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铭赢了。
但是赢得比较惨烈。
二人脚下的黄土地面也坑坑洼洼的，像被地鼠钻成筛子的洞洞地。不过与人用锤子打地鼠不同，这是盛铭操控精神触手“地鼠”，从地下钻出，不断暴力接触，试图对哨兵施加精神影响的遗迹残留。
迟滞、误导、感官紊乱……在竭尽所能削弱对方战力的同时，不断给自己创造机会——赢的机会。
盛铭的体术是陶冉、陆青林和万钧教出来的，单拎出来任何一个他都打不过。但，在哨兵被刻意压制、向导被允许用出任何手段的月度测试场上，盛铭拼尽所有手段，第一次从陆青林手里取得了胜利。
与灰扑扑宛如在土里打过滚的向导相比，陆青林浑身清爽，只嘴角被盛铭拳风扫过，擦破了点儿皮。
盛铭倒是差点被哨兵的拳脚招呼得人都快要散架，又因为出汗，灰土在脸上抹得一道道的。狼狈，但又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赢了。
“进步很大。”陆青林不甚在意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继续努力。”
盛铭亮着的眼睛忽然暗了少许，他意识到——陆青林放水了。
隔壁的玉锦珠则是差点儿赢了。
在对战被强行阻停的前一秒，一朵直径近一米的紫色海葵凭空出现在玉锦珠身后。底座紫红，须状的淡紫色触手在空气中无风摇曳，柔软飘逸，想往向导身上探。中间的口器也大张着，准备迎接随时会到来的食物。
海葵带毒，尤其是刺细胞密集分布的须状触手，虽说眼前这朵只是哨兵精神力拟态而成的精神体，但被它蛰/咬上一下，也不会太过好受。体虚脆弱者，因此丧命，也不无可能。
但，在海葵的触手即将碰到向导背部之前，一条灰蛇从天而降，漆黑口腔张开，一口咬在正中张开的口器上。
海葵受到刺激，迅速回拢收缩。灰蛇尾部弓起，点在口盘上，赶在触手彻底合拢前，“嗖”地弹了出去，稳稳落在两步外，正扭头惊骇看来的年轻向导身上。
此刻只有小臂长短的灰蛇，正悠悠缠上向导脖颈，嘶嘶吐信。
玉锦珠惊魂未定，被毒海葵捕食的阴翳未散，又遭剧毒的黑曼巴蛇环绕缠颈。年轻向导僵站原地，一动不敢动，背上不断往外冒着冷汗。
灰蛇贴着玉锦珠的侧颈昂起脑袋，吐出的蛇信尖端几乎要贴到他眼球上，睫毛被碰到，不停颤抖。
一人一蛇的背后，林谊因精神体遭受攻击，已经“呜”地一声晕过去了，眼角还带着没来得及出来的晶莹泪花。
不远处的墨镜哨兵抬脚走近，打量着他，奇道：“这不是挺怕死的吗？”
蛇鳞蹭过皮肤的感觉太过惊悚，玉锦珠抖得根本说不出话。
“怕死还不停给对方下暗示，你不要命了？”
玉锦珠猛地攥拳，指甲掐进手心，盘在颈上的灰褐蛇神也跟着同时收紧。他能感觉到自己说话时，声带振动带来的微微□□感。
他的性命被别人攥在手中，随时可取。
玉锦珠闭了下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报告教官，我，我想赢他。”
鼻尖上沁出的细汗已经凝成一颗小小的透明珍珠，将坠不坠。
“哦。”哨兵教官无动于衷。
玉锦珠掐紧手心，骤然抬头，直视哨兵眼睛，嘶吼一样喊道：“我能赢他！我才不是废物！！！”
这一下太过突然，缠在玉锦珠脖子上的灰蛇也被晃到，顺着往外仰了仰。
“嗤。”哨兵发出一声鼻音，伸出手，灰蛇顺着手臂爬回，消失在衣领间。
“这算什么赢？过家家的胡闹打法，一点实战意义都没有。”说完，非常看不上地转身走了。
倒是一旁观战记录的研究员，抬眼冲玉锦珠露了个赞赏式的鼓励笑容。
玉锦珠白着脸，虚脱回应。
这口气泄下来，玉锦珠当即觉得腿脚有些发软，在他跟个废物一样摔地前，盛铭跑了过来，托住了他。
