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宁抱了一会还是放开了。
威尔公馆损坏后，原本的宾客都迁到了此处，这里人多眼杂，曲宁不想两人亲近的行为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
他靠着亭柱边缘，坐在了栏杆上，看靳向原还拿着那只玫瑰，随着他双手交叉于胸前的动作从手臂的缝隙中直直地支愣出来，像从他身上长出来似的，曲宁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人比花娇”四个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靳向原不明所以，曲宁摇摇头没有解释，继续说：“那天从你的创造空间离开前，我说要送你礼物是真心的。只是后来我偷偷在模拟训练场‘鬼混’被父王发现了，他一气之下直接销毁了接入舱，我就没能再去找你。
“接入舱是布莱文送给我的，说实话，布莱文对我一直都还不错，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喘息放纵的机会都是他帮我争取来的。我体能成绩一直不好，布莱文以帮我提升成绩为由才让我有机会用接入舱，一开始，父王他们不知道实际情况，还以为我在其中独自刻苦训练，放任我用了好几个月。”
曲宁可惜地叹了一声：“但我那时年纪小，藏不住事，时间一久就露出了马脚。一个死气沉沉的人莫名其妙变得有活力许多，父王和教父自然觉得奇怪。直到最后见你的那天我都还以为自己掩盖得很好，事情败露后，连带着布莱文都被关了一个月禁闭。”
靳向原不解：“你确实在训练，为什么受罚。”
“因为事情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曲宁无所谓地笑笑，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的人生从被指定为斯坦欧莱顿家族的继承人开始，就已经完全无可更改了。父王和教父对我成长的每一步都有严格的规划，包括我应该与哪些人来往……所以他们不允许我和他们选定名单之外的人走得过近。”
“艾利昂帝国的运作自洽了几百年，早已不缺一位有独立思想的国王，只是缺一颗可以镶嵌在王冠上的宝石。他们希望我是一块好雕刻的坯料，能够安静地呆在那里被他们塑造成完美的样子。
“所以得知我在模拟训练场里认识了很多人，甚至还有交情比较好的朋友时，父王勃然大怒，他认为我被带坏了，会乐不思蜀，会从此就成为一辆脱轨的列车，无法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去。”
尽管曲宁如今能够轻描淡写地谈论这些，但西尔充满控制欲的威严形象在他的只言片语中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可想而知，在这样一位父亲的管教下，他的生活该多么了无生趣。
曲宁：“之前我还在这边的联邦贵族学院学习的时候，你问过我为什么那么担心在你面前犯错，还记得吗？”
靳向原说记得。
“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现在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我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潜意识里觉得犯错等同于惩罚，我害怕那样的结果，因此不惜撒谎的代价也要给你留下‘完美’的印象。”
同样是十四五岁，对于被关在艾利昂帝国的那段日子，曲宁的回忆里只剩下留着探视窗的漆黑小屋，其他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但和靳向原在一起的记忆却连每个人的表情都记忆犹新，好像一闭眼还能回到那个充满阳光和花香的下午，他惴惴不安地跟在靳向原的身后，如临大敌地等待裁决。
靳向原回想：“你当时哭得很可怜。然而我只是说了你两句，甚至还没有责备你。”
“我的反应有这么夸张吗？”曲宁忍不住笑，“可我怎么记得自己只是擦了擦眼睛。”
“从心理上来讲，人会模糊自己认为狼狈的记忆。”
靳向原不知道曲宁受过的创伤，所以过去经常对于他过分的忐忑感到费解，他诚心反思道：“抱歉，我当时不能感同身受，想必对你进行了傲慢的说教。”
曲宁摇头，“不，不必道歉。我从没有在你身上感到过傲慢，你当时说的都没有错。只是我这个人已经被教坏了，哪怕你苦口婆心地告诉我怎么做一个正常的人，我也学不会。哪怕那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我也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只是伪装得更好了。”
“那如今呢？”
曲宁愣了下。
靳向原看着他说：“如今你怎么变了。”
曲宁认真沉思了几秒，“一个原因是……我恢复记忆后，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实不一样了。”
