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炉灶里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沈甜坐在小凳上盯着灶火出神。
距离她掉进水中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那日她栽进水里之后也不知道被水流带走了多远,醒来时便已经在这个寨子里了,是郑大夫妻俩救了她。
沈甜方才在想,她没有去同康客栈送信,裴晏当时受了很重的伤,还被藏在那个隐蔽的地方,现在他还活着吗?
书里裴晏并没有死在这场刺杀里,虽然自己的介入肯定改变了一些事情,但是大方向应当是没有变化的吧。
裴晏的生死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是裴晏说的那个毒关系可就大了。
沈甜已经感觉到毒在自己的身体里发作了。
郑大夫妻二人救了她之后为她简单包扎过伤,本来就是长期饥饿加上随裴晏一路逃亡导致的体力不支,中暑昏迷,十几天前她便已经可以下床了,唯独眼睛开始出现问题——她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中毒者先是眼瞎,之后耳聋,最终七窍流血而死。”
裴晏说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脑海,像是头顶悬着的一把剑。
沈甜本打算大好之后便辞了郑顺义夫妇,再去同康客栈找裴晏。
可是被郑大夫妻硬是留了下来。
夫妻俩原是寨子里做饭的,有一个女儿名叫郑玉儿。沈甜想走时他们称寨子里人口看管很紧,想出山更是难上加难,为了沈甜的安危着想,这几日一直谎称沈甜便是郑玉儿,在山里摔伤了,这才安稳休养了许多日。
问及真正的郑玉儿去了何处,夫妻俩便会闪烁其词。
沈甜觉得顶替郑玉儿这事必不是什么美差,可她短时间确实没找到出山的法子,只能装作顺从留了下来。
火星子迸溅到沈甜的手上,痛感让她回神。
她搓了搓手背被火燎的小印子,近乎粗粝的手感让她有些陌生,虽然郑大夫妻二人并没让她做什么重活,无非是在厨房里打打下手。但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沈甜家里一直有阿姨做家务,她的父母虽常年在国外,但物质上从未亏待过她,也算是养尊处优,手上最多只有一点长期握笔写字的留下的茧子,如今穿到了大周,只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手心手背多了很多细碎的小疤。
沈甜叹了一口气,轻得几乎听不见,接着她拾起柴火往灶口里添了些。
日光晒到了沈甜的背,时辰应该快晌午了。
门外面传来男人声音:“郑家小娘子,今日的饭可做好了?”
她望向来人,是来拎饭的徐三郎,是这个寨子里除了郑大夫妻俩,她唯一认识的人。
她对着徐三郎应了一声:“快好了。”
锅内煮着的菜羹开始咕嘟冒泡,显然快熟了,沈甜站起身,拿过一旁的陶罐,撒了些盐进去。
徐三郎进厨房打量了一番,走到沈甜对面:“郑叔不在?”
沈甜低垂着眉眼:“今日是出去采买的日子,想必已经快回来了。”
每五日郑顺义夫妻二人都会出山采买,但是今天回来的似乎有些晚了。
徐三郎点了点头没出声,似乎是思忖了一下:“等他们或许是来不及了,今日你和我一起去山里送饭。”
沈甜点了点头。
她早就想去山里看一看了,寨子分了山里山外,郑大夫妻二人一直住在山外,山外本也没什么人,正因如此没什么人识得真正的郑玉儿。至于山里人做些什么,沈甜先前打听过几番仍没什么收获,更没有去到山里的机会。
今日她定要去看看这神秘的山里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朔州在北方,眼下快入冬的时节,山上的树叶都凋零了,整座山头看着光秃秃的。
山外与山里由一条山路连接,徐三郎在前面拉着板车,沈甜跟在后面扶着装菜羹的木桶。
她不露痕迹地四处观察着。
进入山里的山路不是很宽,大约只两辆板车的宽度,两侧是高耸的山崖,山崖之上似是有人看守着,离得远些沈甜便看不甚清楚,只能分辨出个人的轮廓。
视物模糊带来的不安,地形带来的压迫感都让她心里有些忐忑。
不想吸引崖上人的注意,她只抬头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视线向下却让她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山路上除了灰黄的土,还有些黑色的东西,可惜看不太清楚。
“砰。”
身后传来声音,徐三郎回头,是郑家小娘子摔在了地上。
他撑着板车,不好去扶,问道:“可有什么大碍?”
