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了房间,便发现桌上早已摆满好酒好菜。菜肴之丰盛,越发让人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
陆遥歌怎会不了解陆伟章?若按本意,就该让赵老三拿着扫把,将这二人赶回家去……可方才在布铺街上,陆伟章一边哭一边同她说的那些话,让陆遥歌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没有子女生来是不爱父母的。
想起小的时候,陆遥歌也曾绕在陆伟章膝下。陆伟章心情好时,会在傍晚带来从溪边钓的鱼。那时母亲身子还算硬朗,将鱼收拾好,便由祖母熬上一锅热汤,最后撒上葱花、香菜。那汤汁浓郁鲜美,承载着童年有关幸福的片刻时光。
可这样的时光,又是从哪时哪刻消失殆尽的呢?
陆遥歌不知道。
她是恨陆伟章的,可这恨的反面,究竟又是什么呢?
陆遥歌不该同他们过来的。只是因陆伟章说,要让遥欣、耀庭还有她吃上一顿团圆饭——只是因为这一句话,让陆遥歌产生了一丝有关亲情、有关父爱、有关家人和血缘的,若隐若现的幻想。
但当陆遥歌坐在座位上的那一刻,她本能地后悔了。
“遥欣和耀庭怎还不来?”陆遥歌站起身,抿了下干涩的嘴唇,“我还是亲自回家接他们才放心。”
张姨娘却阻拦她,“已派人去叫了,你先坐下来,先吃口饭菜,我们边吃边等他们。”
说罢,张姨娘便殷勤地夹了一筷子三皮丝,放在陆遥歌面前的碟子上。
陆遥歌却没动筷。
张姨娘也没生气,抬眼笑着对陆伟章道:“你快给孩子倒桑落酒,这酒很是清洌醇厚,遥歌定能喜欢。”
陆遥歌蹙了蹙眉,觉得张姨娘没安好心,下意识道:“我不饮酒。”
“还是喝茶吧。”陆伟章顺势拿起身前的茶注子,往陆遥歌的杯里倒茶。
想起今日忙了大半天,又是与面前两人争执,又是走了蛮久的路,陆遥歌的确有些口渴,便捧起茶盏,将杯中茶水饮尽。
陆伟章弯着身子,侧头看了张姨娘一眼,二人相视一笑。
紧接着,陆伟章又往陆遥歌身前倒了杯茶,才坐下来。
不多时,陆遥歌觉得头有些晕,只当是太过劳累,便将手肘撑在桌子上,喃喃道:“阿妹、阿弟怎还不来?”
陆伟章这次没再看陆遥歌,只低头吃起眼前的菜肴,冷冷道:“再等等。”
陆遥歌觉得好生郁闷,目光落在陆伟章和张姨娘身上,头上的汗珠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她手有些微微发抖,以为是饿的缘故,便伸手去勾面前的筷子,却发现手抖得连筷子也握不住,视线也有模糊。
陆遥歌下意识看向陆伟章,声音发虚:“阿弟、阿妹怎还不来?你今日邀我们吃饭,究竟为何?”
陆伟章放下筷子,抬头看她,脸上面无表情,彻底恢复了往日原本的模样。
陆遥歌此时还不知茶水里已下了药,只觉得浑身闷热,她再次站起身,想去开窗户。
张姨娘却以为陆遥歌要跑,连忙站起身拉住她,急声道:“你休想走!”
没有任何抵抗,陆遥歌顺势倒在了张姨娘身前。
“快!快帮我扶着点儿!”张姨娘转头看向陆伟章,纳闷道,“怎这么快就晕了?这迷药也太灵了!”
“你没看她那小身板儿!瘦得跟竹竿似的!哪还有什么抵抗力?”陆伟章拽起陆遥歌的胳膊,一把将人背到背上,又邀功似的朝张姨娘笑,“还是我聪明吧?让你先提议喝酒,这丫头定怀疑你酒里下毒,不肯喝下,我再顺势让她喝茶,她便乖乖听话喝了。”
“知女莫若父啊!”张姨娘露出一抹奸笑,“你快快把她塞到门外的轿子里,若是晚了,李家小姐该着急了!”
“娘子说得是。”陆伟章点头,又不忘体贴道,“娘子忙了这半晌,快坐下享用美酒佳肴。等这顿饭吃完,估计李家小姐的赏银也该到了。”
张姨娘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没想到陆遥歌这棵草竟这般值钱,不仅能还清债务,还能得赏钱,也不枉跟你父女一场。”
“可不是嘛。”陆伟章颠了颠背上的陆遥歌,咧嘴得意,“我先把她送上轿子,回来再说。”
“行,你去吧。”
陆伟章将陆遥歌塞进酒楼外的蓝色轿子里,转身便扬长而去。
轿外站着四位轿夫,陆遥歌刚被塞进轿中,他们便冷漠地抬起轿子,往李菁菁指定的地方赶。
李菁菁家在城西有家客栈,位置偏僻,却是李菁菁父亲平日会见重要客人的地方,轿夫此行的目的地便是那里。
轿子行得并不安稳,左晃右晃。
陆遥歌缓缓睁开眼睛。
那杯茶水没能将她完全迷晕,却让她浑身瘫软、头痛欲裂。
陆遥歌方才不过是略微装晕,却得知了陆伟章夫妇与李菁菁狼狈为奸的真相。
没有任何征兆,眼泪莫名其妙地从眼角滑落。
陆遥歌想抬手擦泪,四肢却根本动弹不得。
她在心底怨自己糊涂,怨自己贪恋那一丝关于亲情的温暖,活像个乞讨亲情的乞丐!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不过是自食恶果!
