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的狱警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时,姜风野正用指甲抠着墙皮,刻了个小太阳,石灰末簌簌往下掉,在地上积了一小撮,像他今晚没抽成的烟丝。
隔壁床的老三翻了个身,嘟囔着骂了句脏话。姜风野没理,脑子里还晃着傍晚秦遇攥着糖纸转身时,衣摆扫过铁丝网的弧度。那截露在囚服外的手腕太细了,仿佛一折就断,可白天塞糖给她时,她指尖攥得死紧,倒像是怕谁抢似的。
“想什么呢?”老三坐起来,借着铁窗透进来的月光摸烟,“刚才放风看见你跟女监那边眉来眼去,不怕被队长瞧见扒你一层皮?”
姜风野嗤笑一声,往墙上啐了口:“你懂个屁。”
他不是故意要惹事。只是放风时看见秦遇站在树荫下,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忽然就觉得手痒。那包水果糖是他昨天跟厨房老张头讨的,本来想逗逗她,没成想塞糖时指尖擦过她掌心,那点温软的触感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现在还觉得指腹发麻。
老三叼着烟凑过来:“那女的案子我打听着了,不是杀了男人那么简单——是个畜生想强来,被她给弄死了。”
烟头的火星在昏暗中明灭,姜风野的后背猛地绷紧,像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
□□未遂。
这四个字砸在脑子里,震得他耳膜发疼。他想起秦遇总垂着的眼,想起她攥紧袖口时泛白的指节,想起她接过那颗糖时,指尖快得像触电般的躲闪。原来那不是什么温顺,是被按进泥里挣扎过的惊惶,是拼尽全力咬碎牙后,连呼吸都带着刺的戒备。
“操。”他低骂一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攥着墙皮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石灰末混着血珠往下掉,滴在地上洇开小小的红点,像她那天手帕上沾的、被他洗了三遍都没彻底褪净的淡红印子。
老三被他吓了一跳:“你发什么疯?”
姜风野没理。他眼前晃过的全是秦遇站在树荫下的样子,那么瘦,风一吹就能倒似的,却要在某个漆黑的夜里,对着扑过来的野兽,举起能致命的东西。她当时该多怕?是闭着眼乱挥的吗?是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时,自己先抖得站不住了吗?
他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在山里,撞见同村的傻子把邻家姑娘堵在柴房。他抄起扁担冲进去时,那姑娘缩在墙角发抖的样子,和现在秦遇低头时的模样重合在一起——都是被生生剜去一块肉,却连哭都不敢大声的模样。
走廊里的风灌进来,带着铁锈味的冷。姜风野摸出枕头下的手帕,洗得发白的棉布上,他昨晚用牙齿咬着线缝好的边角还歪歪扭扭。原来这不是什么干净,是劫后余生的补丁,是把碎掉的自己一片片拼起来,却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昨天后半夜他睡得不踏实,总梦见铁丝网对面的树荫。秦遇站在光影里,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很,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他想凑近些,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伸手去摸,摸到的全是冰冷的铁丝尖刺。
天快亮时他醒了,借着微光,看见自己昨天刻的小太阳旁边,不知何时被指甲戳出了好几个小洞,像被眼泪泡过的痕迹。
站队点名时,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死死锁在女监区的方向。秦遇出来时走在最后,头发比昨天更乱了些,大概是夜里没睡好,鬓角的碎发粘在汗湿的脸颊上,露出的脖颈细得像一折就断。
她没看他。
姜风野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摸出藏在裤腰里的东西——是颗用红绳串着的狗牙,他进山时捡的,据说能辟邪。本来想今天塞给她,现在却觉得这粗糙的玩意儿,根本护不住她那层薄得像纸的壳。
直到队伍走到操场分岔口,秦遇脚步顿了顿,极快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就一眼,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像受伤的小兽偷偷抬眼看猎人的枪。
姜风野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攥着的狗牙硌得掌心生疼。
旁边的老三撞了他胳膊肘一下:“傻笑什么?”
“没什么。”他把狗牙往深处塞了塞,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今天得找个机会跟她说句话。他想。不用逗她,不用看她脸红,就想告诉她,那天她挥下去的每一下,都该是那畜生欠的。
哪怕这话,他自己都没底气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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