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纽约的天空下起小雨。雨水落进沉静的东河，在灯火映照下，河面波光潋滟，仿佛星河闪耀。河上，千万根钢索斜拉起布鲁克林大桥，像一条优雅的弧线，串联着这座城市的历史与现代。
一辆黑色迈巴赫疾速驶过大桥，雨丝打落玻窗，很快被带起的风卷走。
林嘉言扯松领带，抬手按了按额头，将身体更深的陷入后排沙发座椅。
副驾上，江睿合起笔记本，从后视镜看了眼老板，把车内音乐声调低。
车子穿过繁华的街道与大楼，缓缓停在第五大道与57街交界处，面前是一家低调奢华的公寓式酒店。收好文件，江睿压低声音回头，“林总，到了。”
林嘉言应了声，睁眼。车门开启，牛津鞋踩落地面，顿了顿，另一只才跨出。会间喝多了酒，脚下有些虚浮，他扶着车门稳定身躯。
清冷的雨吹落脖颈，微微冰凉，缓解了酒意带来的燥热与晕眩。
林嘉言推开撑来的伞，抬头望向漆黑无星的夜空。神情在酒店投出的暖光映照下，依旧冰冷疏离。
江睿站在伞下，汇报道：“Coleman教授的助理刚和我联系过，把会面时间定在了后天下午，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嗯，你明天去准备些礼物。”林嘉言收回目光，步入酒店大门。
“明白。我先去办理入住，您需不需要休息会儿，我这有……”
话未说完，被大厅隔断后站起的女人打断，她兴奋跑来，"Hey,Kieran,how was the event tonight?"
高跟鞋欢快响起，馥郁的香水味比人更早一步飘来。
江睿看向身旁，果然，林嘉言皱起了眉。他不喜所有浓郁的气味，刚才席间没办法只能一直忍受，现在估计是极限了。
上前一步挡住，“梁小姐，林总有些醉了，现下恐怕不适合交谈。”
被拦下，梁诗琳面露不愉，但看到一米外的男人，还是压住脾气，笑眯眯切回中文，“江助理好心细，没关系，我和嘉言是同学。这次你来纽约，总得给我机会尽地主之谊吧。”后半句是对林嘉言说的。
林嘉言轻叹了口气，舒展开眉头，视线聚焦，落在女人精致美艳的脸上，笑了笑，“江哥，先去办入住吧。”
江睿侧过身，“好。”
没了前面讨厌的人，梁诗琳扑向他，“嘉言，好久不见。之前一直约你，你都没空，还是嘉琪姐告诉我你来美国了，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呢。”
林嘉言象征性搂了搂她，松开，“临时决定。”
女人撅起小嘴，自然而然揽过男人手臂，“好吧，原谅你了。不过这次你得多留两天，一周后有我妈咪生日宴，就在这，你一定要陪我参加啊。”
迎面走过一对法国夫妇，人前林嘉言不便推开她，拒绝道：“公司有事，我应该后天就走。劳烦你替我和阿姨打声招呼，贺礼过两天送上。”
“哼，谁要你东西。”梁诗琳愤愤锤他。
时差与酒精在血管拉锯，胃部灼烧感愈加强烈，林嘉言退了半步，垂下头撑住沙发。
“怎么了？我可没用力！”梁诗琳吓了一跳，凑近，闻到了浓重酒气，“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林嘉言没理她，咬紧牙，片刻后，疼痛暂缓，脸色却苍白几分。他靠坐向沙发，闭目养神。
身旁坐垫一陷，女人贴着他坐下，“哪来的大人物还要你亲自应酬，和林叔叔说一声不都搞定了。嘉言，你太较真。”
伸手拨开他散下的额发，目光流连过男人矜贵眼眉，挺直的鼻梁，性感的薄唇，心内更加酸涩喜爱，“不过也好，总比玩物丧志的强。嘉言，伯母和你说过没，她想让我们……”
电梯门叮一声开启，江睿入目便是那女人依偎着自家老板，恨不得坐他身上去了。再看老板，即使辨不清神色也觉得很不妙，忙小跑过去，“林总，都办好了，在21楼。”
