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歌舍不得离开厚泽布铺。
这是她离开福来客栈的第一个落脚点,她尽心尽力,与伙计也相处愉快。从最初的牌匾被盗、门可罗雀,到如今连王妃也戴上布铺里卖得最火的香囊。越来越多人知道“厚泽布铺”的名字。
人人尊称她一声“掌柜的”,可她自己却知道,这份生计是临时的,哪天东家不想让她干了,她便要随时卷铺盖走人。正如现在的自己一样。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当初立雇佣契时,为了防止回纥敞反悔,陆遥歌特地加上“违约银”的字据。若东家真要赶她走,是需要赔她一大笔钱的。
陆遥歌抬起头来,“要是我用违约银,买下整个厚泽布铺,会怎样?”
“虽然是个好主意,”顾远征温声回道,“但回纥敞已在铺里建好地道,恐怕不会轻易卖给你。”
“我打算再找他谈谈,虽然公子之前也劝我,但我实在割舍不下铺里的经营,若能买下来,当然最好,若是不能……”
陆遥歌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铺子毕竟不是自己的,若是不能将铺子买下来,这种始终在他人手底下过活的日子,并不是我想要的。不如拿了赔偿银,另寻其他铺子。”
顾远征点头,还想同陆遥歌说些什么,马车却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陆遥歌本能地向前倾倒,差点要摔出车外,还好有顾远征及时扶住了她。
顾远征肩头的玄鸟也吓了一跳,扑腾起翅膀在马车里飞了一圈,掉落了两片黑色羽毛,最后,停在了陆遥歌的肩膀上。
顾远征掀起车帘,蹙眉看向坐在车外的顾谦,“怎么回事?”
“有轿抢道,”顾谦的声音带着懊恼,“真是晦气,这青天白日的,竟撞上出来报丧的轿子……”
听到顾谦的话,陆遥歌也凑到顾远征面前,两人一起往前看去。
只见不远处有一辆通体白色的素轿急匆匆地行着,轿夫们身穿素服,白布短褂,衬得那轿子愈发扎眼。
“是李府的轿子,”顾远征的声音里带着淡淡忧伤,“李家姨母,终究是去了。”
陆遥歌轻轻抚了抚顾远征的后背,似在无声安慰。
顾远征沉默半晌,唤顾谦道:“不必躲避,跟在那辆素轿后面。”
顾谦应了声,驾驶马车继续行驶。
果然不出所料,那辆报丧的轿子,最后停在了顾府门前。
一位神情悲切的妇人从轿子里走了出来,那是常年侍奉在李家主母身边的蔡嬷嬷。
不知怎么的,陆遥歌突然想起了李菁菁。
不出意外的话,李菁菁此刻应还在澄王府,她的母亲去世了,不知会有谁通知她?
那种坏心肠的、任意妄为的千金小姐,面对亲人的去世,是否也会肝肠寸断?
至少陆遥歌此刻心里并不舒坦。
陆遥歌抿唇,低声道:“公子之前跟我提过,李母和李菁菁完全不同,那位主母,是个宅心仁厚的好长辈。”
顾远征点头,声音低沉:“父亲去世后,一直是李家姨母照拂我们母子。当初我母亲茶饭不思,连我都无法顾及,是李家姨母守在我们身边,坚定地支持我们……”
“公子该送她最后一程。”
顾远征没有回复,转而说道:“我们先回家再说。”
马车直接停在了宅子门口。
与往日不同,顾远征不想再回避与陆遥歌的关系,也不想每次回家时只能从宅子后门进,哪怕遥歌如今的住处旁边就是顾府。这一次,他想堂堂正正地和她在一起。
陆遥歌和顾远征下马车时,报丧的蔡嬷嬷还没从顾府出来,门外的小厮却发现了他们,一眼就认出了顾远征。
陆遥歌匆匆打开锁,刚想踏进宅院,身后却传来顾母的声音:“怪不得你一直不想娶菁菁,原来是在宅子里藏了个女人!”
陆遥歌回过头,发现顾远征的母亲不知何时出现,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眼神严厉地看着她。
顾远征声音淡淡:“今日累了,母亲,改日我们再谈。”
“你李姨母今日去世了,你若还有心,就换上素服,随我去李府送她最后一程!”
顾母说罢,上下打量起陆遥歌,见她穿着名贵衣裙,仪态气质与过去做丫鬟时完全不同,心里的火气更盛。
“有小厮说顾府旁边的宅院住进了人,我还不信。这宅子本是你的产业,怎会无端端住进其他女子?若不是今早菁菁传话过来,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征儿,你真是糊涂啊!为了一个女子,连你的母亲都不要了吗?”
