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认出
酣畅淋漓的余温一般最先降下来的是那早就消散的理智,意识回笼,也不知道是几更天了,怀里的人像是一个折坏的木偶一样,毫无生气的晕厥在自己的臂弯里,血,从嘴角溢出,染在早已煞白的脸上,搭垂在一旁的手臂,那腕处淤紫一片,扎的柳为雪眼疼。
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触目惊心的红色、淤紫,遍身的吻痕掺杂着结着血痂的伤口……
再亲手杀了他,难道就不恨了吗……
你真的恨他吗?
你不过是想要他一句解释而已?!
手迟疑的探过去想要碰碰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人,可指尖还没来得及触到,满手的血就将自己整个人都烫的颤抖得控制不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昨天晚上没有人制止他?!
整个薛府的侍卫婢女都是摆设吗?
薛和煦再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已大亮,昨夜种种似毒蛇般缠绕钻进脑中,薛和煦一个激灵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慌乱低头检查着身上的伤,却发现只是多了些大片的红痕而已。
他记得柳为雪几乎要把他的手掐断的力道,现如今手腕上也只是红的有点发沉的痕迹附着在皮肤表面。
薛和煦确定昨晚的一切根本不是梦。
那股钻心掏肺的疼痛差点让他整个人都痉挛着抽死过去,这种感觉薛和煦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
疼……疼痛?
薛和煦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跑到镜台前,拾起匣中的一柄铜制的剪刀就朝自己手指扎了上去。
瞬间的刺痛让手不由自主的往回缩。
能……能感受得到这么清晰的感觉!!!
一时间薛和煦高兴的急匆匆就跑出房门,结果在院里唤了半天才把雅兰那丫头叫出来,薛和煦真是因为五感的恢复感到太兴奋了,倒把昨夜遣散府邸下人侍卫的事情给忘记了,直到这会子唤的有点口干舌燥了才恍惚记起。
故意遣散府中这些人,薛和煦就是知道柳为雪会上钩。
果不出所料,鱼儿咬了钩,只不过跃出水面的鱼,让他有点意外。
萧正在朝堂闹的那出构陷,当即下了朝,薛和煦就派暗卫去查了三皇子纪咏的底细,他在墨国的经历、画像,本来想着能抓到这皇子的什么把柄,然后逼他知难而退,谁知查出来的事情倒还颇为意料之外。
城郊三皇子回京的必经之路的一处偏僻驿站发生过火灾,烧死了十余人。
好巧不巧,三皇子从墨国来时加上侍卫共计十三人,那场火灾也烧死了十三人。
现在的纪咏,可能不是原来的纪咏了。
只有遣散侍卫,狐狸才会露出尾巴。
可薛和煦是真没想到,对方还……真是只狐狸。
九尾狐……
柳为雪……
他?是柳为雪?
种种指向已经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狐妖修炼九尾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这世间存在的九尾狐本就不多,何况还是眼尾缀着两颗泪痣的九尾狐。
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
光看那明显的再明显不过的眼下痣就应该想起来的!
偏了柳为雪稍稍掩饰了外貌,这让进入人偶体内本就记性越来越差的薛和煦更加想不起来了。
这小狐狸胆儿真是肥了!
他记得自己让泽汐把柳为雪跟方伽这两只小狐狸接走了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人界的地盘上。
不好好在山上待着,跑下山不说,那火场里的十三具焦尸……
学坏了!
“大人,早膳备好了。”
薛和煦正愤愤的想个不停,雅兰一句早膳好了,直接把这股愤懑的气赶的烟消云散。
平日里最讨厌吃饭或是有什么宴席之类的,别人吃的津津有味,到自己嘴里根本就什么都尝不出来,所以薛和煦不喜欢参加这些朝臣官员办的各种宴席,能推则推,就连之前在山上喜欢下厨捣鼓美食的那种热爱,自从到了山下也渐渐消失的了无踪影。
也算奇怪,之前在桑格山的时候,自己并没有过这种念想。
梨木筑人并非凭空捏造,木泽灵气会寻找在人界寻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份重塑之,故而才不会违反阴阳平衡的规则。
想必是这人身份的命格所影响的。
不过眼下薛和煦思量不了那么多,原来这看着白乎乎的粥吃起来是有味道的,看来那食鉴图谱描述的还不全,好香!
