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猎物还是猎人(下)
弦月夜,竹影清风,暗色宫墙,皇宫内——
一盏小巧的软轿被下人轻抬着,烛火摇曳,暗暗的缀在那宫道上。
“三殿下跟了一路了,不累吗?要到我府上坐坐吗?”
薛和煦从薛府后门下了轿并没有立刻进门,而是站在原地,默默抬眼看向那条漆黑的小道。
“薛大人好眼力。”
柳为雪向前迈了几步走进光里,此刻皎洁的弦月光,衬得柳为雪眼眸发绿。
“你不问吾为什么能出来?”
炉上茶水正沸,飘的白雾缠绕着灿黄的烛光,柳为雪的视线从未有片刻偏移,从薛府门口,就一直盯在薛和煦身上。
“聪明的人一般不问这么傻的问题。”
淡青色的茶盅盛满茶,薛和煦用指尖轻轻一推,搁置在桌案中央:
“三殿下也算是舟车劳顿,喝杯茶吧。”
“这么晚,你在宫里干什么?”
柳为雪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烫的有点麻舌头,连带着发出来的疑问都弄皱了眉头。
“这么晚了,殿下跟着微臣又是干什么呢?”
薛和煦迂回着问题不答,手里的茶盅转了转,抬眸瞧着面前的人。
“我来能干什么呢?”
柳为雪实在是被薛和煦磨得没了耐心,这个人嘴里就没一句实诚话,不是揶揄别人,就是兜绕圈子,烦人得很,况且今夜又是弦月……
柳为雪压不住眼底闪烁的绿光,燥意从心底燃起,又由薛和煦温润的声音挑逗得更盛,逐渐从眼中蔓延出来。
自从上次马车前戏弄完柳为雪之后,薛和煦打心底也就拿捏住了三殿下这个人:
情绪激动的时候会说话不用敬语,生的那双含情眼看着诡计多端的样子,实则也就是个有着执念的痴情疯子。
可为鱼肉也。
但薛和煦目前并不想把这傻子放进自己的棋盘里,这多少有点小人之为了,虽然自己平日的行当也不是多么君子。
逗弄逗弄这傻殿下,有时候是挺有趣的。
“殿下来干什么,微臣知道。”
薛和煦话说着突然倾身贴近,耳鬓垂下的银白色细绳随发丝一起垂下,摇晃在胸前,那衣领若隐若现,是淡淡的还未完全消退的,红痕。
可须臾一瞬,视线就被另一个咬痕所吸引,痕迹出现的那一刻,眼底的闪烁的绿瞳彻底遮盖住人族原本的黑眸。
陌生的咬痕,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似乎就像是挑衅,就在那快消失的红痕旁。
衣领下一秒被狠狠扯住,薛和煦没想到柳为雪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时间手腕脱力,整个人的重心直接扑在了柳为雪的肩上以及柳为雪拽自己衣领的手臂上。
案上的茶水被浮动的衣袖打翻,完全浸湿衣袖。
茶盅打着圈的在桌案上转,紧接着是薛和煦稍带嗔意的话:
“殿下要干什么?!”
“我想问你干了什么?!”
柳为雪的眼里的眸光此刻亮得吓人,月光倾窗而进,打在两人僵住的姿势上,照的薛和煦看得见柳为雪绿瞳之下那渐渐放大的黑色瞳孔。
他在生气。
手里的人微微一用力就捞到了桌上,柳为雪强迫着人更加靠近自己,这也使得薛和煦勉强撑着胳膊才不至于整个人完全倾倒在桌案上。
肩膀猛的一凉,柳为雪粗暴的就将手里人肩头的衣服扯开,月光衬得那肤色苍白,淡去的红痕,还有那醒目的咬痕。
“松开我!”
薛和煦意识到对方在干什么,抬手就去拽自己的衣服,剧烈的挣扎在柳为雪手里倒显得仿佛蜉蝣撼树一般渺小。
“那狗皇帝都干了什么?”
看着手里试图反抗的家伙,虽然一早就猜到了,但真正去看见这些事实的时候,柳为雪根本接受不了这张和金十三一模一样的脸和别人……
想掐死眼前这个玷污神明的人……
“你不是纪咏,你是妖。所以……你来纪国干什么?”
