,又在梁后足案旁设一小案几,以供伏案绘图。

郭霁不敢推辞,便躬身行至梁后身边,提了笔,在展开的绢帛上细细勾画。她不敢敷衍,画的格外仔细,其间遇着肯綮紧要处,更是深思熟虑方敢下笔,其间用时不少。

梁后便趁着这间隙向孙蕙问起适才崇德殿前的喧扰。孙蕙便将赵贵人如何大闹,如何言辞俱择要复命,只是提及郭霁时轻描淡写。

梁后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来,道:“她果真说要向先帝揭发我的恶行?”

孙蕙见梁后格外注意到这句话,本合她的心思,然见梁后的神清,只觉深不可测,当即有些慌了,忙道:“这本是赵氏狂悖胡言……当时郭长御也在。若非处理得当,还不知说出什么来呢。”

见孙蕙提及自己,郭霁心知无论如何是要表态的,手中勾画不止,心中却暗自斟酌等梁后一有示意该怎么说才好。可是等了半天,非但不见梁后问话,甚至连目光也不曾有一丝向她这边偏斜,郭霁起初尚疑惑不安,此时忽觉心底一片清明——或许太后早就看得清清楚楚。既如此,她又何必字斟句酌,遂打定主意,无论梁后问什么,她只照实说罢了。这样一想,心里更加恬然自安。杂念一清,手下如有神助,很快一幅粗浅简明的泾渭渠坝水务图便成了。

她一搁了笔,便由小黄门过来问道:“郭长御可画好了?”

郭霁知道这是来提示她是否可有疏漏,于是点点头,那小黄门便将绘有水务图的绢帛双手捧着奉与梁后。梁后接了,细细瞧了半日,微露笑意,道:“你画的倒清楚,连我也悟到几分。只有几个关要处尚不明白,一会还请郭长御具言其道。”

郭霁赶忙称诺,梁后便掷下那绢帛,命小黄门先收好了,又叹道:“如此看来大将军所用之人倒也忠诚务实。”

郭霁见话题又回到了最初,便回道:“妾识见微浅,本不敢妄言朝廷人事。然太后有问,不敢不言无不尽。孟、石二人,皆是妾之旧识,初识尚年少,不知深浅,只觉其人忠诚笃厚,言谈风骨不同凡俗。后于凉州亲见其人不厌庶务,事无巨细;处世精干,轻重有序。妾初至凉州,战乱频仍、盗贼蜂起,百业凋零,民不堪命。自右将军领凉州刺史,任用贤人,于是河清海晏,百废皆兴。其中多得这二人之力,尤其孟长史,可谓左膀右臂。”

梁后听了,只一笑,不置可否,殿上一时安静无声。

“这孟长史,乃臣年少旧识,其人清醒有知,为人稳妥,通晓世务,不同诸子弟纨绔浮华。”

听见话音,郭霁这才向一直默无声息跪在殿上的那人匆匆一瞥,却见他形容憔悴,衣袍少有的寒素,然一双眸子炯炯无畏,形骸虽卑,神色间却俨然有睥睨天下之色。

郭霁心下暗自叹息,她果然没猜错,仅从背影便已辨出,也只有恃才傲物的梁武方能跪得那样桀骜不屈。

然而在梁后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饶是她平素喜怒不形于色也忍不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待将目光转至垂首待命的孙蕙时,那笑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换做了平日的平静温和:“既然赵贵人为先帝思忆成狂,不成全她倒不忍心了。”

孙蕙一直被晾在一边,正满心惶恐地听着郭霁畅谈什么“泾渭”“舆图”,又是什么“渠坝”“水务”的,忽闻此言,不禁有些茫然。但她似乎旋即明白了梁后的意思,忙道:“太后圣明!”

“教她去为先帝守陵去吧。”梁后看着堂下的孙蕙,淡淡道:“一应衣食供给、婢仆使用皆如先帝贵人例,不得克扣。”

孙蕙渐渐明白了梁后的真实意图,再不敢暗存私心,道:“太后仁慈,妾谨诺不违!”

梁后这才点点头,叹道:“赵贵人虽争胜不让,不过是妇人争宠常情,本无大恶。唯其不知约束家人,纵令赵氏一族多为不法,终至于附逆谋反,万劫不复。身为女子,或在室或适人,维系两家之好,断不可为妻不贤,为女不孝。家人有过,当规谏从善,方是惜福之道。”

孙蕙面如白纸,恐惧叩首,道:“太后教训,妾感铭不忘……”

梁后笑得温和,道:“我不过有感而发,你又当做要紧事。”

孙蕙知道梁后给她留着余地,情绪也就平复下来,她不敢放松,眼中含泪,神情肃然道:“太后虽是随口一言,然于妾而言却是可终生奉行的圣明至道,故而感铭涕零。”

梁后见此,便笑道:“我的阿蕙是个好女子,闻善言善行,便见贤思齐;闻恶言恶行,便思自省。”

孙蕙闻言,泣涕不止。梁后又安抚数语,命其从速安置赵贵人之事,那孙蕙方叩拜而去。

待孙蕙去后,梁后目光渐冷,转向梁武,道:“难得从你口中能听到夸赞之言,想必那孟长史果然堪用。只是你既知何谓纨绔之行,为何不反躬自思?”

