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倒也算是太平。
戴弎和魏悯生守前半夜,冯羚在换班前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晏几声腿上,头发散开全是杂草,而晏几声还没醒,仍旧保持着她睡前看到的那样子好好靠墙坐着。
她不可置信地扒拉着头发去两边,发现嘴里也有些干草,难以置信晏几声给她留了那么大的空间,她还能从这头睡去那头睡去人身上,她在家睡觉也很老实啊?怎么到这……
一定是被人做局了!
她满地摸着发绳,晏几声在窸窸窣窣老鼠爬墙的动静里醒来,就见冯羚睁大了眼在地上不知找些什么。
看了半天清醒了才动动手,结果把冯羚吓了一跳。
戴弎和魏悯生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晏几声像是猩猩妈妈给小猩猩抓跳蚤一样在给冯羚挑着头发里的草碎。
而后和魏悯生对视,有点担心她这一头更长更茂盛的卷发。
“……我会帮你捡的。”
一段小插曲之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戴弎悄悄出来说他来换班,冯羚没客气,戴弎一向睡得很少,他们家孩子多,大的几个从小就起早贪黑,一点懒觉没有,意外的是晏几声没有进棚休息的意思,戴弎看他拨旺了火堆,起身要走,连忙出声叫住他。
“你去做什么?还回来吗?”
晏几声离开的动作一顿,脸上肌肉轻微扯动,最后答:“去找些能吃的,还回来。”
紧接着身影便消失在晨露中。
戴弎得了他的肯定答复便不再多想,守在临时棚子外看着火堆,这个火堆是他们好不容易打起来的,这儿一没打火机二没地方借火,晏几声和冯羚回来的时候他和魏悯生正砸石头的砸石头,钻木取火的钻木取火,人是弄的挺狼狈的,火光是一点没看见的。
后来晏几声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手里拿了几根木头,在一边捣鼓着,冯羚把自己小外套递过去,晏几声看了一眼包住手就开始钻。
他和魏悯生在一边看得入迷,也学着上手,结果被冯羚一脚踢倒,看着那些石头和柴火,恨铁不成钢地轻声骂道:“就你这随便捡两块普通石头普通柴火,世界末日了你都还没打出一点火花来。”
这边话音刚落,晏几声那边就有烟飘出来,很快就有了火光。
对付完晚饭后几人还在附近多捡了一些柴火和枯叶,不知是这气候的原因还是什么,白天夜里温差很大,冯羚爬高给棚子铺上干草又用干柴压实,周边也都塞了干草才让棚子里没那么冷,外面守夜就尽可能的一直生火,好在此时天已见亮,温度也慢慢有了回升。
没多久,晏几声拎着两只兔子回来,冯羚正从溪边洗漱回来,见他一手拎着两对兔耳朵,用眼神询问戴弎。
戴弎解释说:“早上你睡下后他去打猎了,留我守门。”
“不是,你就这么信他能行吗?他能干的了什么啊?”
