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人间事，人间世。（上）
“今日微臣休沐，殿下来干什么？如果有事，改日再续。”
薛和煦睡眼惺忪的胡乱穿了件衣衫就出来见客，那胸前衣领还微微敞着，雪白肌肤上那夜受伤留下的红痕还没完全消退。
看起来让人心生再次把人揉的皱巴巴的冲动。
“我……吾来追悼。”
“追悼什么？”
薛和煦一脑门的雾水，这家伙口里净是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找个借口也总是找些稀奇古怪的说。
“吾那两条彩鲤的头七……你不是把它们吃了吗？”
柳为雪本想着对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就该恢复到以前的硬气和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后来发现，一旦知道了点什么是真的不乔装不起来了。
“三殿下，你那两条小破鱼活的好好的，微臣真没饿到吃殿下那两条鱼，好了，没有头七让殿下悼念，慢走不送。”
薛和煦没好气的转身就想走。
老是一大早就过来，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自从那夜之后薛和煦莫名其妙恢复了五感，所接触的所有东西，对于薛和煦来讲都是新鲜的，昨夜膳房送过来的甜酥山是真的好吃，害得薛和煦馋到半夜三更，又让雅兰去膳房给他搞了一碗。
“我也要吃甜酥山。”
薛和煦步子没迈几步就被柳为雪这句话给叫停了——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昨晚的甜酥山？
“你……监视我？”
薛和煦很快反应过来柳为雪说的“也”是什么意思了。
“我是只妖，知道大人在想什么，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柳为雪见对方瞪着眼睛抬手指着自己，放在以往只会觉得薛和煦这家伙没礼貌，可如今就不一样了，怎么看，怎么觉得……
可爱。
无论是过去的金十三还是现在的薛和煦，对柳为雪这只狡猾的小狐狸，向来是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力的。
大早上吃甜酥山，亏得是这小狐狸想得出来。
薛和煦持着汤匙把面前的甜酥山搅拌来搅拌去，看着桌对面大快朵颐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在桑格山的日子。
对啊，自己现在有了五感，那自己之前研发的那些菜式，如今也能做出来给自己大饱口福了!
“殿下今日来得巧了，这道微臣拿手的糖心鸭蛋黄枸杞青梅酥可一定要尝尝。”
按着脑子里模糊的配方又拼拼凑凑添添改改的，薛和煦这一小会儿在膳房里做出了一堆新鲜的吃食，原先膳房的厨子是极其不愿意让薛和煦亲自下厨的，这要让陛下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但属实是拗不过了，何况旁边还有三殿下一再助力，欲哭无泪的可怜厨子只能祈祷他家大人别把膳房炸了，自己再有什么闪失，不然就是他再多几个亲朋好友、三姑六姨，也不够砍脑袋的。
薛和煦知道纪咏是柳为雪假扮的之后，这面前的人也就顺眼多了，刁难再不至于，现这局势也道不破身份，眼下这么处着薛和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这小狐狸到底来纪国搞什么名堂。
五感恢复之后心情就变得格外好，虽说面前人是旧故人，但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
薛和煦把那道得意之作糖心鸭蛋黄枸杞青梅酥端了上来，表示极力推荐。
这道甜酥一出，简直就是让柳为雪对薛和煦身份的确认再加上了一道铁证，这种新奇古怪的糕点，只有金十三会做了。
流心的糖沁鸭蛋黄加上盐渍的青梅，红色干辣椒炒熟的枸杞切丁混在里面，柳为雪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掉这道糕点。
薛和煦觉得自己一定把配方里什么关键的东西忘记了，表面不动声色的咽下刚咬下的那口糕点，薛和煦感觉自己的舌头有被攻击到。
都说了是自己的招牌，如今肯定不能皱一丝的眉头——不然真就把面子失得干干净净了。
配方的问题。
一定是哪里记差了。
早知道把那本食谱带上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薛和煦强撑着体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希望对方的舌头也是坏掉的。
没事，小狐狸不会嫌弃自己的……
也不对……小狐狸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好吃。很好吃。”
对方给出的回答倒没有出乎薛和煦的意料，出于客气，柳为雪的确会那么说，可下一瞬，柳为雪又拿起了一块吃进了嘴里。
柳为雪真的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吃到那么难吃的糕点了。