陆青林跟在盛铭身后，又往前走了几步，伸脚，用鞋尖拨了拨地上歪着的林谊，一脸厌烦，“一个比一个事多，烦死了。可恶的陶冉，这么爱捡小孩倒是自己带啊？一个个的全都丢给我，真是烦死人了。”
“砰！”不明物体忽然从后方甩出，直击陆姓少年脑壳。
陆青林不回头，抬手接住，又一秒丢开——什么玩意儿？这么扎手？？？
陆青林气呼呼的扭头，先扫一眼地上滚落的爆壳毛栗，再抬头，朝着远处怒气冲冲道：“陶！冉！”
人影面目清晰之前，一只硕大金鹰扇着翅膀，先一步低飞靠近，滑过几人头顶时，爪子松开，落了一地的红褐板栗雨。
陆青林一脚踩爆空荡荡只有尖刺的板栗壳，愤慨捂头，暴躁大叫：“你有病吧！”
金鹰落下来，又给了他一翅膀。
陶冉背着手走近，一身黑色作训服，橘棕色的中长发在脑后低低扎起。她上下打量着盛铭，偏头瞪了一眼陆青林，笑着哄道：“铭崽不哭，回头姐姐帮你揍他。”
盛铭：“……”
盛铭微微有些脸红，闷声反驳：“我没有哭。陆哥他……也没有下太重的手，是我自己能力不够，我太弱了。”
金鹰又落，换边又给了陆青林一翅膀。
陆青林抬眼瞪她：“你干嘛！”
陶冉回瞪过去：“平常就算了，正经测试你也不认真？跟别人打你也像今天这么弄虚作假？”
陆青林嘀嘀咕咕，“不放水他也打不过我啊。这叫鼓励式教学，你懂什么？”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盛铭的水磨打法缠得有些烦了，一时半会儿解决不掉，拖着又嫌累，索性稍稍放了点水，想早点结束。
闻言，陶冉直接伸手揪上哨兵耳朵，冷笑说道：“盛铭是向导，向导。你跟向导比拳脚，你怎么这么有出息呢？”
陆青林当即哑火，捂着被拧红的耳朵，蹲一边自闭去了。
陶冉帮着盛铭掸了几下身上的灰，低头教训他：“还有你，你也是个傻的。你是向导，主动学习体术是很好，但不是要你学了去单挑哨兵的。铭崽，你毕竟还是个向导，你要发挥发挥出自己的优势。”
盛铭埋头不说话。
陶冉叹气，转向最后一个还清醒着的玉锦珠，粲然一笑，“干得不错。”偏头再看盛铭，“你也学着点儿。”
陶冉最后打量着地上晕着的林谊，随口问道：“你给他下的什么暗示？”
玉锦珠：“海。”
拟化塑形后的精神体，各类习性也会朝着生物本身发展。
林谊的精神体是公主海葵，是海葵中少有的喜欢阳光和海流的种类，会主动追光追水流。加上没有脑子，在玉锦珠的不断暗示下，先主体一步，自己探了出来。
玉锦珠在躲避林谊时，刻意将动作幅度做得很大，模仿风流水流。现在又是白天，阳光显然足够，当然，实际操作时远不止说得这么简单。总之，幸运的是，玉锦珠赌对了。
只要能撑着扛下海葵的首波攻击，玉锦珠便可以仅凭自己赢得胜利。
“林谊也喜欢海。”玉锦珠又补充了一句。
“机智小玉。”陶冉不吝夸奖。
玉锦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蹲下，和盛铭一起捡满地散落的栗子。
陆青林蹲在旁边，鼻子哼气。
陶冉唇角轻翘，脚尖在地上一提一勾，眨眼便将一枚板栗踢到了陆青林眉前，哨兵抬手接住。
陶冉笑道：“行了，你体术教得也还算可以，奖励你个栗子。生吃很甜的哦，你先尝尝。”
陆青林“唰”地蹦起，怪叫道：“破阵用爪子握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能用脚踢？！这是食物，是食物！！”
陶冉无语，“又没让你吃壳，别这么矫情。”
陆青林额角跳筋：“你说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陶冉懒散搭腔：“我说你矫情又~娇~~气。”
陆青林：“……”
陆青林怒火蓄积——
陶冉招招手：“乖一点啦，快过来帮忙捡栗子，晚上烤了分着吃。这可是我特意给你们带的，剥了一路呢，外面的壳也太扎手了……”陶冉抱怨着蹲下，将躺着的林谊捞到肩上，麻袋一样扛着。
