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祉问艾玙,那两个铜板打算怎么处理。艾玙想了想,递给他一个:“我们一人一个,这样公平。”
接下来两天倒也安稳。
顾敛和林垚常来找他俩打牌,顾敛总憋着劲儿想从邬祉的小金库里赢走点什么。
艾玙从没正经玩过,更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不免有些拘谨。
邬祉拍了拍他的肩:“放宽心,随便打就行。”
输了两局后,艾玙慢慢摸出点门道,无非是讲究策略和牌型组合。
邬祉还总在旁边悄悄给他递暗号、提点牌路。
到后面,顾敛输得脸都快挂不住了,拍着桌子道:“你们邬家的人真是够狠!林子,你就不能学着点?”
艾玙攥住邬祉的手腕,侧脸往他手背上一贴,脑袋微微低着,眼尾却偏偏挑起来,看着顾敛道:“就欺负你。”
顾敛看得一愣,晃了晃脑袋才回神:“你这张脸怎么能说出这么欠揍的话?”
艾玙嘴角轻轻一扬,低低笑出声:“承让承让。”
四人又玩了会儿牌,邬祉没再明着给艾玙提牌,输赢倒也随意。
顾敛是艾玙的好友,邬祉心里跟明镜似的,牌桌上不动声色地让着,悄悄给顾敛留着机会,让他赢走些心心念念的物件。
天色像被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慢罩下来,起初只是边缘洇出淡淡的灰蓝,后来那墨色一点点往中间晕,把最后一点亮气都吮了去,连风都带着点暗下来的凉。
原本清晰的轮廓开始发虚,揣着些未说尽的昏沉。
顾敛把牌一推:“天不早了,不玩了,我走了。”
艾玙站起身,看了眼邬祉:“我送送他们。”
邬祉道:“我也一起。”
四人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满脸慌张的人正拉着门仆苦苦哀求:“求求你们,先让我进去吧,真的有急事。”
门仆耐着性子劝:“我们已经通报了,您稍等片刻,别急。”
艾玙目光扫过,注意到这人右手食指上缠着根红线。
按常理,红线该缠在左手小拇指才对。
左手属阴,关乎命理姻缘,小拇指又称小指,谐音携,藏着携手的意思。
缠在左手小指上的红线,据说能跨越生死维系羁绊。
可缠在右手食指上?
他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艾玙把这点小声说了说,顾敛听得后背直发凉。
邬祉对门仆道:“别拦了,让他进来。”
门仆应声退开。
那人一进来就想拉邬祉,邬祉却不动声色地走到艾玙身后。
艾玙抬眼问:“出什么事了?”
“救命啊!”那人声音发颤,“我被鬼缠上了!”
顾敛原本都要抬脚了,一听这话也不走了。
五人重新坐下,邬祉示意他:“别急,慢慢说。”
这人虽急得额头冒汗,说起话来倒还算有条理。
穿青布衫的这人叫苏恒,恒字取恒久之意。
他早年在悬壶山学过几年本事,后来成了山下的草药郎,守着深山采药度日,向来安分。
出事是在老槐树下。
他正采药时,土里突然钻出根红线,死死缠上了他的右手。
那线红得像血,尾端还拴着半段枯莲茎。
当晚他在草庐煎药,余光瞥见药炉边立着个穿月白褂的影子,正盯着他手里的莲心出神。
“谁?”
苏恒挥起药锄就打,影子却径直穿了过去,声音轻飘飘的:“这莲心……炒过了才不苦。”
打那以后,这鬼就缠上了他。
苏恒一脸苦相:“我可太倒霉了,出门左脚绊右脚能摔个跟头,一靠近屋子就被掉下来的砖头砸,要不是命硬,根本走不到这儿来。”
艾玙嘀咕:“这算不算是辽枷的失职?”
邬祉点点头,顺手递了杯水过去。
艾玙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冷不防身边的苏恒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突然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哎!”邬祉从身后猛地搂住艾玙,使劲往外拽苏恒的手,“你给我松开!”
“哎!”顾敛也跟着喊了一嗓子,还以为这小子看上艾玙要动手动脚。
林垚只斜眼瞥了一下,又慢悠悠收回了视线。
苏恒死不松手:“我不松!除非你答应帮我!”
“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邬祉急得冒汗,“赶紧松开!”
苏恒这才撒手。
邬祉立刻把艾玙拉到自己身后,眼睛冒火地瞪着苏恒:“他有没有伤到你?我现在就把他砍了!”