许是炒枸杞的辣椒有点呛，柳为雪被激得眼眶里泪花花的，忙猛灌了两口茶下肚去压。
恨啊，找啊，人杀了一个又一个，妖也杀了一只又一只，其实只要金十三还活着，或者说有转机能活过来，柳为雪搭上自己的九条命也愿意。
哪怕自己不入轮回，成荒山野岭里的孤魂野鬼。
恨呐……恨呐……柳为雪发现在金十三还活着这件事情面前，这种念头简直不堪一击的就粉碎掉了。
甚至不需要对方开口去做解释，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所幸，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果然妖族跟人族的味觉有些偏差，薛和煦佯装悠闲喝茶，然后疯狂喝了几大口茶进嘴里，以冲淡那糕点带给自己舌头又麻又辣的触感。
“好吃殿下就多吃点，也算是微臣和殿下之间的不愉快都一笔勾销。”薛和煦提起稍稍冷却的茶壶，将柳为雪面前的茶盅斟满，“此后殿下跟微臣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不管殿下在这里是想要干什么，微臣还是好心提醒一句，纪国的缉妖司不是摆设，殿下好自珍重。”
薛和煦最终还是想赶柳为雪走。
萧正的事情进展太过顺利，这在朝堂上驰骋这么多年的权臣一朝被扳掉，将引起一阵腥风血雨不说，薛和煦更惧，是这棋局背后的有心之人，有意将萧正扳下棋局。
人心复杂难测，早在三年前薛和煦来纪国之前就体会过了。
柳为雪可以理解为，金十三觉得自己是只小狐狸，所以心软了。
是因为被他留在桑格山的柳为雪？还是单纯因为自己是妖？
显然前者更像。
可当初将他带走的那山神，也是金十三安排的。
愧疚吗？
兴许是吧。
可神怎么会有感情？
就算眼前这个薛和煦身份的十三，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人族那种欲利铜臭的味道，可观近的再闻，更多的是孤傲的蔑然，虽百般对比都和十三毫无干系，但拨开那迷障一样的层层雾霭，他们的底色都是一样的。
冬日桑格神山上，白雪皑皑之下的那汪空澈的泉。
不为严寒结冰，也不为炎夏干涸，风吹得动水面的涟漪，却始终无法撼动泉底宁静的水流。
空旷，澄澈，干净，表面上因雨而跳动，因风而波纹，叶可落之，石可嵌之，鸟雀虫鱼，仿佛山的一呼一吸都能将其影响。
不过终究是惑人心智的表象罢了。
泉内的一切都不曾有过半分波澜。
十三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自己一直耿执的待在密不透风的山谷里，一直没爬出来去看清而已。
他才不会愧疚。
也许阿倩曾经说的玩笑话，都是真的。
只不过自己现在才悟到。
……
可那又怎样？
拥抱是真的，亲吻是真的，所有的肌肤相贴，炽热的体温从对方的胸口蔓延至自己的指尖，心跳，呻吟，眼泪……
就算那一晚自己被弦月控制的失了神志，可真的就是真的，抵赖不掉。
如果上天真的否决这一切，那薛和煦就不会是金十三，但薛和煦如今就是金十三，柳为雪不管这段缘分正不正，孽不孽，自己的就是自己的，逃不走，也逃不掉。
“薛大人想桥归桥，路归路？”柳为雪讲那只斟满了的茶盅直接推到了薛和煦面前，丝毫不顾颠簸溢出的茶水打湿指尖，“薛大人怕是贵人多忘事，大人忘了我说的，那我就再说一遍。”
“薛大人长得跟我那逝去的爱人一模一样，所以薛大人这辈子别想有我走阳关道，你走独木桥的情况发生，除非我死了。”
“顺嘴提一句，我的命硬的很，劳驾薛大人一直记挂，只要薛大人还活着就好。”
生气。
柳为雪不知道面前的十三出于什么想法跟目的将自己往外推，但这种做法就是让柳为雪恼火，三年前这样，三年了，变了这么多，就是变不了这种做派。
柳为雪姑且把这种推拒的行为视作关心，可十三还不知道自己就是柳为雪，所以，他也会关心其他狐狸？
只要是个妖怪就可以，还是说是只狐狸就可以？
怪不得当时会有方伽那个家伙碍事……
“爱人？不是说……是仇人吗？”
薛和煦垂眸看着那推过来的茶盏，里面的茶水还在不停的晃动。
三年说长不短的，这小狐狸，都有爱人了吗？
之前说是仇人果然是假，果真和自己猜的没错，和那纪王一样，是失了挚爱之人。
和自己长得像的挚爱……
薛和煦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对方的话心底涌上来一股酸楚，涩涩的堆在胸口，早知道，自己就不偷懒了……
给自己换一个皮相，总不至于老跟人族的人相似的好。
也有可能是妖族也说不准。
小狐狸喜欢的也许不是人族的。
薛和煦现在也是理解那书里写的神本无相，而相由心生的话大概是个什么意思了。
合着自己以前长着一张众生相的脸，怪不得阿倩那条小蛇老吐槽呢。
“原先是爱人，但后来他丢下我先走了，所以爱成了恨，就成了仇人。”
柳为雪努力压抑着眸底的凶光，话里不自然开始发颤:
“大人不想知道，他因何而丢下我就走了吗？”
“微臣对殿下的私事不感兴趣。”
薛和煦依旧低头盯着那茶盅，不过对方的话莫名让自己感到一阵心虚。
“大人终有想听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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