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好像又生气了。
盛铭有些摸不着头脑,猜测或许是因为精准的两分钟让哨兵有些不满。
但明明是他自己主动停下退开的啊。盛铭看他一眼,心想自己在提出两分钟的时限时,是有做好被哨兵按着再拖一会儿的心理准备的,他真的有留出时间余量……
年轻哨兵的心思实在太过难猜,不过盛铭暂时也不打算多问。他起身下车,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往下推进。
谢轶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瞳孔在暗处微微发亮,盯着向导后颈。二人一前一后地往集装箱区域走去时,塞缪尔的精神体忽然飞了过来。
微弱月光下,本就漂亮飘逸的绿尾蛾更加显得如梦似幻。翅翼轻薄如纱、碧色流转,细长的尾突缀在身后,滑如丝绸,拍翅轻颤间,抖落一串细碎碧光。
幻月停落在盛铭手背,摇动嫩黄色的短触角,轻轻碰了向导一下。
盛铭垂眼温声:“计划很顺利,暂时不用搭车转移。”
盲盒一发抽出隐藏款的大好消息。
幻月兴奋地抖了抖触角,扑腾着从盛铭手上重新升空。它没有立即飞走,反而绕着二人又飞了几圈,洒下更多的碧色光粒,像是祝福。
“谢谢。”盛铭弯起眼睛,回祝他道:“今晚好梦。”
幻月高高兴兴地往集装箱里飞,盛铭转身,身周忽然出现成群的莹蓝蝴蝶,绕他翩飞。
白虎幼崽忽的从半空闪出,眼如铜铃,四肢大张,犹如一张猫饼,唰地撞进蝶群当中。
虚拟态的蝶群视它如无物,在盛铭的驱使下,乖巧地四散离去。
白虎崽还想追着去扑,不防被谢轶一脚踩住尾巴,困在原地,呲牙咧嘴地跳起猫式踢踏舞。
无视白虎崽的扭动挣扎,谢轶看着盛铭,若有所思道:“你不能捏类似陶冉的鹰类精神体吗?”
高飞之后,探查监测范围明显要比蓝蝶大上许多,也更易操控。
盛铭动作如常,语气正常,道:“不能。”
“为什么?”谢轶追问。
盛铭眼里忽然出现短暂的空白涡旋,像是预设好的程序回答般,机械解释道:“每一种生物的拟态精神体,都需要花很长时间的训练掌握。我现在能够熟练使用的,只有少数几种。”
谢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盛铭却说完收声,开始最后检查起身上装备。
谢轶心里有疑,落在向导身上的视线频率自然又高了不少。
盛铭此刻的打扮与寻常哨兵别无二致,黑色作战服、高帮战术靴。明明应该是充满肃杀让人感到敬畏的装扮,偏偏又因领口处露出的一点冷白皮肤,耳垂上的未消红色,额外带出一点只局限在两人之间的暧昧意味。
扣在盛铭腰上的战术腰带似乎也收束得略紧了些,谢轶随意地扫了眼,心想这向导果然确实还是有点瘦,腰都细得有些过分。再有,那双几分钟前还扣在自己肩上的手自上而下地依次点过各处装备,枪械、弹夹、匕首、应急止血药物……
谢轶及时掐断不合时宜的念头,同样冷静地清点起自身装备。
一切检查完毕后,盛铭戴上黑色的全包手套,拉下暗色的护目镜,抬眼看向谢轶,微一点头。
寻常的队内电子通讯被弃之不用,他们间有更好更稳定的即时通讯——精神链接。
谢轶有心想让盛铭跟自己一路,却在念头刚刚诞生的瞬间,又强制将其按了回去。
他是特别的。
谢轶认为自己应当交付给他足够的信任。