林嘉言起身躲开她，接过房卡，“我自己回，你也去休息吧。”
梁诗琳还想追，被江睿再次拦住，“梁小姐，时间不早了，林总需要休息，如果您还有没说完的话可以由我转达。”
她看着林嘉言默然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闭紧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生气瞪向江睿，狠狠打落他手臂，踩着高跟鞋离开。
室内水声淅沥，雾气蒸腾出淋浴间。移门打开，男人**半身，盖着块毛巾走出，水珠从发梢滴落鼻尖，滚过挺拔流利的肩颈，顺着腹部线条，渗入围在腰间的浴巾。
他靠坐在客厅桌沿，伸手拧开瓶水，仰头灌下。正对面，落地窗外是迷人的曼哈顿夜景，川流的车辆交汇进霓虹灯光，高楼大厦间光屏闪烁，如梦似幻。
他意识到自己从没有哪刻像现在这样控制不住想回国，想见一见她。
放下水，走回卧室。从西装内袋摸出手机，躺倒床上。手机解锁，打开社交账号，进去瞬间列表消息闪动，置顶的那一条却没有动静。点进去，最后一条讯息是他发送的，两周前，周溪一直没有回复。
在往上是二十天前周溪给他打的一段语音电话。他记得电话里她藏不住的哽咽哭音，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说想要见他。他追问怎么了，她不说原因，只重复了那两句，最后挂掉了电话。
他直觉不对劲，电话给公司问过，那边却说一切正常。出差前他们之间闹了点别扭，他只当她打电话是心情不好，自己又不在身边，所以发脾气，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这么久没联系，林嘉言心里升起些不安。要回拨电话，想到国内这时间段她可能在开组会，改成了讯息。
敲下的字句删删改改最后只留下回程日期和一句想你，那些缱绻的话他想亲口说给她听。
困意压上眼皮，林嘉言打了个哈欠，最后按下发送便丢开手机睡去。
他没看到的是那条发送中的标志转了转，最后跳成红色感叹号。
*
“我私下找朋友打听过，周小姐离职了。您走后第三天下午她请过两小时零星假，后来一直没回公司。所有辞职流程都由线上办理，人事部直批，且……”江睿看了眼电脑前的男人，“上层有意不让您知道。”
“住的公寓呢？”
“找人去看过了，没人，联系了房东，说半个月前就退租了。”
林嘉言眸光黯了黯，单机鼠标，点进国内某家设计网站。滑动网页在签约设计师板块精确辨认出那个女人。他看向介绍文字，薛晓，东亭艺术学院研究生，联系方式。
他打开手机，通话栏中一串全都是未接通。
“你也联系不到她？”
“是，她把我拉黑了。”
“其他人呢？她没透露过什么吗？”
江睿想了想，“企划部张婷玉说周小姐那几天精神不太好，有天她好像在中医院看到过她。”
他按下网页上电话，拨通。铃声响了许久，被挂断。林嘉言继续回拨，如此两三次，到后面几乎是一拨过去就被挂。
江睿注意到老板未着正装，仍披着睡袍，被挂断后面无表情的继续，周身持续散发出低气压，少见的情绪外露成这样。
“喂？”电话通了，传来暴躁女声，“你谁啊！大半夜有毛病是吗！”
“薛晓？”
“嗯？你是谁？”
“林嘉言。”
那头沉默了一瞬，紧接着夹杂着方言的谩骂连珠炮般络绎不绝。
江睿隔着段距离都听得清楚，但不太懂，不过感觉很脏。不由看向网页上那张精美的证件照，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林嘉言分辨她话语中的信息，直到她骂累了要挂断时才开口。
“我没始乱终弃，也没和她分手。她发生了什么，有告诉你吗？”
“没分手……谁信你啊！渣男！我凭什么告诉你！别再来烦我了！”