陆青林哑火，挪过去，从陶冉肩上接过林麻袋，“我扛他回去。”
往宿舍回的路走到一半，陶冉忽然回头，对玉锦珠道：“小玉，晚上帮我做下精神梳理？这趟任务出得脑袋有点累，不想喝药。”
盛铭和陆青林同步看向陶冉。
“不是什么大事。”陶冉冲二人摆手，疑道：“小玉？”
玉锦珠回神，点点头，应了声好，有些心不在焉。
陶冉笑了，“也别担心林谊。哭就哭呗，他输比赛哭鼻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反正他和小陆一个宿舍，晚上又吵不到你。”
陆青林的脸骤然黑下一个度。
盛铭想起林谊从小到大的各式哭法，没忍住，偷偷弯了眼。玉锦珠也跟着笑笑，垂下眼睫。
*
烤栗子很好吃。
复盘完白天的训练，盛铭抱着被子，团在宿舍的床上，困得脑袋一点点的，但仍撑着没睡——他想等小玉回来问问陶冉的情况。
他的精神梳理技巧一般，有得选的时候，没什么哨兵会主动找他。
盛铭一直等到了一点过，玉锦珠才轻手轻脚地推门回来。
盛铭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玉锦珠已经三两步走到了盛铭床前，低声道：“哥哥，你最近还是不要找那些哨兵了。”
“什么？”盛铭缓慢地理解了玉锦珠的意思，“哪些哨兵？陆哥他们？”
玉锦珠点头又摇头。
“为什么？”盛铭努力让大脑重新转起来。
白天消耗太大，他又长期将自己的日程排得过于紧凑，实在是困得恨不得当场昏迷。
玉锦珠沉默不语。
盛铭忽然起了丝不详预感。
“小玉，你……”盛铭话没说完，颈后忽然一痛。
玉守福不知何时落在他的睡衣后领处，张嘴咬了上去。玉锦珠的精神体平时也经常往盛铭身上挂，他根本不会对一人一蝠有任何的防备。
“睡吧，哥哥。”玉锦珠伸手接住了闭眼往下倒的盛铭，低道：“你已经很累了，不需要再为这些琐事额外操心，我已经处理好了，你放心就好。”
盛铭意识涣散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玉锦珠说他善良，说他重要。
“哥哥，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
次日。
盛铭醒来时，已近中午。玉锦珠不在宿舍，也不在教室和训练场，但他又提前替盛铭请好了假。
除他之外，盛铭也没有见到三名哨兵中的任何一人。
陶冉任务才刚结束，惯例是会在次日进行完整的任务汇报，不见人影很正常。
但他也没有见到陆青林和林谊。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直到——
陆青林在晚上推开盛铭的宿舍门，进门就道：“林谊被派去出任务了。”
什么？
盛铭被这个消息震在原地，难以置信道：“可他，陆哥你都没到‘毕业’出任务的条件，林谊怎么可能会被……派去出任务？”
陆青林冷笑一声，道：“是啊，我都不够格出的任务，竟然派林谊那个废物哭包去？”
“陆哥，你白天……”盛铭讷讷，有些不太敢问。
玉锦珠直到现在也都不见人影，他……
陆青林烦躁地转身踹了一脚玉锦珠的床，恼道：“白天教官找我是另外的事，跟林谊这事没关系，八成是这白毛混蛋搞的鬼。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暂时谁也说不清楚。”
“陶冉的汇报也还没有结束，等她回来，我先跟她商量商量。你……”陆青林不太熟练地别扭道：“别多想，早点睡。”
一周之后。
林谊回来了，以尸体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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