“但别人不一定这么觉得。”靳向原很客观地说。格岚知道曲宁在追求他时，反应不可谓不惊讶。
“别人的看法……”曲宁刚想说“对我而言不重要”，但他又顿了顿：“你很在乎吗？如果我给你带去了困扰，我——”
“我没什么感觉。”靳向原很快答道，“但你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曲宁承认，“我确实不在乎。”
他陷入回忆，轻声说：“布莱文掌权后，父王缠绵病榻，一天清醒不了多久，我才终于获得了自由。可十几年的生活突然改变，我像是掉进金矿的穷鬼般找不到方向。
“我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尽管如此，我第一件事也是抛弃以前的身份，去过普通的学生生活。如果我在乎所谓的名声，当初就不会那么做。
“你也教过我的，人一定要学会怎么爱自己，才能理解其他更多更深刻的东西。所以我不再为别人而活，一直在试图正视自己的内心，问它想要什么。二十年前被关在笼子里时它会说是自由，获得自由后它得寸进尺地想要找到人生的意义，偶然来到你身边后，它就日夜不停地在我耳边重复——就这个了，我想要这个人。至于其他的，都无所谓。”
又来了。
曲宁重新回来后的告白总是热烈得令人咋舌，就像他摘下来那支盛放的玫瑰一样，必须鲜明得让人能一眼看到。靳向原没有抬头，过了会儿：“另一个原因呢？”
“另一个原因啊……”曲宁拖长尾音，直到靳向原抬头看着他，他才在四目相对后微笑，“那就是我意识到自己不改变的话，将永远无法跟你在一起。”
靳向原露出不太能理解的表情。
曲宁问：“你会喜欢原来的我吗？”
靳向原还没回答，他就已经自己抢答了：“肯定不会。一个对你毫无吸引力的人，你有什么理由去喜欢呢？”
靳向原：“人与人之间建立关系并不一定需要理由。”
“你也说是‘关系’了。‘喜欢’属于关系中的一种，不完全等同。你将以前的我当做家里的一份子，可能会充满责任心和保护欲，这是一种‘关系’，但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关系。”
“我想要的那种……它不一样。”
曲宁说着站起来，靠近靳向原，将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上，里面是正在搏动的心脏。靳向原没有躲，曲宁维持这个姿势仰头看他，露出一种温驯的姿态，说：“爱是用心，心就在这里，不需要理由。
“但爱的产生却是心动。心不会无缘无故异动，所以它一定需要理由，哪怕这个理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无法用语言来解释。”
“……”
曲宁笑眯眯地：“有在乱跳吗？好像没有。但……是不是快了一点？”
他又露出了然表情：“你果然比较喜欢打直球的人，对吧先生？”
靳向原没说话，过了会儿，他轻轻拿下了曲宁的手。心跳有没有快一点这种事，他其实感觉不太出来。靳向原的情绪常年稳定，所以情感产生波动的阈值很高。他对此不敏感，但曲宁说是那就是吧。
他将曲宁从头打量到尾，在脑海中分析了一番，突然说：“你是不是有恋父情结。”
曲宁呆住：“什么？”
“从小缺乏父亲的关爱，因此在这方面存在需求缺口。”
曲宁哭笑不得：“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总结出这个？”
“只是合理推测。”靳向原淡淡道，“之前布莱文也和我分析这种可能性。”
“怎么还有他的事？什么时候？”
“你被他接走后，第一次会来找我的时候，我跟他在终端上讨论过这个问题。”
曲宁咬牙切齿：“你不要听他胡说——”
看着曲宁怨气冲天的表情，靳向原没来由地忽然想笑，并且确实轻笑了一声。
“那我姑且认为没有吧。”
“本来就没有。”曲宁郁闷地反驳，“我最初喜欢上你的时候你也不是老头子吧？”
靳向原没接这话。他换了个话题：“所以你说好要补偿给我的礼物呢。”
“你说在模拟训练场里欠你的那个离别礼物？”
他“嗯”了一声。
曲宁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靳向原：“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不会还没发现吧？”曲宁笑着双手抱胸，“我已经补给你了啊。”
靳向原蹙眉不解。
“前两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每个盒子的最底层，都有一枚袖扣，合起来……刚好就是一对。”
在靳向原意外的眼神中，曲宁笑了笑又说：“那是我母后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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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你是不是有恋父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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