沈甜很快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只是被绊了一下,没事。”
沈甜一只手扶着板车,一只手隐在暗处,手里是刚刚从地上抓的黑色碎渣。
很干燥,摸起来有些滑腻,轻轻一撮就碎了,指尖和手心都留下了污黑的印记,是煤。
她将手用力地在板车上搓了搓,污黑的印记淡了许多,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灰尘弄脏了手的样子。接着她抬眸看了一眼这崖间的路,黑色的煤炭碎渣连成一道道车辙印,看起来用了不少煤炭。
那么多煤炭用来干什么的?
沈甜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继续行进了约二三里路,二人站在了一处寨门前。
徐三郎对着门内喊道:“来送中饭。”
很快,寨门从里面缓缓打开,出来一人,高约七尺,满脸络腮胡,眼神凶狠,手上拎着一把长刀。
那人扫了一眼徐三郎,目光向后,落在了沈甜脸上:“怎么今日不是郑大?”
徐三郎对着来人解释道:“六哥,郑大今日采买还没回来,这是郑家的小娘子,今日便让她来了。”
被称作六哥的人沈甜有点印象,郑大和徐三郎以前的对话里她听到过,六哥全名毛六,是看着寨门的人。
“络腮胡”毛六阔步走到沈甜身侧,围着她打量了一圈。
沈甜低着头,让额前的碎头发遮了些脸,两颊还有她出门时故意蹭的灶灰,山里条件不好,这些时日她又瘦了许多,幸而郑玉儿身量应当比她矮些,穿她的衣服倒是合身。
郑大说过,郑玉儿身子羸弱,平素不出屋门,几乎没人见过她,所以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毛六声音粗犷:“郑大不是说这小娘子身子不好,现下是好了?”
沈甜回道:“还没大好,平日只能帮阿爹阿娘做些轻松活计。”
毛六绕回了寨门前,点了点头,大手一挥,便是示意放行了。
进了寨门,入眼是一片开阔的平地,上面散落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矿石,平地尽头是几处山洞,洞内黑漆漆的,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抬着许多矿石,右侧地上散落的煤渣十分纷乱,远处的房子里传来铁器“叮叮铛铛”的撞击声。
沈甜现在终于知道寨子里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山洞里挑出来的是铁矿石,煤炭是用来冶铁的。
这些人在开采铁矿,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获得了朝廷允许的样子。
她把脑子里高中历史知识迅速过了一遍,得出结论:
无论哪个朝代,私开铁矿好像都是死罪。
完蛋了,她真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郑小娘子!”
徐三郎见沈甜一直站着不动,便叫了两声。
沈甜对于郑玉儿的称呼还不是很熟练,徐三郎叫了两三声才回神。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徐三郎对她很是照顾,他将送给毛六那些人的吃食单独拎了过去,沈甜只需要在棚子里布些饭食,等工丁们吃完即可。
待一切收拾完毕,沈甜拉着板车准备回去了。
正准备出寨门,不远处突然冲出来一个女人。
女人的头发十分凌乱,身上的衣裳也被撕的破烂。
她冲着寨门跑,边跑边喊:“你们会遭报应的,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但是很快她就被捂住了嘴,一个男人从后面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半抱半拖的带了回去。
女人不断地挣扎,撕抓着男人的手臂,脚上的鞋子也蹬掉了一只。
沈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个女人最后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
最终,女人消失在了拐角处,地上有一道长长的拖痕,还有一个遗落的鞋子。
那是一双金银线刺绣的鹅黄色锦鞋,上面沾了许多泥土,但是依稀可见原本光彩的样子。
这样的鞋子沈甜只有在萝卜巷的时候,偶有京中大户人家过街时看到过。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毛六的声音:“你该走了。”
沈甜第一次觉得那个声音有点不寒而栗,像是一条蛇猛然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将拖板车的麻绳挂上肩,低着头除了寨门。
没了饭食的板车不重,沈甜一路上却走的很慢,她在谋划着跑路,此刻她觉得随着裴晏一路逃避追杀时好像也没这么害怕过。
可能当时认为裴晏有大反派光环,必不会那么轻易死了。
但是现在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光环。
待到了山外,沈甜将板车停好,却看到原本拴着马车的地方依旧空空如也。
郑大夫妻采买还没回来。
沈甜向西看了一眼,太阳已然快落到西山上,眼下是快入冬的时节,日头本来就短,天黑了山路不好走,郑大他们绝不会那么晚回来。
沈甜心下一沉,跑到了院门里,她站在郑大夫妻俩的门前,脚步停了下来。
这是郑大夫妻的房间,她从没进来过,只迟疑了一下,沈甜用手推开了门。
门没锁,破旧的门框缓缓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
沈甜迈步进去。
房间里很整洁,干净地有些空荡荡的。
她掀开床尾的衣箱,里面空无一物。
果然。
郑大夫妻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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