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羚借着手伤,随意敲开了一家人家。
其实这个点离早饭午饭都说不上近,尴尬的时间上冯羚做好了可能要一家一家敲过去的心理准备,谁成想第一家就为她打开了大门。
门里是一位穿着毛绒长裙的少女,梳着粗而黑的麻花辫垂在两侧肩上,怀中正抱着个娃娃。
见是生面孔,她好奇地打量,就连哄怀中娃娃的动作都慢了几许,一双纯净黑亮的眼睛殷殷地望着她,似乎在问她的来由。
冯羚视线快速扫过她怀里的孩子,脑海中思考着该从哪儿开始骗起。
是说她破碎的原生家庭,还是再来一次丈夫早死孩子早夭自己流离失所的寡妇剧本,抑或是……
对方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真挚,真挚到冯羚一时半会有些张不开口。
好在对方似乎错把冯羚的欲言又止当成了有苦难言,体贴地招呼她进屋,把怀里的小娃娃放在一边,自己似乎是在那儿泡茶。
冯羚局促地坐着,虽说她这人羞耻心不多,精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道,但面对没原因的善意时她总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又不自觉抠上了掌心,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她觉得沮丧,进到这个方涡之后她焦虑的程度比之以往更甚,可能是一天过去都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可以利用的线索,又恰好见识了死亡和这种动人心魄的鬼神仪式,心神不定之下做什么都好像不过脑子。
正在煮奶茶的少女回头看她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端上奶茶,她坐下试图和冯羚交流。
她的汉话比冯羚想象的要好,至少是和初遇时的那位差不多水平。
冯羚掐头去尾和卓玛说了他们的经历,只说是背包客迷路了,手里的设备在附近失灵粮食也空了,不得已在边上林子里扎了个营,四人度过一夜。
没说他们一路来见到了什么,只提了一嘴天上的秃鹫群。
卓玛抱回放在一边的襁褓,泡了羊奶进奶瓶里,冯羚这才发现原来她在照顾的是一只还没睁眼的小羊,冯羚是很震惊,但卓玛完全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感受,她还在惊讶冯羚的遭遇,蹩脚地问:“四人?其他呢?”
冯羚从小羊羔脸上挪开视线,笑笑答:“我们四个人,刚刚在村子门口因为我受伤了所以进来想看看有没有人在能稍微帮忙处理一下,他们两个去找吃的准备午饭了。”
“嗯……我们吃一些果子和鱼,应该没有犯你们的禁忌吧?”
卓玛笑了摇摇头,慢慢和她解释:“我们也吃这些动物,只是要处理干净血液。你说了你和你的两个朋友,剩下还有一个还在吗?”
冯羚眨眼,卓玛估计是想问剩下一个人怎么了,却因为对汉语的不熟悉而说成了还在吗,没由来害冯羚心头一跳。
“……他好像去捡柴火了?”
卓玛喂完小羊,见冯羚又好像要抠手,忙扯了块布塞进她手心,然后去一边翻出什么黑黑的瓶子,挖了些草药给她绑上。
草药闻上去不臭,但黑乎乎的涂在手上特别凉,她本就破了皮抠得烂,有些印子上还掐进去挺深,一下子疼得直倒吸凉气。
卓玛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和她说了刚刚提到的秃鹫,说那是天的使者,是他们的“神鸟”,帮他们实现□□的解脱,达到灵魂的升华。
“它们很有智慧。”卓玛慢慢说,冯羚咬着牙点头,的确,会捉弄人怎么不是有智慧的一种体现呢。
“下午我可以把家里的房间收拾了,你和你的朋友可以来这儿住,长林里有很多野生动物,不太安全。这里是我和我阿爸两人住,最近他去镇上卖羊羔了,好几天不回来。”
热情地邀请她住下,和旺堆大叔的做法完全不一样,冯羚想可能是她把这村人想得太坏了,毕竟从一开始到现在村里人似乎都在给他们传达善意,虽然旺堆大叔没有让他们住下,或许是家里条件不允许或者其他,却也给他们吃了三大碗羊奶。
有信仰的地区人们似乎都比较纯粹。
带着这个想法走回驻地,魏悯生和戴弎都没回来,魏悯生的确是去找吃的了,戴弎却是抢了她本来想做的去祭坛找线索,顺便找找活佛的位置。
——第一天在村子里并没有发现特别特殊的建筑,冯羚猜测活佛可能住在外头,在这一切的不寻常都值得被重视。
魏悯生也决定顺路找找,所以估计二人是因为这事耽搁了。
冯羚慢慢踱步过去,脚在草地上踢出唰唰的声音,百无聊赖之中眼底突然闯入一个高大的身影。
晏几声不知刚从哪迎面走来,手里拿着一些细长的柴火和绿叶,猝不及防和冯羚对视上也没多大反应,除去瞳孔轻颤,天生带着弧度的嘴角一抿,几乎跟无事发生一般走去棚子外。
那儿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小锅灶,里面煮着不知是羊奶还是牛奶的东西微微沸腾,飘来阵阵香味,晏几声坐在一根粗树干上,曲着腿一边添柴一边搅着锅里的东西。
冯羚远远看去,锅里似乎还有些碎茶叶翻腾,他这是从哪找来的这些玩意儿?
