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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十三 赁屋

建元元年早春,卯时。

天空中零星飘着的雪花,早没了隆冬时节的劲力,一朵一朵地似娇花软玉,意兴阑珊。

虽是春寒料峭难消,凯风之至尚早,然落在地上的雪花再难停留,很快消失在湿润的泥土上。而城外的苍山已是掩不住的晕染点点青绿,似有若无地,更加惹人寻味。

邵璟的亲信家仆常乐带着两个家奴来寻郭霁时,她正在雍都西南的嘉会坊的小小一处房舍,为了租赁所费,与驵侩讨价还价。

嘉会坊在雍都城东南,与城郊不过隔着一道春明门,十分偏远冷僻。

其实也不是所有的京郊都荒凉,譬如城南的积石川和城西北的长陵原,以及更远的渭北,都是些依山傍水、草木成荫的好地方,常常往来冠冕,苑墅连属。若临到节日时,买卖不绝,人烟阜盛,繁华更是不亚于雍都城中。

这春明门甚至曾是雍都城的正门,然当风雨飘摇开国之初,有次竟被叛军从春明门攻入。有术士便说此处不当为正门,若为侧门则吉。因此时至今日,虽名为“春明”,却荒凉得紧,毫无春日载阳、万物景明之象。自出城门一直到蓝田之间,连村落都极少。只是若到了蓝田,却又别是一番光景。也不知为何竟单单留了这样一片荒郊野川,跻身于庞大的雍都群落里,显得瑟缩而寒酸。

故而临近春明门的几个里坊都异常偏僻,房屋破旧、宅院窄小,甚至已有些空置不见其主。其间空地甚至有被垦为田亩的。而一些住了人家的,却又因代代繁衍而无力添置新宅,于是见缝插针地搭建简陋的房舍,一眼望去,弊屋相叠,逼仄低矮。

郭霁看上的这一处却还好,庭院不大,却极干净,房屋虽旧,却整齐。就连院内的荒草也生的比别处规矩,浸润在蒙蒙细雪中,枯黄委颓中显出几分精神来。她最满意的是院中那口井,虽然落满了积年的枯枝败叶,然透过仅有的缝隙,依稀可见井水清澈。

嘉会坊可不比宣平、醴泉这些豪贵聚居的里坊——除地近宫城与繁华市井外,大都有清渠穿过,取水用水十分方便。嘉会坊里只有一条小小水沟,也不知淤塞了多少陈年的朽木废物,不但肮脏,且水流枯浅,时或断流。一坊之中总有半个坊是没有流水的。没有水井的人家,为了争抢上游那点可怜的水,破口大骂或者大打出手都是常有的。郭霁来时便见两个妇人为争抢洗衣的位置,在沟渠边上扯衣揪发,怨毒咒骂。

这间小院中有了水井,便可安稳度日,远离纷扰。唯一的缺点是房屋只有三间半,外加一间厢房,待叔母及郭令颐他们回来,恐怕不能尽数住进来。这也没什么,她已经想好了,届时多打几个床铺,老幼就差不多都能住在城中。年长些的男子便都住在城外阿菜的房舍里——她早已谈妥了价钱。院子房屋是这个两倍大,价格却低一倍不止。

“这样的房舍要两千钱,也太贵了些,还要押二付一。竟连点床榻箱笼都没有,门窗也尽残破腐朽,将来我要花费不少钱来收拾方住得人。”

那驵侩堆出一脸笑,却不肯让步,道:“你这小娘子去雍都城中打听打听,哪里有这样方正干净庭院低于三千钱的?你说要收拾,可若是新的门窗床榻,人家房主可是要敲你一笔折旧费的。还不如什么都没有,你自添置了,将来总是你自己的,还省了房主克扣。娘子放心,文书我定做得好好的,这里面就能省不少呢。”

郭霁继续杀价道:“此处何其偏僻,远离皇城,整个里坊连个市肆都没有。就这房子,足有五十年房龄了,一千八百钱就不少了。”

驵侩又笑道:“哟,娘子下手也太狠了些。一千八百钱!你到城郊也拿不下这样独门独院的房舍!若说嫌偏僻,承贤坊郭家的宅子如今正在公开售卖,娘子若有意,何必要租赁这样的偏僻破房子呢?那里紧临皇城,豪贤林立,南面……”

