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徽之一行人已赶了四五日路。
张安已记不清这是傅徽之第几回回头看了。他只能假作不在意,不去看傅徽之,只状作悠闲地赶着车。
待傅徽之终于回过头去,张安不禁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舒了口气。
初时一两回还不觉,后来张安愈发觉得傅徽之看的便是自己。毕竟做了亏心的事,不由他不心虚。
言心莹骑着马几与傅徽之并辔而行,她也发觉傅徽之频频回顾,不由问道:“怎么了?”
傅徽之轻轻摇头:“没什么。”
来时白潏露尚与他们一道行在马车前,可回时白潏露却要跟在张安的马车后面,美其名曰担心有歹人,在后护卫。
而平日白潏露对他嘘寒问暖最多,言心莹尚不及。可近几日,白潏露极少与他说话,甚至有一整日白潏露都没有主动靠近。
傅徽之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
于是再次歇马之时,傅徽之主动去寻了白潏露。
傅徽之去时,白潏露正在系马。
“潏露,你随我来。”傅徽之说罢便反向他们来时的路上走去。
白潏露手上动作顿了顿。傅徽之没等她答应,只一步步走远,也丝毫没有停下等她跟上的意思,白潏露知道是避不过去了。
她将马系好,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言心莹转头看见他们二人走远,有些好奇他们是要说什么,还要刻意避着人。但她也能猜到一些。这些日子,白潏露的反常连她都发觉了。
约莫走出十丈,傅徽之终于止步。
白潏露走得再慢,也不可避免地与傅徽之越来越近。最后她只敢在傅徽之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步,垂首等着傅徽之开口。
“近日你是有什么心事么?”傅徽之问。
“没、没有,公子。”
“那是我近日做了什么事伤害了你,让你很怕我?”
“不是!”白潏露愈发慌乱,“没有公子,是我……”
傅徽之转过身,神色是一贯的冷。“潏露,你跟了我十数年,你知我,我亦知你。你近日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我,似乎是自你查春松之事始。究竟发生何事?”
“我、我……”白潏露支吾半晌,都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傅徽之叹息道:“潏露,我早已视你为妹,视你为家人。你或许从未信过,可我却是真心的。不要再将自己当作奴婢,更不必怕我。你我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言辞颇为恳切。
白潏露一瞬间很想将话说出口,却只是那一瞬间而已。
她终究没有那样的勇气。
她确实在怕,却不是在怕傅徽之。而是怕事情说出口后,她便会永远失去傅徽之。
“看来你有苦衷啊。”傅徽之轻叹着摇摇头,抬步往回走,“我倒从未见你如此模样。何时你愿说了再来寻我罢。”
二人擦肩的那瞬,白潏露忽道:“公子,若我说我瞒了你很重要的事,你会怪我么?”
傅徽之停步:“潏露,我方才所说你还是没明白。你我相识十数年,你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不论你瞒了何事,不论因何隐瞒,都无关紧要。就像你的身世一直是谜,当年我将你带回府时,我父兄皆因你身世不明,不愿收留。我那时年少,不明白身世为何那么重要,便执意将你留下。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身世没那么重要。”
傅徽之侧首看向白潏露:“你所说重要的事,当真重要么?比起你我多年的情义。”他回头继续向前走,“便是你隐瞒一世,这份情义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傅徽之走远后,白潏露不禁松了口气。虽然该说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她心里莫名轻松了一些。傅徽之的话确实很中听。
或许有些事情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严重。
三日后,眼看天色将晚,傅徽之等人却行至偏僻处,左近不见人烟。
一行人在夜色中行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未见可借宿之处。
傅徽之视线所及,看见有湖,便下了马。
众人便知此处便是今夜露宿之处了。
下马后,众人先将马拴住,而后都去林中捡拾树枝。
傅徽之先回来,在靠近湖边的空地上堆起树枝,取火石点火。而后便坐在篝火旁,轻轻拨弄着树枝。
言心莹与白潏露先后回来,也将捡来的树枝往火堆里添。
看着火越来越旺,白潏露却忽然自腰间拔出匕首,削起她手中剩余的树枝来。
言心莹见了不禁问:“这是做什么?”