虽说心里好奇,但她摸到掌心的布料又想起早上和晏几声吵架时说的话,可能都算不上吵架,毕竟晏几声几乎没说一个字。
全是她在说一些重话。
要不然还是走吧,等魏悯生和弎儿回来,四个人都在一起的时候没那么尴尬,她再逛回来和他们说有愿意收留他们的人家的消息。
脑子里这么想,脚下也直接就这么做了,甚至在脚迈出之前头已经转开去了,仿佛晏几声是什么豺狼虎豹,多看一眼都有性命之忧。
晏几声坐在那慢慢抬起眼,看着冯羚离去的身影,手里慢条斯理地撕着肉条,如果冯羚看到这一幕估计心里又会联想到自己像是偷腥回家正好被丈夫捉到的花心女人,心虚的同时情儿又打电话喊她快去,她找借口离开,独守空房的丈夫一副成全地委屈模样,仿佛在说只要你还认这个家就好。
但冯羚没看到,晏几声也只盯着那个背影直到消失,继续做着贤夫良父的活计。
冯羚落荒而逃之后不知走了多远,突然发现面前的景象有点奇异。
该怎么说,明明山是山草是草,却让人生出一种很难言的感受。
仿佛是以前玩的那些增强现实的游戏,戴着眼镜仿佛进入全景世界,所有都栩栩如生,但视角转得太快的时候还是会有些失真,可能出现抽帧或有奇异的像素格飞出来的情况。
冯羚慢慢往前,伸出手在身前三四十厘米的距离,果不其然在某处,她碰到了壁,上下左右轻按上去都是结实的无法撼动,但肉眼看去远方仍是连贯的绿意,山坡连绵,甚至偶尔还能看到落单的绵羊在吃草。
好神奇。
冯羚尝试使劲按在那无形的高墙之上,想看看是否会真的像按到液晶屏幕一样出现一些接触不良,从而揭露方涡可能是某些战争科技产物,趁天黑之时把人的精神拉入某些长方体的盒子里,在盒子里让他们不得不像游戏玩家一样去闯关去解谜,如果“GAME OVER”了就刚好直接让他们在里头死翘翘了。
如果这么说,晏几声应该是游戏天梯排行榜上数一数二的大佬了,她这个新加载进来的菜鸟竟然不仅敢上来就质疑大佬的闯关方式,还给大佬狗血淋头骂了一通。
其实应该和晏几声道歉的,毕竟他们也没真错过什么,反倒让一行人吃饱喝足睡精神了。这一次基本在跟着晏几声的节奏走,他自己行动的时候他们三人多去了解一些当地情况,后面扎营安寨,吃饭守夜都是他在做主,他一人照顾着他们一伙人的进度,却没给他们任何压力,反倒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压力过载对他撒了脾气。
好奇怪啊!
有点难为情。
冯羚长叹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把脑袋砸在面前这堵无形的墙上,因为知道它质量很好在她这单薄的人力作用下不会有任何变化,她干脆把这边界墙当成南墙一样框框撞起来。
直到某一瞬间——
冯羚睁大眼睛,等等,刚刚这墙是不是……动了?