驵侩笑得不怀好意,郭霁却全不理会。自家族罹难以来,她自小居住的故宅已恍如隔世。她当然知道那宅邸必会被查封,赏赐别的豪族或新贵。后来她遇赦还京,谁也不曾在她面前提过“郭宅”二字,想必是为了避嫌。就连她自己,偶尔为梁后传达旨意时要路过承贤坊,也刻意避开那段路。尽管郭氏宅第占了大半个里坊,她也宁可绕远,唯怕触景生情。可是不想竟在这样一个不经意的情景下,竟意外获知那久绝无痕的音尘。这一瞬间,心底仿佛有午后的尘埃惊起,沸沸扬扬地——她才知道原来有些东西,你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它也一直存在,从未离去。而那沉埋在深处、镌刻着记忆的石碑,一点一点、一勾一画地清晰了起来。

她想也不想便问:“郭家的宅子,如今尚且无主吗?”

郭家那样的宅子是不租的,至于售卖——那驵侩知道,就是那里的一间马厩她也买不起。前面那话本就是为讥讽,谁知这年轻娘子竟打听起郭家大宅来。他心中一阵不屑,却忍不住卖弄。

“其实我也说错了,这宅院早不是郭家的了。郭家——就是那个北地郭氏,开国功臣之后的郭家,几年前犯了事,合家子死的死、散的散、流配的流配……哎呀呀,好不凄惨,那宅子就落在赵家手里。赵家你可知道?他家出了个宫里的贵人,最受先帝宠爱,那贵人的兄长后来也封了车骑将军。当时人人都羡慕的啊,都说‘生男有何喜,骸骨无人收。生女何用怒,赵氏甲天下’,那是何等富贵滔天,听说就连数代功勋之家都不如他家。哪知道一朝风云突变,赵家也落了个‘骸骨无人收’。后来就剩一个独苗在,月前又被宫中得宠的女官给逼死了。哎……如今这占了大半个里坊的偌大宅邸,又做了逆产,这次倒没赏人,只公开售卖,说是补充府库。”

郭霁听得整个人麻了似的,身心皆凝结僵化,又如同坠落在无底深渊中,无休无止地遍体生凉。她怔忡半日方道:“如今卖给哪家了?”

“啧啧啧!”驵侩感叹道:“哪里卖得出去!”

郭霁苦笑一声,道:“那样好的宅院,怎么卖不出去?”

“娘子有所不知,那样大的宅院有几个买的起的?再说……”驵侩正说的眉飞色舞,忽然低声凑过来,神神秘秘道:“住在那宅院的郭家犯了事,后来的赵家也犯了事,如今都说那宅子大吉却也大凶,气运弱一点的人家都压不住。你看从前,郭家自开国起在那住了一百八十多年都没事,怎么就现在出事了?那是他们家的福祚用尽了,所以压不住那大凶之气,故而败了。那赵家没点底蕴,借着女人得宠那点子气焰,不过就是个几年的过客。据我看啊,那赵家若不是急着占郭家的宅子,只怕未必落得这样惨!”

郭霁听得心头剧痛,卤门眩晕,眼前一花,险些便站不住了。

那驵侩尚沉浸在侃侃之言的余韵里感慨不止,忽见此状,来不及惊疑,就要上前扶住这堪堪就要跌在地上的女子,刚伸出手,却又见此女竟扶着墙又站住了。

“可是哪里不适?”那驵侩赚的就是人情钱,也最讲人情。

郭霁摇摇头,没说话。

那驵侩见她脸色煞白,神情凄楚,忽想起她的姓氏,当即一拍大腿道:“娘子也姓郭,莫非……”

驵侩正灵光乍现,忽见郭霁孟猛地转头来盯着他,他被那眼神盯得直发毛,那半截话便吞了回去,嗫喏道:“我是见娘子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

郭霁收回了目光,脸色也转变如常,笑道:“我今日胃肠不适,经常如此,吃几服药就好了。惊了长者,实在不敬。只是这租费,还请长者再降一降……”

一回到本行上,那驵侩立时精明起来,又叹起了苦,道:“娘子不知,这房舍也不是我的……”

就在这时,常乐带着两个家仆匆匆赶了过来。

“郭娘子怎么跑来这样偏远里巷,教我找的好苦!”常乐下了马,一边抹着汗一边冲破轻如鸿毛的飞雪,又是埋怨又是笑。

“七娘子这是要置办房舍?怎么不去找我们郎君?我们郎君手上还有好几处宅子正想着出售,娘子倒舍近求远!”常乐略扫了一眼那房屋,便露出嫌弃的神色。

郭霁忽见常乐来此,十分惊诧,此时压下疑惑,笑道:“你们郎君的宅子,我哪里买得起?常五兄莫不是来笑话我的?”