戴弎瞅着他姐的表情,似乎是真情实感,仔细斟酌了一下昨天晏几声先是面授了他搭房子的经验,然后当面为他们点燃了希望之火,如今手里还有两只不太活蹦乱跳的兔子。
“……他这不是啥都干的了吗?”戴弎不解,小声嘀咕。
囫囵吃完早饭,没什么味也没什么肉的一顿,冯羚都觉得只是肚子里有点东西,不由皱眉看向两位人高马大的男士,戴弎不懂冯羚的意思,冲她眨眨眼似乎是在问她怎么了,而晏几声这位她肚子里的蛔虫,小幅度摇了摇头,示意不要紧。
“中午去村子里逛一圈吧,他们村人都还不错,应该是能蹭到些吃的。”
再不行就趁夜里猫去他们家里偷些油盐酱醋米什么的,总之别在这先饿死了。
冯羚暗暗下决定,头顶忽然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嘶啊——啊——”
又是秃鹫。
和昨天那种捉弄不同,这次的声音长且杂,明显不是一只两只秃鹫的样子,翅膀拍打的声音又响又震,金属摩擦般的嘶叫声透露着明显的兴奋。
巨大的黑影覆盖过茂密叶间透射下来的光斑,一下子给人叠上深色,又倏尔远离。
一阵阵密集的黑斑从身后掠向前方,直至消失不见,耳边还是能听见抢耳的振翅声。
晏几声开口:“我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人举着火把往那边走。”
“你回来都多久了……”戴弎闻言就皱起眉头开始算,他们这儿没钟没表,确认时间一是看太阳二是看肚子,但因为进食少的原因后面肚子也不太可信了,只好走出去看看林外的村子,有炊烟了估计是到饭点了。
然而冯羚却没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晏几声声音几乎刚落冯羚就皱着眉小跑出去了,晏几声紧随其后,剩一个魏悯生和他大眼瞪小眼,哎哎地追着。
他们的据点在小溪上流附近五分钟的距离,离祭坛可能有少说四五百米的直线距离,选在这儿一是怕被这些不知什么时候会来“做礼拜”的村民遇上,二是临近水源,生活上多少方便一些。
小溪下面大约三四百米的位置开始有人家,家家户户都有养牲畜,即使户数不多整个村庄也看上去没那么单薄。
晏几声说他看见有人举着火把往那片走,说明那会儿可能天还尚未大亮,她记得她在溪边洗漱的时候天边正要褪灰,回来正巧遇上晏几声的时候还因为没大亮一下子看不清他手里不停扑腾的玩意儿是什么。
这一顿一边烤一边吃,熟了的地方就先拆下来消灭了,左右不过四五十分钟。
冯羚一边算一边快步走着,想到可能会错过什么从而影响他们接下去活命的几率她就不自觉地抠着手心,反复抬头低头找秃鹫的身影来确认方向,直到右手被温度突然有力包裹,她的小动作受阻无法进行,晏几声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
“那边。”
轻而安抚人心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冯羚脚步没停,先是被他带着走了两步,继而察觉到掌心的锐痛。
冯羚不走了。
晏几声本来还在照顾着她速度走着,阻力自手臂传来时他第一时间回头,对上了冯羚并不算好看,也不算太友好的脸色。
随着她的视线,晏几声的目光一起落在他俩交握的手上,不需要冯羚多说多做,他几乎是在秒懂之后的瞬间松开了手,缓缓放回自己身侧。
冯羚嘴角抽抽,感觉要给自己和晏几声气笑了。
她深呼吸,余光看见戴弎和魏悯生正越来越近,她开口问:“你既然看到了他们有人成群结队去往某处,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说呢?你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我们三个还想活着呢。”
晏几声沉默,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冯羚看着他背光时瞳孔通透得仿若深色湖泊的双眼,感觉它们好像在说什么,但它们的主人却闭口不谈。
眼见戴弎魏悯生要追上,冯羚说:“我不知道你以往是什么行事风格,但如果永远这样,我觉得我们没必要一起行动。”
“你好好工作好好解谜,托你的福平安离开我们仨烧高香谢谢你,如果打乱了你的进度影响了你的谋划,你可以提,我们能改改能弥补弥补,但还是不要再一起了。”
说完冯羚接上魏悯生和戴弎就往晏几声指的方向走,戴弎一步三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眼睛仍停留在冯羚刚才位置上的晏几声,没忍住问出口:“咋了羊儿姐?晏小哥怎么不动了?”
“怎么?你抱着他走?”冯羚没好气问。
戴弎却回头瞪大眼睛看着她,当真了:“我抱着他?他这么一大长条抱起来在这种树林间跑腿会撞乌青吧?”
“……”
一路追着秃鹫的动静跑出树林,发现它们都盘旋在一处不高的山坡上空,山坡另一边是悬崖峭壁,此时悬崖前的平地上站了五六七八个人,手里已经没了火把,因为太远看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围了个弧形不知在干什么。
而后人群渐渐散开,冯羚眯眼,发现好像透过那群人看见地上还有什么。
魏悯生悄悄问:“那是不是还有人躺在地上啊?”
冯羚不确定,伸头想凑近看得更清楚些,突然原先还在天空低飞的秃鹫连声叫起来,一个接一个地俯冲向下,落在平地上。
说是平地,其实只是在冯羚他们矮处远看上去比较平,实际大小石块遍地,青草垛生长得参差不齐,像是得了什么皮肤病的患者一样一块一块。
秃鹫喜食腐肉,但并不等于对活物没有攻击性,尤其是昨天听旺堆大叔说他们家丢了好些羊,村里也频有失窃发生,但为什么他们不怀疑这秃鹫呢?