梁武一向有恃无恐,面对的虽是太后,然于他而言,到底仍是宠爱他的长姊,自然不似别人惶恐,当即回道:“太后所言极是,臣若知道反思,那早该日日面壁了。”

郭霁闻言惊骇,她深知自梁武被贬为庶人以来,梁略屡次在梁后面前说情,并多方位梁武掌骁骑营铺垫,这才有了今日的召见,谁知梁武口出狂言。梁后平素待人看似平和,实则喜怒不形于色,不可轻慢。她虽是梁武之姊,更是当朝太后。这样想着,郭霁的手心不由渗出一层汗来。

梁后似乎早知道梁武吐不出象牙来,虽怒反笑,道:“看样子这几个月你是丝毫没反思啊。”

梁武原本打定主意无论梁后说什么都一个字不回,然眼见长姊的怒气已隐隐压不住了,立时转了心思,回道:“世人反思,不过是畏罪远祸罢了,并非真有实效。臣窃以为不可取。”

梁后原本只谓他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子弟,虽不与之计较,心中实怒,然闻此言,倒觉得有意思,不禁眼前一亮,道:“难道世人反思都不如你?你不过贬低他人来为自己开脱罢了。”

梁武见梁后送了口,侃侃而谈:“太后与臣生于边境,审知烽烟之下,口是心非的夸夸其谈与虚漫不实的悔悟反思不但无聊,亦且取祸。刀锋剑雨之中,若要活下去,一切思悟,当为明朝。故而臣数月之间,日思夜想,从不反思过往,唯醒悟来者可期。”

梁后不置可否,却转向郭霁,笑道:“郭长御可见过这样的混账言辞吗?静思己过、改过自新,难道不是为了他日来者吗?”

郭霁并不加以评断,只笑着向梁后道:“圣人云‘听其言观其行’,太后何不听梁四公子倾吐襟怀,再观其行断其可否呢?”

梁后摇摇头,又向梁武道:“你倒说说你日日夜夜醒悟了什么?”

梁武仰头答道:“今逢天子圣明,梁氏贵幸,正是革除时弊、大治天下之时。文以治天下,无以安邦国。太后若要行大道、定黎庶,不欲用臣,当用谁人?”

梁后听到“革除时弊”,便已沉下脸来,梁武的话音落地半日,方道:“大道若行,选贤举能,你可称量过自己几斤几两?”

梁后借古语隐含的那层意思,梁武以及旁观的郭霁都清楚,梁武并不掩饰,慨然道:“当初我征南蛮,豺狼环伺,我孤军奋战,以一己之力挽回战局,虽不能事事圆转周全,到底不曾输人。天下为公,选贤举能,我便不是梁家人,舍我其谁?”

梁后笑得讥刺,道:“又是‘革除时弊’,又是‘舍我其谁’,你只道天下人是汝兄弟的泥偶?你一心在骁骑营,可你别忘了骁骑营是谁营建的。见惯高山沧海,寻常山水再难入眼。把骁骑营交到你手中,你接得住吗?”

梁武一挺身,向郭霁脸上一瞥,傲然道:“太后不是早借郭长御的口教诲得清楚——听其言而观其行吗?”

梁后淡淡扫视,语声平和却又耐人寻味,道:“梁武,不是我小瞧你,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想要做骁骑营中郎将,先把家里的事理清吧。”

梁武颇不服气,昂然道:“太后……”

梁后却不欲多言,摆摆手打断了梁武,复向郭霁道:“你替我送客,再去看看今日值宿的可是令狐,若是他,你便与他同去选几匹马带到驰苑去。”

“太后要去乘马?”郭霁疑惑道:“不如先去命‘北宫厩长’备好马匹。”

梁后道:“不必经过北宫厩长,就你们两个去。”

梁后近来这样的事也多,郭霁见怪不怪,只得起身称诺,却行至梁武身旁,依礼将其向殿外导引。

梁武迟疑了一下,便又从容如常地向梁后行了拜别礼,随着郭霁导引先却行数步,随后转身大步离去。

郭霁跟在他的身后,眼见他快步流星一径出殿而去,几乎要追赶不上,直至到了园中,又行数十步,他却忽转过身来,怔怔瞧着她。

郭霁心中有些莫名的期盼,却又生怕他说出什么,想去催促他宫中不当久留,又不知怎么出口。

不然就等他开口吧,自秋日长流里的不欢而散,数月不见,反生郁结,倒不如索性说明白——其实众人皆知他们份属姻亲,本就相识,如果真是一句话也不说,反显得蹊跷。这样想着,她倒坦然了,可是过了很久也没听到他开口。

最后他也只是以辞谢太后使者之礼揖别而去,她抬起头看时,他已踏着冬日里最后的斜阳残雪不顾而去。

宫苑的小径一下子空了,残冬的黄昏暮色云集而来。残留至今的枯叶一片一片地群起蹈舞,被风催动着缠绵同行,可是风向一个起落间,它们又不得不纷纷扬扬,各自飘零。

共行一路曾贪欢,各自浮沉各自寒,几度热衷肠,翻然作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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