冯羚立马停下情绪,伸手在眼前的空气中乱摸着,又用脑袋模仿着砸了两下,结果完全没有变化,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但她真的感觉到这堵墙极快地闪动了一下,像是镜头追踪一样轻巧的挪动了位置,但她脚下手下没有任何差别,真的就好像是错觉一般。
应该不是她撞的眼冒金星了才对。
冯羚又用手拍了拍面前的空气墙,确认它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反应后转头往回走去。
按理来说,她应该是走到了晏几声他们所谓的方涡的尽头,她知道自己脚程快却没想到稍不注意竟是一下跑了这么远,看着太阳当空,希望晏几声锅里的奶茶没有煮干。
一路上冯羚又在心里否定了刚刚战争科技的设想,她初来乍到,虽然可能和方涡的联系较为紧密一些,但不见得对方涡的理解比晏几声他们深,如果这儿真是什么战争科技产物,别国敢这么大规模的对中国下手,几乎不用多想三战早就爆发了,她也不用来这什么鬼地方“朵拉爱冒险”了,一个原子弹管它小男孩还是大胖子都能直接给她送上西天。
那方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冯羚总算是跑回了他们的临时避难所,一路没走多少冤枉路,但看隔壁村子里已然没有任何炊烟了,估计离中午已经过去许久。
久到对着锅撑着下巴发呆的魏悯生和戴弎一看到她就兴奋地站起来和她招手,魏悯生大叫:“姐姐你去哪了!几声哥哥煮了咸奶茶还有牛肉干和馒头!你没回来他都不让我们吃!”
冯羚挠挠鼻尖,有点不好意思地被魏悯生拉着蹲下,目光一直落在那盛满了奶茶的锅灶上。
晏几声见她回来,重新挑了挑下面的柴灰,生起火来温上牛奶,在他们脚边还有洗得干净的果子和白花花的馒头,撕好的牛肉条被放在一大片叶子上,边上还有几个小碗。
戴弎拿起那小碗一个个人分过去,最后分到冯羚时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她,把她推得一下子没蹲稳坐在了晏几声身边。
冯羚歪头震惊,就听戴弎满不在乎地说:“有矛盾就摊开说呗,闹脾气搞失踪又不能解决问题,人家好心弄到这些锅碗瓢盆和吃的,结果就因为你不回来三个人在这饿肚子等你呢,才三岁吗?”
冯羚:我……?
“我没有闹脾气搞失踪……”底气不足地狡辩,冯羚沮丧地叹气,“我真没……”
“你要是不好意思可以和晏小哥两个人去边上,随便打一架还是哭两声,回来了就别再闹别扭了,咱们难道不是生存小队吗?是个替姆啊!”
被戴弎训话的感觉让冯羚有一点想抽他但奈何他说的真的挺有道理的,于是只能像个鹌鹑一样垂头丧气,瞄着眼看向晏几声的时候发现后者已经放下了碗筷,似乎在用眼神问她去不去一边单独聊聊。
冯羚咬着上唇的肉,还是有一些难为情。
直到戴弎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推去晏几声身前,顺便大剌剌坐在了她的位置上,看了一眼魏悯生说:“我们先吃,看他俩磨叽牛奶都煮干了,吃不上就怪他俩自己动作慢。”
魏悯生眨眨她的大眼睛,歪头看来看去,最后对冯羚点点头,舀了一大勺奶茶进碗里,喝下后还咂吧咂吧发出一阵谓叹。
身后的晏几声看她一眼,先走去一边,冯羚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该怎么开口呢?直接道歉吗?当时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以往是什么行事风格,但如果永远这样,我觉得我们没必要一起行动。”
“你好好工作好好解谜,托你的福平安离开我们仨烧高香谢谢你,如果打乱了你的进度影响了你的谋划,你可以提,我们能改改能弥补弥补,但还是不要再一起了。”
……
冯羚脚下一僵,觉得要不自己还是回去算了。
“对不起。”
冯羚猛地抬起头,一片空白,什么?
“对不起。”似乎是猜到冯羚会这般反应,晏几声轻轻阖了阖眼,重复。
葱郁茂密之间,太阳光斑被风吹得四处乱飘,在晏几声白得透青的脸上画出一道曲折光痕,最终落在他眼皮之上,照的他本就浓密蜷曲的睫毛微颤,万花筒一样的眼睛更是通透如玉石。
“为什么?”冯羚看得几乎入迷,呆怔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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