“走吧。”谢轶也拉下护目镜,成年体的素威突显在百米之外,回头确认一眼后,当即腾跃奔出。
战靴踩过枯草碎石,飒飒夜风中,二人分头隐入黑暗,各自猎杀。
*
长夜将尽,沉沉墨色转为深浅雾蓝。
在第一缕曙光到来之前,盛铭已经悄悄提着两个精神饱满、双目炯亮的小萝卜候在了教堂里面。
“他俩还没回来?”谢轶同样提着两个,走到盛铭身边。
有点分量的谷小胖在他手里安静不动,圆脸红红,与另一边成蛆扭动,无声狰狞的谢可甜形成鲜明对比。
盛铭摇了摇头,看向谢轶身后。
成年体的白虎素威驮着两个坐姿笔挺,身着纯白缎面礼裙的小姑娘,碎步挪近,肉垫无声。
谢轶随手将两个萝卜放下,跟着扭头去看。
盛铭微笑走近,伸手,让两个小花童搭着优雅落地。
“谢谢盛铭哥哥。”俩小花童齐声脆声,眼睛亮如晨星,对视一眼,一个举高花环、一个捧高手捧花束,骄傲展示。
“锵锵~”骄傲萝卜自行配音。
素威蹲在前面,板着猫脸,胡须抖动。
大猫有点不太高兴,但两位方才从素威背上下来的小乘客则毫无察觉,正紧张地低头仔细检查着手中花环/束。
因为这两样昨天就准备好的“易碎”娇花,素威也跟着受了一路的童言提醒,诸如“走慢一点”、“再稳一点”、“哎呀猫猫你不要突然跳起啦”一类的。
已经在龟速行走的素威:“……”
素威从面无表情到冷若冰霜。
好在两位小乘客全程坐在虎背上,看不到大猫正脸,不然很可能会被吓哭。
盛铭看它一眼,伸手搭了上去,五指被虎毛淹没,来回轻滑。
白虎绷着的严肃表情逐渐变得放松,喉咙里则矜持地压着隐隐的打鼾声。
盛铭忽然转头看了谢轶一眼,对视两秒,哨兵率先移开视线。盛铭弯眼,伸手揉上了大猫耳后。几下之后,素威彻底放松下来,并爪趴下,长尾在身后愉快轻甩。
被谢轶一路拎来的谷小胖也慢吞吞地挪了过来,试探着在素威身旁蹲下,圆脸更红,不时将渴求希冀的目光投向谢轶。
谢轶假装察觉不到,专心低头和谢可甜拌嘴。
谢轶皱眉打量:“你最近是不是又吃胖了?提着怎么这么费力?”
谢可甜叉腰反驳:“我没有,你才胖!你又胖又坏又讨厌!”
在盛铭帮着两个小花童进行最后的检查时,被他先行带来的小宇也挪了过来,在谷雨旁边蹲下,慢慢道:“早上,好。”
谷雨恋恋不舍地从威严白虎身上收回视线,反驳道:“笨蛋,什么早上,天还没亮,现在明明就还是晚上。”
小宇一呆,求助地看向盛铭。
盛铭摸摸小孩脑袋,认真道:“很快就是早上了。”
小宇抿唇微笑,另一个跟小宇同时被提来的小萝卜也蹲了过来,三个小男孩,整整齐齐地蹲在素威一侧。
素威:“……”
素威调整了下趴姿,转向背对三人而趴,尾巴也收回不再乱甩。
出于多方面因素考虑,这场婚礼,他们并没有将所有的小萝卜都带来参加。营地内配有双向的电子通信设备,简文睿和塞缪尔的几个学生还留在那里,负责照看剩下的小萝卜群。
除了暂时还没赶回来的陶冉和陆青林,预定的观礼人群已然全部就位。盛铭和谢轶对视一眼。
盛铭的重点落在哨兵的面部情绪上,与他不同,哨兵则是迅速不显眼地将盛铭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属于夜晚的染血黑衣已经被向导彻底脱下换掉,但谢轶鼻尖还能闻到一点盛铭身上沾着的烟火气,很淡,是布料血脂焚烧之后的味道。
谢轶转开视线,正逢塞缪尔从教堂侧门探头进来。
塞缪尔指了指天,道:“差不多是时候要开始了,还要等等他俩吗?”
