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村子,更远离营地的某处。
虚拟态的素威蹲坐在一根电线杆顶,蓝眼睛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一公里外正在发生的一切。连接的线缆上并排栖着几只麻雀,同步歪头,好奇注视。
南下的尸潮前端已经抵达,红黑脑袋接连从树林间探头钻出。
它们从地势较低处涌现,不会绕行,只刻板机械地执行着南下“命令”。在行进方向的正前,一条县道安静横亘。
动作是有声音的,何况是眼前如此之多的尸体行进。
远处隐约可闻的嗡鸣骤然变得清晰。在哨兵听力的加持下,盛铭甚至能清楚听到声音的分层——每一只活尸的嘶吼声都是不同的。完好的声带、腐烂的声带抑或纯粹的喉骨锉动、牙齿叩击,这些声音都是不同的。
还有更多的声音,断裂的骨头反复刺穿身上腐肉的黏腻声响、溃烂的脚掌碾过地面碎石枯枝的沙沙咔嚓声、黄绿腐液从尸身上滴落草尖的滚动啪嗒声……
所有的声响都在同时袭来,细致分层又重新聚合,形成一种诡异的共振。在旷野之中,宛如一场巨大的死亡交响乐,连带着空气都为之战栗,渗出不详的铁锈气味。
在心神都被这场死亡乐曲吞没占摄之前,忽的从县道上传来一阵急促尖利的口哨声。
盛铭和无数具腐烂活尸同步看去。
落日如丹,悬在一人身后。
陶冉踩在黑色机车的脚踏上,面朝着尸群方向,放肆呼哨。哨音轻松压过尸群无意识的共振交响。
呼哨停止,尾音未消之时,陶冉维持着站立姿势,一拧油门,如箭般离弦蹿下,笔直冲向尸群方向。
道路两边的树还很新,茎秆不粗,沿路对称种着,彼此间隔很大,既让远处的人看得清楚,也让陶冉冲得轻松写意。略显稀疏的叶片似乎也被哨声惊起,上下左右地摇晃轻响起来。
陶冉头顶,金鹰勾着一大袋不知道什么东西,盘旋降低。
在陶冉骑车冲到尸群面门正前时,一声鹰啼,细微的针刺橡胶之声被谢轶分辨出来。二人注目之下,被破阵提了一路的巨大橡胶水球,开始淅淅沥沥地往下落雨。
浅红色的,近似粉色,还混着一点别的微妙味道。
粉红的细雨从天而降,犹如一层梦幻水雾,轻飘飘地将不断涌现的尸群淋了个大半。捕猎的本能被即刻激起,新鲜、温热又触手可及的食物又在鼻尖眼前一晃而过。
陶冉再次加码,主动在自己的双臂两侧各自划拉开几道裂口,鲜血汩汩而出,诱惑更甚。
她义无反顾地冲进尸群,又在事情彻底失态无可挽回之前,拐弯破开另一条血路,蛮横地冲撞出去。她像疯子,活得没有明天。
“你有病吧!”有人破口大骂。
盛铭是这时才注意到她后座上的另外一人——陆青林。
不同于站着危险骑车的陶冉,陆青林一直坐得很正经。
哈雷脚踏低座椅低而车把高,其实并不适合站立骑行。从县道冲下时,因车体设计问题,早已多次打转在侧滑翻车边缘,全靠陆青林在后座扭来扭去调整重心,方才避免人摔车翻的惨烈结局。
但小陆哨兵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他能接受陶冉突然抽风从坡上冲向尸群,他甚至可以接受陶冉贴脸和活尸比个中指或者吐口蓝烟吹进某个幸运活尸的空洞眼眶。
但无论如何,自己主动在胳膊上拉出刀口之后,还风一般冲进海量活尸群中加倍找死的行为,陆青林!绝!不!同!意!
陆青林暴怒连骂:“你就这么想要找死是吧?!!!”
陶冉哈哈笑着,没有回头。不断加高的机车速度让她的长发狂舞后飘,某根尾端坠着轻盈羽毛的发辫甩动着,轻轻拍在陆青林脸侧,有点疼。哨兵伸手去抓,没有抓到。
“怕什么?”陶冉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全是自信傲气,“有你有我,它们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陆青林瞬间被陶冉面上表情击中,虽然仍是忿忿,但眼神已然软和下来,带着遗憾、怀念,以及期待。
他的咕哝“嗯”声还没从声带处开始震动,发表完狂妄宣言的陶冉便忽然松开了机车把手。
在即将冲破围拢尸群的最后几秒,陶冉站立着,双手高举打开,以一种好似立于山巅,尽享山风美景的肆意姿势,大声喊道:“我们是—自由——的———”
剧烈的车身摇动中,陆青林不容分说地扯她坐下,脸上又白又红。
“闭嘴吧你。”小陆哨兵咬牙切齿,又恨恨地将一个带有小熊耳朵的米色头盔,扣在了陶冉头上。
“回去必须让盛铭好好清清你的脑袋,早中晚一天三次精神梳理,我就不信倒不干净你脑子里的傻逼念头!”陆青林怒急攻心,不察连盛铭也一块骂了进去。
分心对话间,哨兵手上一时失了力道,意外用砍刀劈爆一串靠近张嘴的活尸脑袋。
腥臭尸液溅在他的脸颊侧颈。
陶冉哎哟嫌弃,身子往前,立刻抱怨道:“离我远点,我胳膊上还有伤口呢,别传染我了。”
陆青林暴怒:“陶冉!!!”