雅兰知道昨夜来找自家大人的是三殿下,她还是蛮喜欢这仪表堂堂的三殿下的,他一来,自家大人胃口都变好了,之前大人早膳能吃半碗粥都是不错的,膳房每日变着花样做琳琅满目的各色菜式,从来就没入过他家大人的眼。
薛府的膳房,是可以堪比宫内御膳房的程度,因为有一回薛和煦上早朝,咣当一下就晕在了朝堂之上,纪王当时急得直接从皇椅上跳了下来,传唤太医的声音,众大臣现在都能记得——嗓门大的站在旁边的大臣耳膜震的生疼。
后来知道是饿晕的之后,纪王差点就把薛府掌勺的那厨子拉出去砍了,还好薛和煦醒的早,给拦了下来,自此之后薛府膳房就相当于第二个御膳房,但每日花样百出的菜肴,从来没入过薛和煦的眼睛,他总是象征性的尝一点,这可苦了膳房的厨子,薛和煦不让走,纪王又逼着要成效,上下不是,夜不能寐。
今日的早膳直接空了盘,雅兰把东西收拾送回膳房的时候,那厨子几乎要扑过来去接了,仿佛比圣旨还金贵。
熬!熬出头了!!!
喜极而泣,他这顶天立地的男子从没有想过会因此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上了朝薛和煦才发现,柳为雪今日根本没上朝。
告了病假。
病假?
昨日还好好的。
怎么打了自己一顿,他自己倒生病了?
薛和煦心不在焉的转着手腕看着那红彤彤的痕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是九尾狐,怎么可能会因为人族的病而倒下?
这家伙明显是心虚了,在躲自己。
还知道自己做错事情了。
估计是昨夜的弦月让他不受控了。
“薛大人请回吧,殿下当真病了,见不了客的。”
薛和煦自打这个脚迈进这长风殿的那一刻,已经有数个婢女仆从过来说这话了。
“也罢,那下官去找陛下了。刚好陛下也在找我。”
打蛇打七寸,抓狐狸就是要揪他的尾巴。
“不许去!”
薛和煦站起身来都还没来得及转身,那急匆匆的声音在屏风后面一下子就响了起来。
“殿下不是病了吗?怎么听起来中气十足的,有气血的很。”
薛和煦开口就是嘲弄,怼的柳为雪整个人都气鼓鼓的。
“我说病了就是病了!”
碍于昨夜之事的心虚,柳为雪开了口就是把敬语尊称抛之脑后。
本做好了身份暴露被纪王下诛杀令的打算,毕竟纪国的缉妖司可不是摆设,先国师对妖族颇为了解,所设之法甚至是化形几百年的大妖都没办法顺利从中脱身,要是被盯上了,还真不好摆脱。
可这薛和煦不仅没将自己身份揭穿,反而自己找上门来了。
“薛某略懂医术,要不要……”
“不要!……要!”