薛和煦见挣扎无功,盯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绿眸,猛的反应过来什么。
面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三皇子纪咏,而是一只妖。
“来杀了你。”
柳为雪抬手就掐住了薛和煦的脖子,满身的燥意此时皆已化为怒火,不可以……
不可以……
十三不能被别人碰了……
“松……松开我……我不是你……那位故人……还是说……你还要再亲手杀了他一次……”
再亲手,杀他一次吗……
虽感受不到痛楚,但薛和煦能感受到自己说话开始困难,微弱的耳鸣声逐渐遮掩住视线,与其说在害怕面前的妖暴走把自己掐死,薛和煦更多的是在赌这妖他下不去手。
突然鼻腔涌进的新鲜空气恢复视线,柳为雪猛的收手让薛和煦整个身体都扑倒在桌案上,薛和煦从桌上滑跌回了榻上,粗喘着气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拽回来,就那么半露着肩的抬眸看向正俯视自己的柳为雪:
“你假扮纪咏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说了来杀你。”
柳为雪嘴上说着狠话,可终究对着那张脸就是下不去手,薛和煦刚刚那句话就像一根刺一般直直刺进了柳为雪心底,让原本心口堵着的那股怒火,一下子就泄了下来,接下来薛和煦的话更是直直往柳为雪心窝子里捅:
“你那位故人已经死了,看清楚,我不是他。”
薛和煦仰头注视着这只绿瞳的妖,着实想知道,他的原身是什么,这样好看的绿瞳,上次见,还是在小狐狸身上。
“那又如何,你这种嬖臣,不该杀吗?”
“你不是真的想要杀我,”薛和煦一语道破柳为雪心里的真实想法,瞧着对方情绪波动如此之大,薛和煦觉得要是再激一激,说不定就能知道他是什么来路的妖了,“但只要你想,我可以是他。”
“你不是他。”
柳为雪垂眸那刻,嫌弃的眼神似乎能变成把利刃将眼前之人剔肉削骨,人果然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种族,为了活下去,什么交易都做得出来。
“我可以是。”
“你不配。”
柳为雪去否认薛和煦这蛊惑般的话语的同时,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开了,扎得心脏抽抽的痛,一股无力的自我嘲弄攀涌到心尖,想来自己愤怒来不甘去的,竟然和一个肮脏的人族在这里较劲。
“就是一副躯壳而已,只要长得像,就是配的。”
薛和煦知道怎么说能让柳为雪反感跟恼怒,最好是越厌恶越好,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再干扰自己再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回忆这东西是世上最利的刃,一旦陷进去了,就会丧失理智,纠缠在其中出不来了。
“可是这副躯壳他脏了。”
柳为雪说着迈步向前,蹲下来掐住了薛和煦的下巴,眼睛死死凝视住那张刻在自己骨血里都难以忘记的脸:
“我要纪王死。”
“纪王现在不能死。”
薛和煦只觉那张无限逼近的脸熟悉,但思来想去都没想出对方会是哪种妖,自从寄生到这具身体里来,记性当真是越来越差了。
“纪王不会死,你既然这么爱和纪王在一起,那我就是下一个纪王。”
“我可以跟你在一起,但纪王现在你真杀不得。”
薛和煦试图跟这残暴的妖谈条件,他是真搞不懂了,都说人族跟妖族有七情六欲,可他们所谓的爱,是一个替身就可以替代的,是吗?
先前是只需要陪着纪王这个人族干一些无聊的事情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冒着时刻丢掉小命的风险跟去陪这个妖,自己是长了张多么巧合的脸,怎么跟这些家伙的死去的故人长的如此相似。
最初因为相似,金十三还庆幸这么轻松就混入了纪国,如今招惹到了妖只觉得苦不堪言。
早知道就不偷懒给那梨木仔细的化个形了。
“这好像由不得你跟我谈条件。”
柳为雪看着地上人这衣不蔽体的样子就心生烦闷,一把把对方的衣服扯起来裹个严实,地上的人就那么任由自己动作,老实的让人忍不住想做些别的。
是不是那个狗皇帝也是这样想。
柳为雪一想到这,心底就直生厌恶,恨不得现在就将人生吞活剥,将那狗皇帝也噬血挖心。
“你既然要纪咏的身份就是要留在这里,我不介意死前拉着你一起——纪国的缉妖司也不是个摆设。”
“你别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
柳为雪是真的不耐烦了,弦月高空,那股不受控的力量在体内不断撺掇,现在面前这个家伙还频频挑衅,是当真一点分寸感都没有。
“可你也在不断试探我的底线。”
薛和煦慢慢从柳为雪身下抽身,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衫,同时也朝后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让萧正把你也牵扯进来,试试我会不会救你?你不也在试探我?”
薛和煦之前还想不通为什么柳为雪会知道如此多关于完颜苏琴一案的细节,而后又是怎么说服萧正在朝堂之上演得那出离谱的诬陷,如今他妖的身份暴露,一切也就解释的通了。
人界有猎户以打猎为生,此等猎户最常用的伎俩就是以身作诱饵入局,以此来捕获更大体积跟实力的猎物,而往往掉入猎户陷阱的猎物,最初也以为自己是那个猎手。
柳为雪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薛和煦今夜似乎是铁了心的要去激怒柳为雪,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心底有个声音在诱导自己,想去看看这妖的真身,想去愤愤不平这假意的情:
“不断的接近我,试探我,你说纪王该死,难道你不是?我是他,我不是他,你究竟是在找他还是再找他的替身?妖怪,人族,不过一类尔耳。”
“那我今晚就叫薛大人看看,什么才叫一类尔耳!”