“她现在在哪？我想和……”电话被挂端。
他又打过去，语音显示对方无法接通。
江睿看看手表，适时提醒道：“十点在中央公园旁礼堂内会有一场展会，届时SCATUS团队也会参展，需要去接触一下吗？”
林嘉言盯着通话记录出了会儿神，起身，“你看着办。Coleman教授那问问会议能不能提前，结束后订最早票回国。”
*
周溪脚伤这两天正好待家里把新学期的课备一备，李校长叫人传话说让她接手黄老师班级，黄老师生娃请产假，要过两个月才能上班。
学校学生少，一个年级一个班，需要老师们全科带。加上她，共有五位老师，李校长身先士卒一人带两个低年级，其余每位各负责一个年级。
她应下后隔天下午，李校长带着位女老师上门找她。原本是想带她参观学校的，看到她纱布包裹的脚，却是惊讶了。
“哎呀，怎会这样？没发炎吧？要不要带你去镇上医院看看。”说话的是那位女老师，姓张，三十五六岁，瘦瘦高高扎着个马尾。
“不碍事，快好了。你们坐，我去端椅子。”周溪说着，起身要往屋里走。
李校长拦住她，自行过去搬出两把椅子，“别乱动，先把伤口养好。还有五天开学，开学后恐怕要忙一段时间呢。”
“嗯嗯。”周溪点点头，坐回躺椅。见李校长从包里掏出几本书并一沓资料，“这是什么？”
“我前两年带五年级的教材、教案还有些笔记，你要不嫌弃就看一看。”
“这可是我们李校的独家秘籍，一般人可是看不到哦。”张老师说道。
周溪接过翻看了会儿，合起放在膝上，眼中多了些诚挚，“谢谢李校长，张老师，我正需要呢。”
李校长拍拍她手，“能帮到你就行，以后工作上要有什么困难，找我或者张老师，还有学校里刘老师，马老师都行。大家都很好相处的。”
“嗯。”
“对了，这次来也是想问问你生活上有没有难处？这边住的还习惯？”
周溪摇头，“没难处，程爷爷、程岩、程蔓人都很好。”
“程蔓？好像是黄老师的学生。”张老师开口，“正好，你这学期要教她。她们班还算乖的。”
又想了想，“程岩这名字也熟悉，哦，我记起来了，是个很聪明的小男孩，就是不爱讲话。”
“五年前毕业的吧？我也有印象，是蛮优秀的。现在还念书吗？”李校长问。
“上的，在县中。”
“考上县中啦，有出息。”张老师眼神亮起，转向李校长，“小时候就看的出来不错，一个班就属他脑子最灵光，也爱学习。”
说到就到，院门从外顶开，少年挑着根扁担，两头箩筐放了从集市买的菜苗和肥料。
看着院中多出的两人，愣了瞬，记起是谁，“张老师，李校长。”
“程岩吧，长这么高了！你这是……去干农活了？你爷爷呢？”张老师站起走过去。
程岩将东西放回杂物间，“刚和爷去集上买苗。爷把我送到门口，他去田里了。”
“高三了吧？”
“嗯。”程岩擦擦汗，拧开水龙头洗手。
“高三紧张，学习才是第一位的。你爷也是，怎么让你做这些。”
家里没有劳动力，活不能全给爷爷，但程岩没反驳，看了眼和李校长讲话的周溪，“您坐，我去倒茶。”
程岩泡好茶送来，和他们打声招呼，陪着听了会儿便回屋做事了。李校长同周溪又介绍下学生情况和部分工作事项，看时间快到中午便和张老师一块离开了。
他们走后没多久，阿莱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二大爷呢？小山呢？小山！”
“爷爷应该在田里。程岩刚还在的。”周溪走过去，“发生什么了？”
阿莱目光扫过她，欲言又止，在院里左右看了看，闯进屋中，“小山！小山！”
程岩正在楼上温书，听见叫喊下来，“怎么了。”
阿莱奔走几步，抓紧他手臂，“三大爷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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