薛和煦话都没说完,柳为雪抢着把两个答案都说了出来。
不要,是因为心虚,要,又是因为不舍。
狐族向来有个规矩,雄狐丧偶之后将永不再另寻他人,可他柳为雪竟然对一个人族做下这种事情……
柳为雪狼狈的从薛府逃回了长风殿,一路上整个人都是混沌的,他就这么整整折磨了一个人族一晚上……
一屋的灯盏都被打翻了个遍,物件凌乱,角落还蜷着一只毛茸茸的白团子。
自己……自己都干了什么……
“三殿下,按您的吩咐,属下已经派人暗处拦下了正要出京的萧正,留给殿下的时间最多一个时辰。”
门外的暗卫浅浅的报了声,柳为雪这才想起之前差人办的正事。
柳为雪之所以确定薛和煦不会是金十三,不单单是因为其不甚相符的性情,关键是那日马车内,薛和煦的血里有很淡淡的清甜,不似人族血液的腥甜,也没有来自神的血液里流淌着的神力。
这三年前闯入纪国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名头,现在只能从被赶出局的萧正嘴里得知了。
慢慢冷静下来的柳为雪也逐渐开始发觉到了薛和煦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人族只有死人才会在死后半日之内身体僵硬,可那夜薛和煦明明还没死,只是晕了过去,身体却在昏迷时呈现异于常人的僵硬。
有没有可能,薛和煦他本就不是人族。
和自己一样是妖还是……
“纪国的缉妖司之所以能如此厉害,要多亏了先国师云湛。”
绿瞳的绿光一瞬间控制住了萧正的神智,面对柳为雪的问题,萧正神情木讷的开口讲起了纪国这一切的渊源:
“先国师云湛大人是在妖族进犯人族地界最猖獗那年来的纪国,他对妖族完全就是了如指掌,不仅逼退了一众来犯妖族,也为垂危的纪国延续了多年的国运。”
“现在人族对于妖族的史鉴图册,多半都是来源于云大人笔下。”
“世间都传,云大人手里有一本可以颠覆人妖两界现存布局的书卷,里面藏着人、神、妖三界共生的秘密。”
“云大人的死,一直是个谜,就连与其算是同沐共寝、亲近至此的当今圣上,也不知此卷的下落。”
“薛和煦当真和那云湛长得一般无二。”
“皇后娘娘之前也猜测,这薛和煦就是云湛,他是回来找那书卷的。不过现今书卷在哪里,连纪王都不知道,这薛和煦如果是云湛,也不会在纪国找了那么久。但来纪国的,都是冲着云大人留的那卷书卷去的。”
“如果能统治妖族或是控制妖族,那就是和神有了抗衡的能力,说不定,自己也能成为神,这种诱惑,试问谁人受得了?”
听着萧正垂头不停的讲着,柳为雪似乎记起来什么。
妖族也有记载的卷宗,浅浅的提到过神族,十二山神,十二神卷,记天地开辟,载阴阳轮回,写人、妖、神三道。
是他们之中有人丢了神卷?
萧正对先国师云湛手里的书卷的描述,摆明了就是他们神族的神卷。
等等……
十二山神……
他怎么记得十三是……第十三位山神?
卷宗里从来没有提到过……
那他会不会也有神卷?
还是说,云湛手里的那卷,就是他的?
他就知道,金十三不会死。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相信。
一个神,怎么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
当时桑格山上所中之毒,柳为雪知道来自那个蛇族联合众妖族一起守护的圣物九幽,桑格山日渐奚落,直至回天乏术,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三倒在自己面前,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动了九幽的封印。
蛇族里出了叛徒,和人族勾结的叛徒。
柳为雪要找到这些妖和人,把他们千刀万剐!
找了三年,不偏不倚来到纪国的时候,遇到了,这个跟十三长的几乎一样的薛和煦。
好巧不巧,似乎有神卷也在纪国。
换句更巧的话来说,薛和煦也许就是金十三。
是自己眼拙没有认出来而已。
柳为雪确认云湛藏在纪国的那书卷就是神卷。
极有可能是第十三位,这个各族史册上都不曾记载的第十三位山神的神卷。
所以啊,十三,你把自己的气息藏的那么隐蔽,来找神卷,都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本想着这薛和煦的异常指不定是个妖族,有了把柄说不定能威胁威胁为自己所用,结果……
查着查着把这么多年自己早就心灰意冷的故人找了出来。
狐狸向来聪明,金十三你是不知道吗?