“我方才在岸边看见这湖中有不少鱼呢。削尖树枝,可以叉鱼。”白潏露边削树枝边道。
“这能叉到么?”
白潏露笑了笑道:“能的。”
“我能试试么?”
白潏露停了手上的动作,挑了一根稍粗的树枝递给言心莹。
言心莹便学着白潏露的样子削起了树枝。
而一旁的傅徽之一直沉默着。
言心莹削树枝时,偶尔抬头看看傅徽之。他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几乎是一座石像,一动不动。只有眼中映出的篝火方能显出人的生机。
言心莹摇摇头,无声叹息。
削了□□根树枝后,言心莹便起身同白潏露去湖边叉鱼。
林中故意慢腾腾地捡拾树枝的张安看见二女远走,只余傅徽之独坐篝火旁,便捧着树枝走过去,堆在距傅徽之不远处。
张安走到傅徽之身旁,说道:“郎君,借火一用。”
傅徽之没有抬头,只微微颔首。
张安眼睛盯着傅徽之,手上轻轻抽了一根烧了一半的树枝,而后慢慢退后转身。
张安蹲下借着借来的树枝上的火点燃了自己的火堆,目光却没有离开过傅徽之。然而傅徽之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火生好后,张安坐在火堆旁犹豫了半晌,终于起身往马车走。
待他教乳母抱上孩子随他走,又从马车上拿下两坛酒拎到湖边时,白潏露与言心莹已叉鱼回来了。
两人各叉了三尾鱼。言心莹与白潏露说了几句话,而后拎着手上的鱼走到张安身旁,将三尾鱼都递给了他。张安连声道谢。
另一边白潏露取匕首破鱼腹取五脏,又去鳃、鳞,最后以树枝贯鱼,置于火上烤。
言心莹不大会弄,便坐在一旁看着。白潏露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她发觉坐在不远处的张安也时不时地望过来,不禁有些疑惑,便问:“郎君不会吃鱼么?”她对着张安遥遥伸手,“那我来?”
张安忙道:“不必不必。”
乳母见张安愣愣的,便将孩子递给张安抱,自己拿了刀去破鱼腹。
白潏露将贯好的鱼交给言心莹烤,自己又去破另两尾鱼,再行贯鱼烤鱼。
不久,言心莹觉得自己手上的鱼烤得差不多了,便先递给白潏露。
白潏露将手上一尾尚未熟的鱼递到言心莹空着的手上,再取了递过来的鱼。不过她没有从言心莹的手上取,而是直接握住了树枝尖。
言心莹见了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
白潏露接过鱼后没有多停留,握着树枝尖转而将鱼递给了傅徽之。
鱼递到眼前,傅徽之还仿佛没有看到。
白潏露连唤两声,傅徽之方抬眼,却道:“你们吃。”说着便站起身,要让出地方给她们安心地吃。
起身后尚未迈出一步便被人叫住。傅徽之回头,见张安将孩子塞给乳母、俯身拎了坛酒走过来。
张安满脸堆着笑,说道:“郎君,我先前在镇上买了两坛酒,今夜欲邀郎君共饮,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我不便饮酒。”傅徽之想也不想便推拒道。
“郎君是忧心明日不能赶路?少饮些无妨的。”
白潏露正看着眼前的二人,不防手上被递来了另一尾鱼。
方才傅徽之推说不吃,言心莹还未及说什么傅徽之便起身了。此时见张安劝酒,她便将手上的鱼递给白潏露,而后起身上前。
言心莹伸出手欲去夺酒坛,尚未及触到坛身便听傅徽之说道:“某居丧,不能饮酒。敬谢郎君盛情。”
说罢傅徽之向张安赔了一礼。
言心莹听闻此语,心颤了颤。她就是不想让傅徽之说出这句话,再想起伤心的事,才急忙起身夺酒,却还是晚了一步。
张安愣了一瞬,而后赶忙放下酒坛还礼:“我实不知,郎君恕罪。”
张安见到傅徽之的几回,傅徽之都是穿的素衣。张安便以为这是傅徽之的喜好。所以纵是近日傅徽之日日着素,张安也不疑有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傅徽之略一颔首,便背身而去。
言心莹立在原处看着傅徽之逆着火光,一直走到一株树旁,背靠着树干坐下。
张安有些失望,转头却见言心莹站在身侧很近的地方,不由问:“娘子要饮?”