“哎!”苏恒吓得一哆嗦。
艾玙摇摇头:“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邬祉眼神凶得像要杀人,苏恒也知道自己玩脱了,赶紧低头道歉:“少爷,是我不对,我错了……”
顾敛瞅着苏恒直摇头:“这人看着有点脑子,但不多。”
四人跟着苏恒到了草庐。
邬祉揣着符纸和艾玙里里外外找了一圈。
“没什么重的鬼气,像是个孤魂野鬼。”邬祉收了符纸。
顾敛托着下巴感慨:“听着怪可怜的。”
“等它半夜爬你床头就不可怜了。”邬祉语气凉凉的。
“打住打住!”顾敛摆手,“别吓我!”
艾玙跟顾敛解释:“孤魂野鬼形成主要有三种说法。
一是死状特殊,如横死、客死他乡、未被妥善安葬,或生前无亲无故者,魂魄易成孤魂。
二是无后人祭祀,魂魄需靠家人祭祀的香火维系存在,若无祭祀,便如同无主之物,在阴阳交界地带游荡。
三是执念未消,部分亡魂因生前未了心愿,像冤屈、牵挂,滞留人间,却因无人指引或超度,沦为野鬼。”
邬祉紧接着接话:“解决办法也简单。
祭祀安抚,传统鬼节时,除祭拜祖先外,也会施食给孤魂野鬼如撒米、烧纸钱,避免其侵扰。
部分地区有路祭习俗,在路口焚烧冥纸,称为送野鬼,意为让其接受供奉后离开。
风水与器物镇护,住宅旁若被认为是野鬼聚集处,如乱葬岗附近,会挂八卦镜、菖蒲等辟邪之物,阻隔阴邪之气,下葬时讲究入土为安,避免魂魄无依,也是减少孤魂的方式。
超度与还愿,请僧人、道士做法事超度,助其脱离漂泊,或替亡魂完成遗愿,如找到亲人、洗刷冤屈,使其安心离去。”
顾敛白了邬祉一眼。
艾玙一开口,你就能言会道。
苏恒突然插话:“我有菖蒲!”
艾玙点头:“挂门楣上,看今晚那鬼还来不来。”
几人先去了老槐树下,苏恒当初被红线缠上的地方。
“没鬼气。”艾玙蹲身摸了摸泥土。
邬祉盯着他侧脸:“红线从土中钻出的突兀感很强烈。”
两人说话像打哑谜,顾敛忍不住吐槽:“我听不懂。”
艾玙愣了下才解释:“传统中,红线象征姻缘或宿命,但这红线出现在这儿不是一定的,更像是那鬼主动找上苏恒,让自己因缘线而被束缚在苏恒身边,从无人能见的孤魂变为被红线牵引的存在。”
他说话时,邬祉正拿帕子帮他擦沾了泥的手指。
顾敛总算听明白,艾玙转向苏恒:“我能看看那红线吗?”
苏恒伸出手,艾玙指尖刚碰到红绳就皱眉:“这不是普通绳子。”
邬祉和顾敛凑过去,顾敛突然开口:“这是琴弦,可有些琴弦的材质有异样,细得像蛛丝。”
艾玙若有所思地点头。
“难不成这鬼生前是琴师?”顾敛嘀咕。
艾玙看了他一眼:“跟你一样?”
顾敛动作顿了顿,低声道:“我都很久没碰过琴了。”
艾玙没再追问。
五人回了草庐,搬着板凳坐等天黑。
光线是偷摸进来的,贴着墙根溜几步就缩回去了,留下大片大片的影子。
地板缝里嵌着些说不清的碎屑,踩上去没声音,倒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吸了一下,连脚步声都被吞了。
苏恒点上蜡烛,突然,他手上的红线猛地绷紧。
邬祉一把按住想起身的艾玙,自己走到门口。
只见那鬼在菖蒲下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却不肯走。
他回头点头:“没危险。”
这鬼居然没有恶意?
它抬头望向苏恒,眼神可怜巴巴的。
苏恒心里发堵:“你我无亲无故,跟着我做什么?不如趁早回头,寻个好轮回。”
但鬼还是赖在原地。
苏恒看向艾玙:“咋办?”
“你自己选。”
“它会害我吗?”
艾玙盯着他:“你心里清楚。”
苏恒沉默片刻,突然扯下门楣的菖蒲扔在地上,抓起那鬼的手就往屋里带。
艾玙道:“这鬼无法理解我们说的话,却能通过冥纸传递意念。烧给亡魂的黄纸若写上字,灰烬飘到它身边时,鬼就能读懂内容。你试试?”
苏恒搓着手:“我、我没备冥纸啊……”
邬祉接口:“先歇着,明早去买。”
顾敛突然冲艾玙眨眼睛。
艾玙:“?”
顾敛又使劲眨了下。
艾玙皱眉:“你眼睛疼?”
