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清晨是被哨声拽醒的。
秦遇跟着队列去洗漱,冷水扑在脸上,刺得她一个激灵。镜子里的人影排得密密麻麻,都是一样的灰蓝色囚服,一样被剪短的头发,像复制粘贴的标本。
“新来的,肥皂借我用用?”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秦遇转头,是同监室的小眉。女孩眼睛还是肿的,怯生生地看着她,手里捏着块快用完的香皂头。
秦遇从自己的洗漱盒里拿出肥皂递过去。那是块最便宜的硫磺皂,气味刺鼻,是监狱统一发的。
“谢谢秦遇姐。” 小眉接过,声音细若蚊蚋。
等秦遇洗漱完,回头看见小眉正踮着脚,把自己那块快用完的香皂头往她盒子里塞,动作慌张,像做什么亏心事。
“不用。” 秦遇开口,声音有点哑。
小眉手一僵,眼圈又红了:“我……我没别的东西了……” 她像是怕被拒绝,飞快地把香皂头塞进去,转身就跑,差点撞到迎面走来的人。
秦遇看着盒子里那块皱巴巴的香皂头,指尖动了动。
回到监室,李静正坐在床边叠被子,棱角折得方方正正,像块豆腐。老陈已经不在了,大概是去了车间——她记得老陈似乎负责缝补旧衣物。
“小眉那孩子,心不坏,就是胆儿小。” 李静头也没抬地说,“前阵子她妈托人带了袋饼干,藏在枕头下,被隔壁的‘胖姐’看见了,硬抢去大半。”
秦遇没接话,也开始叠被子。她的动作生涩,被角总也捋不直。
“这样。” 李静走过来,伸手帮她把边角折好,“在这里,被子叠不好要扣分的。” 她的手指粗糙,带着常年做针线活的茧子,动作却很稳。
“谢谢。” 秦遇低声说。
“谢啥,” 李静笑了笑,眼角有细纹,“都是关在这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上午是车间劳动,秦遇被分到了缝纫组,和李静、小眉在一起。缝纫机的“哒哒”声震得人耳朵发涨,空气中飘着线头和布料的味道。
秦遇学得慢,针脚歪歪扭扭。旁边一个短头发的女人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哟,这细皮嫩肉的,还能干这活?”
是胖姐,李静提过的那个。她块头大,说话嗓门也粗,眼神里带着股打量猎物的精明。
秦遇没理她,继续踩着踏板。
没过多久,胖姐忽然“哎呀”一声,捂住了手。“针断了!” 她看向秦遇,“新来的,把你那根针借我用用,回头还你。”
秦遇刚要开口,李静抢先道:“胖姐,你那针线盒里不是还有吗?我昨天见了。”
胖姐脸一沉:“我乐意用新的,你管得着?” 她说着,就伸手去够秦遇放在桌上的针线盒。
“别动她的。” 李静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她比胖姐矮半个头,气势却没输,“都是按人头发的,自己的东西自己管好。”
胖姐瞪了李静半天,大概是觉得没必要为根针闹大,悻悻地收回手,嘴里嘟囔着“多管闲事”,转身去了别处。
秦遇捏着针的手松了松,掌心全是汗。
“谢了。” 她说。
李静摇摇头,低头继续干活:“她就是看你新来的,想拿捏你。在这里,你越软,别人越欺负你。”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也别硬碰硬,不值当。”
午休时,秦遇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小眉凑过来,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偷偷塞给她:“我藏的,秦遇姐你吃。” 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浑浊的橘色糖块。
秦遇刚要拒绝,就见胖姐端着饭盒从门口经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眉手里的糖。
小眉吓得一哆嗦,飞快地把糖塞进秦遇手里,自己缩到角落,假装看墙壁。
秦遇捏着那颗硬邦邦的糖,糖纸硌得手心发疼。
傍晚回到监室,老陈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床边看书。她今天似乎不太高兴,眉头紧锁。
“怎么了?” 李静问。
老陈叹了口气,把书合上:“上午缝补的衣服,被验收的人挑了刺,说针脚太疏,扣了分。” 她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我这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了。”
李静走过去,拿起老陈缝的衣服看了看:“我帮你改改,应该能过。”
“那多麻烦你……”
“没事,反正我晚上也睡不着。”
秦遇看着李静拿起针线,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修改,老陈在旁边递着线头,两人凑在一起,影子投在墙上,像幅安静的画。小眉则蹲在地上,用块碎布擦着她们俩的鞋子,动作认真。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只有走廊的灯透过铁窗,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
秦遇忽然想起刚进来时,李静说“眼泪最不值钱”,想起胖姐的刁难,也想起小眉偷偷塞来的香皂头和水果糖,想起李静帮她叠的被子,帮老陈改的衣服。
这里没有绝对的好与坏。
就像李静,看似冷淡,却会不动声色地帮衬;小眉胆小如鼠,却会把自己仅有的东西分出来;连厉害的胖姐,也只是想在这压抑的地方,为自己多争一口喘息的空间。
秦遇慢慢剥开手里的水果糖,塞进嘴里。廉价的甜腻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涩味,却奇异地压下了心里那点发紧的钝痛。
她靠在床板上,听着李静和老陈低声说着话,听着小眉哼起不成调的儿歌,忽然觉得这铁牢般的监室里,似乎也藏着点微弱的、人与人之间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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