可怨着怨着,她内心竟又生出一丝释然的畅快。
到了如今这番局面,陆遥歌终于彻底明白,所谓的父女一场,那点虚无的亲情眷恋,不过是梦幻泡影。她的身后,从来都是空无一人的。
只是,陆伟章与李菁菁,到底设下了什么陷阱?
陆遥歌在这头刚被迷晕绑走,之前负责保护她的两个暗卫,也已是鲜血淋淋。他们翻过刑部的墙头,跌跌撞撞倒在顾远征身前。
顾远征正站在院内和李坤议事,见两名暗卫负伤,便知陆遥歌出事了,蹙眉沉声急问:“你们本是身手最好的,怎会落得这般境地?遥歌如今在何处?”
其中一个暗卫艰难抬起头,声音发颤:“是李菁菁……李家竟然豢养北境死士!陆姑娘的父亲和姨娘先前来闹事,混淆了我们视听。一不留神的功夫,一群死士便把我们围住,腰间是李家的府牌!等我们抽身逃出,陆姑娘早已没了踪影……”
“什么?!”顾远征脸色骤变,当即吩咐顾谦,“这两个暗卫伤得严重,你速去寻大夫来!”
顾远征与李坤道别,大步流星跑出刑部大门,打算上马去李府。
可刚出刑部,便有一小厮上前作揖,高声道:“顾公子!我们菁菁小姐说了,您若想去寻她,不必去李府,她在李家茶馆等您。”
顾远征面无表情,侧身上马,直奔李家茶馆。
今日茶馆并未营业,门口有侍女相迎。侍女原本带着笑意,可看清顾远征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冷厉,以及浑身散发的慑人气场时,声音都不禁发颤:“顾公子,请随我来,我们小姐在楼上雅间等您。”
雅间内,李菁菁心情大好,边听乐师弹奏琵琶,边品着茶。她在楼上瞧见顾远征来了,便唤仆人拿了套新的茶具。
待顾远征推门而入时,李菁菁正坐在榻上,巧笑嫣然地望着他,“顾哥哥,你终于来了!快尝尝我们李家茶馆的名茶。”
顾远征却未看那茶一眼,目光死死锁着笑得一脸无辜的李菁菁,面无表情地问:“遥歌在何处?”
李菁菁低头掩唇一笑,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真是奇怪,陆遥歌在哪,你该去问陆遥歌才是,来找我作甚?”
“李菁菁!”顾远征声音冷了几分,“你莫要在我面前装无辜,你该知道,我从不吃你这一套。你伤了我的暗卫,还说此事与你无关?你可知,豢养北境死士,是重罪!”
“北境死士?”李菁菁抬起头,依旧是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顾哥哥说我豢养北境死侍,你可曾亲眼见过?这没有证据的事,我是绝不会承认的。”
顾远征站在房间里,与坐在榻上的李菁菁对峙。
雅间内的乐师却依旧弹着琵琶,奏的是李龟年的名作平沙落雁,曲调本应明快流畅,此刻听来,却格外不合时宜。
顾远征微微侧头,对乐师冷声道:“你出去。”
乐师弹琵琶的手一顿,身子明显发颤,目光却下意识追随李菁菁。
李菁菁笑了笑,捧起手中茶盏,“别听他的,这里我说了算,接着奏乐。”
乐师低下头,不敢看顾远征,身子抖得更厉害,手却仍熟练地在琵琶上弹奏着。
李菁菁笑出声,娇滴滴地看向顾远征,“我小时候,最羡慕那些唱曲好听、奏乐优美的女子,甚至动过想学音律的心思。可父亲阻拦了我,他说这些唱乐奏曲之事,是下等女子为维持生计、填饱肚子才做的活计。我们李家腰缠万贯,根本不需要靠这等下作之法取悦于人。如今长大,越发觉得父亲是对的。你瞧这乐师,明明心里怕得要死,身体颤抖地想要逃跑,却只能坐在房中,我让她做什么,她便只能做什么。顾哥哥可知道为何?”
顾远征脸色难看,强压着怒火,拳头攥得紧紧的,骨节间发出清脆响声,眼神锐利地盯着李菁菁,“我没时间陪你玩乐,告诉我,遥歌如今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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