盛铭摇摇头,道:“直接开始吧。”
分开行动前,陶冉特意交代过他,不能误了吉时。
在吴晴“早办早结束”的强烈要求下,一应流程简化,吉时则定为昼夜交接的临界点——黎明。
吴晴的考虑纯粹出于实用角度,她知道有小朋友的参与,也知道婚礼的后半程可能会有零散活尸的突然造访。
若非从未听说过哪里有晚上结婚的习俗,吴晴可能更乐意一切都在方便隐藏的黑暗中进行。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额外对任何人产生一丝一毫的伤害可能。
几方拉扯之下,塞缪尔居中调和,最终定下了现在这个时间点。
塞缪尔极具说话艺术,“夜晚活尸行动缓慢,卡在天刚亮的时候,即使周围有零散活尸靠近,借着天色和地势,也方便遮掩。而且,”塞缪尔笑了笑,狡黠道:“在象征一天初始的晨光下交换誓言——曙光盟誓,也很浪漫美好,不是吗?”
陶冉心服口服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彻底同意。陆青林则被神子向导张口就来的强行附和彻底酸倒牙,嫌恶地转开目光,一眼都不想多看。
最初提议的吴晴愣住,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身旁的潘冲则是一脸“什么时辰都好”的老实表情。
盛铭认真附和,“黎明好。”
谢轶懒散,“同意。”
……
笼在教堂头顶的雾蓝又浅上几层,残星隐去,地平线处开始渗出橙色霞光。一切准备妥当的两个小花童也被塞缪尔招手带走,消失在教堂门外。
盛铭和谢轶各自落座,盛铭坐在靠近教堂的大门后方,谢轶坐得则要靠前一些,大跨几步就是另一个侧门。
四个小萝卜也在婚礼台的侧边站定,清清嗓子,激动地注视着后方的紧闭大门。他们都是白城唱诗班的一员,这场婚礼的入场音乐,将会由他们四个合唱而成。
陶冉和陆青林给这场婚礼开了个好头,其余人则在试图将这份好运延续到婚礼礼成的最后一刻。
短暂放松休息后的素威又被哨兵悄声派出,与盛铭分出的几只蓝蝶一起,四方巡视。
塞缪尔和潘冲已经在祭台边站定,着装正式。教堂内重新安静下来,坐在前面的谢轶听到什么,冲着几个小萝卜比了个开始手势。
谢可甜神色一凛,左右拉拉小伙伴的衣摆,齐声唱了起来。
门轴转动,修缮过的教堂大门缓缓朝内打开,将亮不亮的朦胧天色中,走近两道小小身影。踩着一同泻入室内的微弱晨光,吴晴轻盈缓步轻移。
陶冉为她选定的是条一字肩的轻婚纱,袖口在小臂处轻盈蓬起,像待放的白花苞。婚纱的后摆也没有长到拖地,落下时只垂到吴晴脚踝,前侧稍短,裙摆垂坠,犹如一朵倒扣下来的马蹄花,洁白优雅。
精心编制的花环轻轻压在同样简约的头纱之上,临时画就的妆容之外,吴晴只又戴了一对珍珠耳坠。她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陶冉极力推荐的白色细跟高跟鞋,此刻踩的是一双擦得干净的系带黑色马丁靴。
吴晴走得很稳。她没有亲人兄弟的挽臂伴行,但她依旧手捧鲜花,踩在花童洒下的花瓣路上,走得很稳。
她走过正面注视着她的盛铭、谢轶,走过为她倾心伴唱的小小合唱团,吴晴独自在祭台前站定,玫瑰金的晨光从头顶的大洞处斜射洒落,落在她的肩头。太阳停驻在她的锁骨凹陷处,留下一汪小小的金色黎明。
吴晴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这样的巧合实在太过美好,清脆的童声合唱之下,轻易让这对新人提前红了眼眶。
盛铭在台下微微笑起。
此刻让晨光巧妙泻入的房顶大洞,是陶冉特意踩点掏出来的。日出的时间可以预测,初升的太阳照射角度同样可以测量。