常乐忙摇头摆手道:“不敢不敢,我敢笑话七娘子,我们郎君腿不打折了我的。”

听了这话,郭霁尚不觉得什么,旁边一个年轻家仆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笑什么?娘子面前也敢失礼?现眼的小竖子!若再如此,不等郎君出手,我先就拾掇你!”

那家仆还是笑,道:“我笑执事糊涂,用嘴笑话人,该撕嘴掌嘴才是,为何要打折腿?”

常乐咬牙切齿地向那家仆脑袋上拍了几巴掌,打得他抱头求饶,才罢了,又转过身来对郭霁道:“我们家这些奴仆都没规矩,让娘子见笑了。小人今日也没规矩一回,倒要劝劝娘子。购置房舍要谨慎,毕竟入了手要住一辈子,还要传之后人,娘子怎可如此草率?我这就去报与我家郎君,他定然不忍心让娘子受这等坑害。”

“坑害?这位小郎怎么说话呢?不去打听打听我张阿九在咱们雍都南城的名号,那是童叟无欺,最是诚实忠厚的!”

郭霁怕起冲突,搅了她好容易看上的房子,赶忙上前,对常乐道:“不敢麻烦你家郎君,我并非购置房产,只是租赁罢了。”

常乐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就说娘子怎么会购买这样的破屋子!原来只是暂时周转啊。那也大可不必……”

“什么破屋子?小郎乘高马,穿绸衣,用度不凡,定是供职于高门豪贵,自然看不上这样房屋,可是寻常雍都百姓——就连雍都的六百石的官吏,甚至有些外地来的寒门公卿,若能租上这样的房舍,那也是不易了。”

驵侩察言观色,见常乐三人身为仆从能够出门乘马,衣着不俗,知道他们侍奉的定然是权贵,本不欲得罪,然眼见此人要破了自己的一桩买卖,已急了。待听说“破房子”之说,实在不服气,忍不住回怼。

常乐不由打量起那驵侩,正要出言,之前那年轻家仆却上前来,向驵侩道:“你就是给别人做质人的张阿九?你父亲是张三德?”

那驵侩疑疑惑惑地点点头,那家仆便与常乐耳语几句,待常乐点了头,才招手令驵侩与他到墙角处,二人低声密语。

常乐叹息道:“娘子住在城外也确实不便,平日到宫中得丑时便出发吧。搬来城中是正理。”

郭霁道:“常阿兄有所不知,日前家人蒙赦,再过几个月就可归来。我怕叔母他们住不惯城外,便提前赁屋。这房室有限,还要分阿弟到城外住。”

常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这房屋如何住的?况你家中亲友不少,郭四郎君更是豪富,只怕不会任由家人住这样房舍。”

郭霁并不苟同常乐的看法,都是流配之人,只庆劫后余生罢了,哪里还有挑挑拣拣的余地。可是这样的话如何能让外人感同身受?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便道:“常阿兄别劝我了,我如今不比从前,就连这租费也不是我的,还是我四从兄给的。我从兄虽富足,用项也大。他自然不肯委屈了我们,可我觉得如今身为蒙赦罪人,还是清苦些的好。免得树大招风,惹来祸患。况我手中也有些亲友所赠的财物,去置了几亩薄田,还要请人佣耕,将来连一家人糊口也难以为继,少不得还要从兄接济,省简些才是长久之道。”

常乐听了,不忍再言。两人便都去瞧那家仆与驵侩张阿九谈的热络,其间那驵侩张阿九的笑容越发谄媚,又是打躬作揖的,而邵璟的家仆却看起来神情倨傲,行止矜持。

郭霁正疑惑,那家仆忽回头道:“郭娘子觉得这租费一千钱如何?”

郭霁听得心头大喜,奈何那边张阿九忙拉着那家仆,屈着膝险些就要跪下来,苦求道:“小郎!小郎!给些活路吧!这房主人合家在外,不知这几年租费早就上涨,本就比别人低许多,只要一千五百钱。我如今就当白干了,中间的费用我一个子也不收。就一千五百钱吧!再少了就要我自己填上了。小郎可怜可怜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啊!”

郭霁听得可怜,便道:“怎好让长者白忙活,就一千八百钱吧!”