“听见啦听见啦,小点声小点声。”陶冉嘻嘻笑着,拧动油门。
深沉的双缸发动机轰鸣声中,哈雷覆满血色与尘土,载着二人,重新冲回高处的平坦县道。
他们身后,滚滚尸潮犹如一条大鱼,被人饵所引,急切追逐而去。
破阵高飞在二人身后,尾随降雨。
县道之上,少数原本停着的车辆早已被哨兵们提前清理过,或推或挪,预先准备出一条宽阔坦路。
但,意外总会发生。
盛铭记得这里,陶陆两名哨兵即将经过的道路拐弯之处,原本停着一辆装满四方玻璃的小货车。货车并未堵在预估的行进路上,所以他们没有额外花心思去进行清理。
只是不知何时,货车后方捆缚着玻璃片的绳索意外磨断开来。车内装载的玻璃全都自然滑落,在路面摔成一万片的晶亮钻石。
碎掉的玻璃渣真的很好看,想必白天来到这里,会看到一幅亮丽如同银河的美妙场景。可惜放在此刻,夕阳映照之下,亮银化为火红,如火浪般摇曳、闪动,颤动不休,似要烧烬一切。
陶冉速度丝毫不减,也不绕行,直直就往那片地面火海里冲。
一切都要燃烧起来了。
蹲坐在电线杆顶的素威不安地动了动,旁边麻雀也被惊飞,四散离去。
二人间的链接太过新鲜,盛铭轻易就感知到了身旁哨兵此刻的唯一一种剧烈情绪——疯子。
盛铭拽拽谢轶袖角,伸手指向虚空某处——陶冉头顶,小熊头盔可爱又瞩目。
盛铭一本正经:“冉姐带了头盔,不用担心。”
他对二人突然遭逢的意外并不担心。盛铭完全相信他们,也信任他们的能力。
盛铭补充:“小熊会保护好她的。”
谢轶一时分不清这向导说的是头盔还是狗熊哨兵。
总而言之……
谢轶低头看向盛铭,道:“计划的第一步,很成功。”
盛铭点点头,忽而伸手捏上了谢轶鼻尖,问道:“为什么不开嗅觉共享?”
谢轶被他提醒,忽的鼻翼紧皱,满脸不爽。
“低头。”盛铭催促道:“我帮你调。”
谢轶这次没再拒绝,低头,二人额头相抵。向导的手捧在他的脸侧,极近距离之下,令人安心欢喜的熟悉甜香,转瞬盖去所有的刺鼻腥臭。
盛铭帮他调整完精神屏障,略一感知,奇道:“你怎么又想亲了?现在不行,虽然计划执行得很顺利,但这才刚开始,不能掉以轻心,你……”
谢轶黑着脸,捂住了向导还在喋喋不休的嘴。
谢哨兵史无前例地头一次共情陆青林。
盛铭弯眼笑笑,脑袋往前,轻轻在哨兵手心贴了一下,通过意识传讯道:“婚礼结束后再补给你。”
哨兵的心跳忽的不受控制,乱撞不停。
在盛铭察觉看来之前,谢轶先一步抱他跳下车顶。
漂亮青年缩在他的怀里,七分不解三分不以为意,“我腿没断啊?”
这点高度,他自己又不是下不来。
谢轶:“……”
谢轶忽然想起陶冉笑吼的那句“自由”,脑子一抽,漠然回道:“抱不抱你,是我的自由。”
盛铭:“……啊?哦。”
“那谢谢你。”盛向导很顺畅地接受了谢轶的离奇说法,从哨兵怀里脱出前,他也跟随自己的“自由”,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谢轶耳垂,眼睛弯弯。
盛铭:“你耳朵红了。”
谢轶:“……”
离计划的下一步还有些时间,盛铭站在车边,回头看了看依旧安静一片的集装箱,犹豫了下,很轻很轻地开口问道:“如果你真的很想的话,两分钟,我……”
谢轶直接扛起还没落地半分钟的向导,打开校车车门,钻了进去。
“一百分钟。”耳廓通红一片的哨兵漫天要价。
盛铭说不出话,背抵在校车座椅的靠垫之上,下巴被捏住抬高,难耐地仰头承受。对亲吻上瘾的,不止哨兵一个。
最后一缕夕阳光照斜斜地从车窗扫进,温柔落在头颈交叠的二人身上。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境况如何,人们都有享受幸福的权利。
亲吻自然也是如此。
在寻常日子,我们普通快乐;在生死逆境,我们偷尝快乐。悬崖舔蜜,活在当下。
“痛……”盛铭轻轻推开合牙作怪的年轻哨兵。
谢轶闷笑一声,从他颈侧抬起,向导白嫩小巧的耳珠之上,印着一个泛红牙印。咬得有点重,隐约沁出几丝血痕。
哨兵挑眉看着他,似在得意。
盛铭捂住自己耳朵,灰眸水润,含着一丝委屈,歉意道:“对不起,下次不捏你耳朵了。我不知道会这么痛。”
谢轶:“……”
谢某人:好难啊,谁家窗户纸这么难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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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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