日晷映着月影将晷针打在子时,白瀑如雪般的月光照耀着前庭后院,按照以往,弦月是不该有这么亮的月光撒下来的,但似乎,今夜,有些不同。
月光格外的刺眼,退散了天上的云,敛却了繁星的微光。
大风起兮,从半敞着的窗子闯进,撩动床帘薄纱,发冠散下,风扬起,黑发化得雪白,衬在月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薛和煦整个人都被抵倒在了床榻之上,光影灼灼,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的眼睛,睁开看清的便是柳为雪嘴角露出的獠牙。
“你放手!”
双手被对方紧攥着禁锢在头顶丝毫不能动弹,薛和煦这会儿理智才回笼的意识到,自己的话刺激过头了,现在面前这妖不仅现了原形,说不定还真要把自己挖心掏肺了。
“你都说了是一类尔耳,我为什么要放手?”
柳为雪见身底下的人还想开口讲烦人的话,索性一个俯身直接将他的嘴堵住,温热的触碰,下一秒獠牙就不自觉的咬了上去,撬开对方紧闭的牙关,狐狸的舌上有一根根较为软质的倒刺,在人族细皮嫩肉的肤质面前,也剐蹭出甜锈甜锈的血液。
血混着津液呈着月光似银线般讲两人分开,明明已是满嘴的血,可身下这人,却是微微蹙眉的,神情愕然的盯着自己,没有半分受到痛楚的狰狞,就像不怕疼,或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现在理智完全湮灭的柳为雪哪里想得到这么多,现在他唯一想的,就是把身下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揉碎到他再也嚣张不起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
薛和煦见手臂挣扎不动就要去动腿,结果这家伙直接单手将自己的上衣扯开,反手就是往下摸索,那企图反抗的腿也被对方一个膝盖给抵住了,现如今薛和煦觉得自己就像被钉子镶在了床踏上一样,没有丝毫能动的余地。
布料撕裂的声音被院子里沙沙的树叶给掩盖,后院池塘假山上的水流突然猛烈起来,咕嘟一声灌入塘中,没有半分预兆,迸溅起的水花带着东西撕裂的响声,没个轻重缓急一股脑全都涌进了池塘,朱红的锦鲤被灌入的水流溅的四散逃窜,水面荡起的波澜,摇晃的像碎了一地的琼玉。
人依旧在疯狂的挣扎,就像是不吃痛一样,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最多就是比平日多了几分涨红和倦意,想是挣扎的累了,使不出什么力气了。
假山上的激流不断的涌进池塘,将池塘完全震荡的泥泞不堪,浑浊的不再清澈,也看不清什么游鱼走虾了,许是假山上的水流过于猛烈,就如同块巨石砸进塘中,飞溅的水花完全将原本的池塘毁了个干净——起初是一个点,然后迅速扩散至线彰显出面,排山倒海似的从身后刺进来,蔓延脊柱,乃至头皮都发麻。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
这是……什么感觉?
好难受!!像整个人被开膛破肚了一般!!
薛和煦觉得自己像条被挖空内脏的鱼,水淋淋的被摔在了路边,忍受着太阳的曝晒。
“疼!!!”
“住手!!!”
“放开我!!!”
“我要死了!!!”
从来没有感受过疼痛的身体猛然接受到了如此剧烈的痛觉一时间让薛和煦疼的眼前发黑,就连张嘴呼喊,嘴里呼进来那股铁锈味的空气也如刀刮一样割得人直掉眼泪。
为什么会感受到痛?
为什么?!
原来手臂使不上力气是因为马上要被掐断了,而手腕跟脖颈胸口的疼痛在此刻也都是微不足道的,柳为雪不如直接就割开他的颈动脉把他吃了,那样还死的痛快些。
等等……
柳……
柳……
柳为雪……
!!!!!
模糊的意识早就吐不出求饶的字样,眼前的这个人像疯了一般,薛和煦只朦朦胧胧看得清那双莹亮莹亮、绿的诡异瘆人的眸子,整个人颠簸的像被大卸了八块。
直到快晕厥之际,眼前的黑影闪出了九条尾巴,薛和煦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
九条尾巴……
薛和煦下意识就想到了桑格山上被自己赶走的狐狸,赶走的柳为雪。
是他吗……
不,他不会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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