那驵侩连连点头,一叠声道:“娘子仁慈!娘子仁慈!知道体谅我们不容易!”

那家仆却拍了拍驵侩的肩膀,目光逼视着驵侩道:“少在我面前装样子!你手中掌握着南城的不少房舍,就这一处就活不成了?你要没钱上次能买那些田?你自家宅子也足有三处吧!你偷养的外室和那堆孩子怎么活?娘子仁慈,我却不受你的欺!看在娘子份上,就一千五百钱!多要一个子我这会就让你活不成!看你还有命享受你那小外室的福没有?”

驵侩的脸顿时皱得如陈年的核桃皮,赔笑道:“小郎说的是!我是个杀千刀的,却也不敢欺娘子这样的仁慈人!”

那家仆又拍了拍他的脸,笑道:“老小子识时务,我不为难你,你那些烂事我也不抖出去。不过咱先立好小人之约,这房子郭娘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不可赶人,也不可随意涨租费。如果敢长一个钱,你那小外室和那几个滴滴溜溜的好儿子就别活了,我替你家大娘子就料理了!”

驵侩忙点头称是,讨好地笑道:“小郎只管放心,押金我也替房主做主不要了。文书做好了我先送到小郎家,小郎点了头我才敢奉与娘子。”

那家仆便赏了个笑脸,拱手揖让道:“那可多谢了,张阿九到底是个讲究人!”

驵侩又忙着说了一连串的“不敢”。

那家仆却转头丢下他,转身到了郭霁面前,瞬间神色转为恭敬,道:“郭娘子纡尊降贵照应这老小子的生意,是他福气。他若敢有不敬处,但请吩咐小人。待得了文书,我自会奉与娘子看。”

郭霁忙道“多谢”,又觉得奇怪,瞧着站在远处向这边点头哈腰赔笑脸的驵侩,问道:“你们认识?”

那家仆连看也不看那驵侩,回道:“见过几面,算不得认识。只是他上次与租客闹出官司来,求了小人叔父给他打点。小人叔父见他并无大恶,便替他料理了,故而一说起来,他便感激不尽。”

郭霁虽出身豪贵,然败落之前乃是在室女子,不大留心这些事情,不清楚其中门道。今日听闻这家仆之言,又回想从前家中的一些体面奴仆家资丰厚,甚至广占田宅商肆。如今邵璟的权势比之她父兄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便知此言不虚。

常乐在旁边等得急了,便催促道:“娘子且将此事交予这臭小子,他做事还周全。我家郎君催得急,娘子快快同我前去。”

大清早地就命人来寻她,郭霁不解邵璟有何急事,便问:“你家郎君说什么事了吗?”

常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昨日半夜忽然吩咐我一早去寻娘子。我去了城外娘子家里,才知道以一早进城看房舍,这才一路打听了来。”

郭霁一听才知常乐等人是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便打听出自己行踪来,不觉震撼,脸上却不露出来,笑道:“这么说你家郎君不在城中?”

“在武原等着娘子呢,我连车都备好了。赶紧走的话,午时便可到了。”

郭霁道:“那就乘马吧,快些。”

常乐看看天,道:“还下着雪呢。”

“这点雪算什么?”郭霁笑道:“这就去吧。”

常乐不敢耽搁,就令人去牵了备用马匹来给郭霁乘坐,又留下一人将马车送回邵璟在城中的府邸去。

郭霁都上了马,忽问道:“你家郎君是单叫我一人去呢,还是另有他人同去?”

常乐正亲自给郭霁递上马鞭,见她这样问,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明白过来,道:“孟长史、朱军候昨日便到了,今日不知还请别人没有。”

郭霁这才点点头,接过马鞭,就要举手打马。

常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郎君如今把多嘴的人都清理出去了,娘子放心!”

郭霁听得一头雾水,道:“你们郎君清理的谁?为何让我放心?难道与我有关?”

常乐见她竟未明白,只好叹了一口气,道:“没什么,只是家中的一些闲话,平白地与娘子闲聊罢了。”

郭霁虽不知他的意思,却觉出并非闲聊,然问了他又不肯深说,心中更加狐疑。可是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也不好纠缠,便夹紧马腹,飞驰而去。

常乐也赶忙上马,与另一仆从紧随而去。

雪似杨花,温润柔和,消融了了砭肌透骨的倒春寒。一行三骑穿行在飘摇春雪中,奔向渭水。

驵侩:也称质人,后代称牙郎、牙人。相当于现在的中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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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十三 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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