从昨天的“初遇”来看这些秃鹫并不见得是什么良禽。
晦涩难懂的语言在秃鹫的嘶哑叫声中传来,冯羚这才发现昨天那个戴着兜帽的老者竟然也在,他双臂张开,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手心朝上,天空还有几只盘旋的秃鹫,俯冲向下,被惊动赶走的秃鹫振翅飞起,发出它难听又长串的叫声,瞧准时机准备再度争夺向下。
“它们是不是在抢吃的啊?”魏悯生发问。
冯羚也是才想起来,某些地方似乎流行着天葬,“要把死者放在鸟兽出没的山顶上,让噬鸟喙”,她还记得说,似乎在几日后死者的亲属会来探视,如果尸体被鸟兽吃得干净,或者所剩无几,就说明死者生前行善,灵魂归天。如果动得很少或原封未动,就被认为生前作恶,连鸟兽都不愿啄噬。这种情况他们就会请所谓的喇嘛或者活佛,总之是类似的人来诵经超度,直到尸体被啃食殆尽,才算是尽到了生者的心意。
所以这个红衣老者真是他们的活佛?
他们把什么葬在这了?
冯羚三个人猫在土堆后面,等了约莫半个多钟一个小时,等人渐渐走远了才悄咪爬上坡去。
结果在老远处就被震撼地无法言语。
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场景。
——一片开阔的土地,尽是白骨和破烂的抄着不知什么东西的布条。
先前他们看到像是牛皮癣一样分布不均的草块上几乎都堆着残骨,风化的程度不同,它们之下青色的范围也不同。
三五只秃鹫埋首其间,发出进食的满足声,头顶振翅低飞的秃鹫们时不时把影子掠过他们几人,只要一抬头就能对上它们那张丑恶的脸。
腐臭味和血腥味被风吹散,又好像永远都留在这里,牢牢锁住这片坟地。
冯羚看着脚下,她脚边正是一块大石,在风吹日晒之下有许多裂痕,大石边有一截还算完整的肋骨,看不出男女年龄,但看风化程度应该是有些年纪了,边上还散落着些许骨头碎,在青草坪里仍很明显,甚至青草之下的土壤都透着暗红。
难以想象这片土地曾有过多少鲜血的灌溉。
戴弎和魏悯生四处观察了一圈,尽量避开在进食的秃鹫,动作也小心翼翼的,但就是这样魏悯生还是差点被一只秃鹫俯冲下来抓住头发,二人赶紧跑来冯羚一侧,躲得远远的。
冯羚不知在想些什么,把自己对天葬的一些了解说给二人听,回头准备要走的时候发现晏几声正站在悬崖之下抬头看向他们这边。
“这种善恶街坊邻居不应该比较清楚吗?怎么还要让天来决定?”魏悯生不解。
戴弎说:“有可能是坏人吃起来酸酸的臭臭的,豺狼虎豹不喜欢?我记得他们这些有信仰的人都讲究前世今生,或许他们觉得的善恶并不只指这一世?也有可能是他们觉得人都会伪装,街坊邻居又不是天天盯着你的摄像头,更不是肚子里的蛔虫,只有老天无时不刻不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所以才会有这种说法?”
“但就以这种方式来决定一个人生前的好坏也太草率了吧?万一那阵子死的人多,豺狼虎豹吃饱了没胃口,给人留了大半,岂不是冤枉好人?”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羊儿姐你觉得呢?”
冯羚听着他们说,自己心里也没底,于是摇摇头:“我总感觉关键好像不在这,但又感觉似乎离什么东西很近只是没抓住。”
要是晏几声在……
冯羚视线又往下瞟,但他们已经走了有一段路,早就离悬崖的位置很远,晏几声也不见得会一直待在那儿,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她伸手按了按胃,想要劝自己冷静,这儿浓重的宗教意味,呈圈形排布的树箱,还有旺堆大叔说的失窃,今早的天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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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两面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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