顾敛:“……我有事跟你说。”
他拉着艾玙就往外走:“去外面聊。”
邬祉刚要跟,顾敛脚后跟一踢:“你别当跟屁虫行不行?”
邬祉:“……”
门口台阶上,顾敛拉着艾玙坐下。
“怎么了?”艾玙问。
“你的路定了往北走?”
艾玙摇头:“不一定。”
顾敛声音低下来:“可我想离开了。”
“去哪?”
“不知道,也没拿准主意……”顾敛踢着石子,“但我感觉快了,就差个由头。”
艾玙拍了拍他肩膀:“说不定下一秒契机就来了呢。”
艾玙望着远山轻声道:“唯天下至静,能制天下至躁,这是我师父教我的。他可是个神人,左手握剑时,倚剑听雪、踏月无痕,剑势一起,席卷八极、气荡八荒。”
顾敛挑眉:“你也太崇拜你师父了吧。”
“我无父无母,是师父一手把我带大的,他教我握剑,也教我怎么在这世道活下去。”
“那你会他的剑法吗?”
艾玙忽然歪嘴一笑:“那还用说。”
说着目光朝门口一瞥。
邬祉正斜倚着门框,看着艾玙。
下一秒邬祉突然拔剑冲来,艾玙左手翻腕,归尘剑“呛啷”一声架住鸦九剑。
一人使南疆冽冽无情剑,一人用长鸣脉脉问雪招。
剑锋交击时银刃翻涌。
一个剑势如寒江破冰般凌厉,一个剑招似雪落青竹般清逸,剑光霍霍间,倒像是在以剑论道而非生死相搏。
剑锋初错,一烈一雅。
他旋剑时,他承住剑风。
他收势际,他引过剑弧。
银辉缠腕,恰如共补剑花。
顾敛盯着场中,两人剑势本都带着凛冽锋芒,可邬祉不知何时收了三分利,剑招跟着艾玙的路子走,倒显得越发合拍,好看得紧。
艾玙手腕一转,归尘剑凭空消失。
顾敛忽然问:“你师父呢?”
“死了。”艾玙声音平得像结了冰,“我疑心是师叔害的。”
“那你不报仇?”
艾玙抬眼,眸色沉沉:“我是茶家人。祖训说了,同族之内,不许相残。”
顾敛啧了一声:“真不知该说你啥,看着机灵得紧,偏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
艾玙垂着眼皮,声音低了半截:“我就是想证明,我是茶家的人,跟我师父一样。”
顾敛皱着眉,没琢磨透这话里的弯弯绕绕。
邬祉却懂了。
艾玙哪是要证明自己?
他是想证明,那个一手把他带大的师父,是真真切切在这世上存在过的。
艾玙没再说话,默默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两人坐在外头,又开始东拉西扯地闲聊。
屋里门敞着,邬祉和林垚坐着,苏恒还在琢磨跟那鬼搭话的法子。
“嘻嘻——”
顾敛后颈一凉,拽了拽艾玙:“你听见没?”
艾玙让他别回头,自己先转了脸。
那鬼没有实形,光晕到脚踝处就散成雾。
它正把半透明的小手往嘴里塞,却什么也吃不着。
艾玙眨眨眼:“不怎么吓人,你要不回头看看?”
顾敛一转头,见那鬼身形只有巴掌大,像刚剥壳的嫩豌豆,裹在层半透明的粉白光晕里,光晕边缘总飘着几缕细细的、像胎发似的银白雾气。
能隐约看出圆滚滚的小身子,胳膊腿短得仿佛藕节,却总爱蹬来蹬去,光晕也跟着一颤一颤,像盛在碗里的清水晃悠。
“我凑近看看。”顾敛摆手。
艾玙看这是待投胎的小鬼,没危险,便点了头。
两人刚小心翼翼走过去,屋里的邬祉和林垚就被惊动了。
顾敛刚探头,那鬼突然尖叫着乱舞,摆出要扑上来的架势。
顾敛吓得往后蹿,艾玙没刹住,两人脑袋“咚”地撞在一起。
“阿敛,没事吧?”
艾玙刚要去扶,自己额角就被一只手心捂住了。
邬祉问:“疼不疼?你俩别靠太近。”
艾玙垂着眼,没看他,咬着下唇憋笑。
邬祉瞧着乐了,心里痒痒的:“笑什么?”
顾敛炸了毛:“艾玙!你是不是笑我?”
艾玙摇头,转脸看他:“没有啊。”
“那你嘴角都快翘到天上了!”
“真没有。”
艾玙这才望向小鬼原先的地方:“没了?”
林垚不知何时站在顾敛身后,淡淡道:“钻地里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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