“母亲,您误会了。”顾远征解释,“有位胡商从我这儿买下了房产,又租给了遥歌,她住在这里,天经地义。”
“胡商?”顾母震惊,“你不是最讨厌胡商的吗?你忘了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你竟把房产卖给胡商?还是说……你是故意这么做的?好让这贱婢住进来!”
顾母说罢,没给陆遥歌和顾远征反应的时间,朝身后的小厮大喊:“来人啊,帮我把这个女人赶走!”
顾远征立刻挡在陆遥歌身前,怒视着众人:“我看谁敢乱来!”
顾母的眼眶瞬间红了,“你姨母之死,本就让我悲痛欲绝……你却在这种时候,带着这样的女人,在我面前丢人……你如今竟如此大逆不道,喜欢上这种卑贱不堪的奴婢……当真是想气死我啊!”
“今日被母亲瞧见,倒也正好。”顾远征拉住陆遥歌的手,语气坚定,“我顾远征,此生此世,非遥歌不娶。”
他顿了顿,又道:“李家姨母去世,我也很难过,会自行前去吊唁,今日就不与母亲同去了。”
说罢,顾远征牵起陆遥歌的手,推门走进了宅院。
陆遥歌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着,她站在院子里,看着顾远征关上宅院的门,听着顾母在门外的咒骂声。
顾远征方才的表态,把她也吓了一跳,哪怕顾母的言语如此难听,她心中却没有悲愤,反倒突然理解了顾母的心思。
顾远征是何等优秀的人?从小精通商贾之道,幼年丧父后愈发精进,投入科举便一举考中武状元,还一手建立了“乌鸦”组织,成为无涯之主,如今更担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
在顾母眼中,大概只有像李菁菁那样门当户对、娇俏可爱又能言善辩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吧。
可他却站在自己母亲面前,站在顾府下人们面前,声称“此生此世,非遥歌不娶。”
陆遥歌再冷静,再理智,听到自己心悦的男子这般言语,内心也不得不触动起来。
见陆遥歌愣在一旁,顾远征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用双手温柔地捂住了她的耳朵。
直到门外顾母的声音渐渐停止,他才缓缓放下手,认真地看着她,“不要听她的话。我们的关系,不需任何人否定,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陆遥歌的脸上绯红一片,“公子现在,是在跟我告白吗?”
“嗯,”顾远征眼睫微垂,温声回应着她,“你为何还唤我公子?今日在睡梦中,你可不是这么喊我的。”
陆遥歌一愣,连忙追问:“我在梦里,唤了你什么?”
顾远征微笑,“唤我远征。”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秋日里的暖阳,顾远征望向陆遥歌,语气里藏着几分好奇:“为何你不能够像在梦中一样,唤我的名字?”
是啊,为何她不能堂堂正正地唤他的名字。
陆遥歌似是想通了什么,抬起头,给了顾远征一个明媚的笑,刚想开口喊他的名字,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顾府的管家过来带话。
顾母说了,无论怎么闹脾气,礼节不能丢,让顾远征无论如何,也要去李府吊唁。
顾远征转头,征询陆遥歌的意见:“遥歌,你愿意同我一起去吗?”
陆遥歌想起李菁菁那张蛮横的脸,又考虑到三人眼下微妙的关系,笑着摇了摇头,“我留在家里,等你回来。”
如陆遥歌所料,李菁菁的确是在澄王府的府邸得知母亲没了的。
早上出门前,李菁菁还同李母吵了一架,李母当时苦口婆心地劝道:“强扭的瓜不甜,顾远征既已心有所属,你为何不早些放手,另觅他人?”
李菁菁却不肯,态度依旧豪横:“我与母亲不同,你愿做贤妻良母,终年如一日地独守空房,女儿做不到。我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争取得到。母亲与其担心我,不如好好担心下自己的身体吧!”
李菁菁转身走得潇洒,不成想李母气得倒床后,便再也没醒来。
李菁菁如今想来,只觉得这世上,又少了个跟自己讲“大道理”的人。
母亲走了,最忙的也的确是她,李菁菁一边往家里赶,一边忙命人模仿母亲的笔迹,写了一封感人至诚的信。
信里字字恳切,央求顾远征的母亲,无论如何也要实现“自己的遗愿”,让李菁菁和顾远征成功完婚。
此刻,李菁菁披麻戴孝,脸上却半滴眼泪也没有。她亲自将那封假信,交到了顾母的手上,因为哭不出来,便用手帕捂着脸,装出悲痛难掩的模样来。
顾远征母亲只当李菁菁是伤心过度,一边抱着她安慰,一边心疼地问:“你父亲呢?可有通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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