所以我在你心里算是什么?
你连个解释都不给我?
怨怼归怨怼,当真见着金十三的时候,柳为雪却是推也舍不得,拉回来却也不敢。
想质问,问当年是为什么,可十三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柳为雪,十三好像……不记得自己一样……
莫名的委屈,想现在扯住面前人的肩膀和衣袖就朝他吼,自己是柳为雪,是桑格山的那只小狐狸为什么他不记得,可又怕……
自己昨晚做了那么荒唐的事情……
还是强迫的……
但柳为雪归根结底,心里都是比原先要好上很多,原先那股竟然和人族发生关系的矛盾拧巴,在知道对方是金十三的刹那就消失殆尽,强烈的背叛感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心虚和愧疚了。
差点……差点就以为自己连只好狐狸都不配做了……
这部分情绪极大充斥掉了刚捋清来龙去脉得知真相的愤恨,尤其是被薛和煦激将法激出来的那刻,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心里更是只有怯生生的心虚了。
“要还是不要,麻烦殿下说清楚。”
薛和煦盯着满脸心虚样儿的柳为雪,一下子就知道这人是昨天欺负了自己理亏不敢见自己,亏得这小狐狸还知道心虚,仗着自己是妖就在人界这么为所欲为,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不过……小狐狸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算了,还是别让他卷进来的好。
“你只要别去那狗皇帝那里,我要不要都行……”
柳为雪压根没发觉自从自己知道对方是金十三之后,自己的语气可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点戾气都没有了不说,还听起来软娇娇的。
薛和煦是没想到柳为雪怎么突然换了口风,跟换了个人似的,只觉是对方也知道做错了事,心虚了而已。
不过……这家伙说的跟自己说的是一回事吗?
看个病,把个脉,要不要的纠结这半天?
之前薛和煦看这个三皇子纪咏,怎么看怎么碍眼,这人跟患有头风一样,从敌国做质子回来,还跟傻子一样,而且处处跟自己呛话,后来发觉是妖的时候,薛和煦也只感叹,这妖是只狐妖,却笨的离奇,纪国是有缉妖司这种严重威胁存在的地方,这狐妖跑来纪国捣乱不说,还这么容易暴露,简直蠢死了,现在想来是柳为雪这只小狐狸,倒也实属正常。
毕竟这狐狸是喝了自己的血,提早化的形,愚笨一点很正常。
“见殿下没事,微臣也没什么事再作叨扰了,先行离开了。”
明明是薛和煦气势汹汹的不顾众仆从阻拦闯进长风殿的,可如今见了人,彼此之间都没说什么,薛和煦就没再说下去的心气了。
烦,实在是烦。
得知对方是柳为雪的那一刻,薛和煦还是慌的。
纵使最开始是对这狐狸干坏事的愤怒,但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先骗了他。
骗他事情的真相,由他被泽汐带走。
这些金十三在做薛和煦之前并没有感觉不妥,可自从真的化成木偶做了人族的薛和煦,种种似情愫般的种子就飘进了这副木偶的躯壳,在里面生了根,发了芽,渐渐的,人族的薛和煦,似乎比神族的金十三更让人留恋一些。
即使薛和煦的五感也是被封闭的,但人族的世界,真的和神族不一样。
跟桑格山不一样。
金十三开始渐渐明白,当初对于柳为雪,自己不应该什么都不告诉他。
某个寂静的午夜梦醒,薛和煦会坐在床榻上,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一旦做起了关于桑格山的梦,薛和煦总会这么有些歉意的想。
所以实在是……见了该见的人,却始终开不了口。
可能也就做人族的时候会有这种烦恼。
不知道妖族会不会有。
两个人就面对面伫立着不动,看似没说什么话,实则内心话多得可以讲一个三天三夜的话本子了。
这几天作者去写《陈门旧事》去了,抱歉抱歉,在利索的补上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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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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