言心莹侧首微笑:“我不会饮。”
张安又欲将酒坛往白潏露面前递一递,他刚看向白潏露,白潏露便也望过来,抢先道:“多谢,不饮。”
张安只能讪讪而退,酒坛一放,坐回原处,接过乳母递来的烤鱼吃起来。
他又发觉白潏露时不时地看过来,便打开酒坛,装模作样地饮了几口。
乳母吃完便抱着孩子回了马车。
白潏露先吃完一尾鱼,将另一尾鱼递给言心莹。
言心莹一尾还未吃完,自然推托。
最后白潏露取匕首将那尾鱼一分为二,一人一半,言心莹不好再推。
很快白潏露又吃完了半尾,去湖边净手后便去寻自己的马了。
言心莹只是自顾自地吃着鱼,她其实没有心情吃,但毕竟是白潏露辛苦弄了半天的鱼,只能吃完。
不久,张安也吃完了两尾鱼。他散了树枝,用土盖灭了火,自拎着两坛酒回了马车。
张安走后不久,言心莹吃得有些累,便回头看看。却发觉张安的马车停得有些远,加上天黑,车旁又未生火,便看不大清。
言心莹又看见另一边白潏露去马上取了两件衣服,一件送去给傅徽之,却被傅徽之推了回来。白潏露便走远了些将一件铺在空地上,再躺上去,一件盖着,便要歇息了。
再看向傅徽之时,发觉傅徽之似乎也在看她,言心莹立时回头。她将剩下的半尾鱼以最快的速度生硬地塞下肚,而后也去湖边净了手。
言心莹也想去马上取两件衣服来。路过篝火时,她停了停,最终还是没有灭火。
今夜天黑,便留一盏明灯罢。
马系得有些远,言心莹寻到自己的马时,离湖边已经挺远的了。可张安的马车停得更远。
平日他们都是睡在马的附近。今日或许因着傅徽之先选了离湖边近的一株树靠着,所以白潏露也选择睡在湖边。
言心莹觉得这样也好,靠近火光睡,也能更安心些。
只是不知道张安为何将马车停得那么远,似乎比来的时候还要远一些。
不过言心莹不以为意,只道是他们是那种有火光反而难以入眠的人,毕竟还有个孩子。或许在原先马车停靠之处还觉湖边火光亮,便又停远了些。
不是什么大事。
言心莹便拿着两身衣服回到湖边,不同的是她是学傅徽之寻了株树坐靠着,两件都盖在身上。
露宿在外的日子里,傅徽之都是这样背靠着树坐着。谁也不知道他夜里是否睡过,还是只是独坐到天明。毕竟她们醒时,傅徽之醒着。她们睡去再醒时,傅徽之还是醒着的。
言心莹很多次都想睁着眼睛到天明,看看傅徽之究竟有没有睡,但每一次都不知何时便闭了眼……
今夜无月,唯有星辰而已。
傅徽之便背靠着树干,微微仰面看着远方天上的星辰。
夜很静、很长。
他的父兄会不会也像天上的星辰一般正看着他呢,傅徽之迷迷糊糊中如是想着。再睁眼时,竟真的见到了——他的父兄以及他们身后的三匹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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