陶冉提前算准了新娘的站位,在督促盛铭和塞缪尔修缮教堂室内长椅、大门之际,自己亲自动手,为他们准备了一份伪装成天意的赐福礼物。
塞缪尔自然不会刻意揭穿,他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惊喜,继续推进流程。
誓言交换,戒指互戴,一切都在金色的晨光下浪漫进行。
台下,盛铭不知道打哪儿摸出来个拍立得,举在眼前,轻轻按下快门。
除了在场的三名天启者,没有其他一人注意到分别落在他们肩头或头顶上的莹蓝小蝴蝶。普通人是看不到虚拟态精神体的存在的,此刻,莹蓝蝴蝶正在规律地用触角轻点人类皮肤。
盛铭做不到盛谨行那样大范围的修改实时感知,但面对六个全然信任他的的小萝卜和两个普通人,他还是可以做到为他们短暂滤去一些外界的干扰信息。
陶冉和陆青林正在迅速赶来的路上,许是途中出了一点意外,二人身后,还紧紧跟了波接近百数的活尸“宾客”。
这并不是什么很难处理的事情,只是远处隐隐传来的动静会给这场理应完美的婚礼带来一点额外波动。
今天合该是一切美好的,所以在盛铭放出虚拟态的蝴蝶精神体时,塞缪尔默契地配合了他。
他们一直希望吴晴能在这座小小的村镇教堂里,获得一个完美的新婚开始。
台上,塞缪尔口中的“曙光盟誓”已经进入尾声。
塞缪尔合上手中经书,在越来越响的异类宾客吵嚷声中,微笑宣布道:“现在,新郎可以……”
毫不起眼的微小变故在此刻发生。
伪装成天意的赐福晨光中,轻飘飘落下一尾透明物事。金光斜射之下,犹如颤动的金箔,飘洒落下。
盛铭恍惚间以为是陶冉的另一重惊喜准备。
直到那团金箔在与吴晴擦肩而过时,扭动一下,忽的贴上新娘的光裸肩头。金色褪去,转为青白色的蠕动虫体。
是蚕!不对,是虚拟态转为实体态的蚕类精神体!
想到某种可能性,盛铭蓦地睁大眼睛。声带在大脑的紧急指令下开始震动,但在声音发出之前,盛铭眼睁睁地看着两只、三只、十只、无数只透明蚕体从头顶破洞落下,洋洋洒落在新人肩头。
塞缪尔因为离了几步,意外避开了这波蚕雨。
“别碰!”盛铭惊惧喊道。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无数只透明桑蚕在触碰到人体的瞬间转为实体态。实物具有触感,吴晴在听懂喊话之前,已经下意识地抬手,从头纱中摘出一只成体白蚕,举到眼前。
白蚕昂起浅褐色的头部,在空气中来回扭动。它不会发声,但仅是手中的软体触感以及它的挣动动作,就足以让上一秒还处于梦幻欢乐中的漂亮新娘因恐惧而五官扭曲。
白珠在耳畔剧烈甩动,尖叫即将脱口之前,吴晴又同时察觉到了肩上、脸上,还有身上各处传来的麻痒不适之感。
她没敢低头去看,余光只能瞥见身前白花花的蠕动一片。她也无需去看,因为与她对面而站的潘冲身上,也已经是满头满脸的蠕动白蚕了。
恐惧再也压抑不住,吴晴当即爆发出这辈子从未听过的恐惧尖音,身体剧烈抖个不停。潘冲也不停哆嗦着,紧闭着嘴,伸手胡乱地抚上新娘侧脸。
附着于皮肤上的白蚕被他挥落之际,吴晴的脸上,也不断冒出点点的流血小口。
“别怕别怕别怕别怕别怕……”新郎嘴唇挤开一条缝,话语含糊不清。他猛地晃头,甩掉差点将口器探进口腔的脸上白蚕。
离得最近的谢轶迅速冲了过来,黑靴踩过满地的蠕动白虫,发出咯嘣脆响。
*
教堂之外,与陶冉和陆青林所在方向相反的遥远某处。
一个臃肿人影踽踽独行。他的身体,被两种微妙不同的白色所覆盖,白蚕和与腐烂伴生的白蛆群,交替在他的体表涌动不休。
他的行进前方,蜿蜒着一条由透明白蚕组成的指引之路。
这是一个被感染的向导,一个拥有蚕群精神体的高级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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