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雍阳上来后,车夫得了令,一声长喝后挥动马鞭,车辕转动,浅白骏马扬蹄踏上青石板路,靛蓝华盖下悬着的铜铃摇晃作响。
车厢里,薛时依一眨不眨地盯着薛雍阳,看得他不自觉掸了掸衣袍,疑惑发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扬起笑,“跟殿下那边谈得怎么样?”
“一切都好。”
薛雍阳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她的神情,未见异色,心下稍安。
“那就好,”薛时依揉了揉眼睛,“看来你和陆成君关系还挺好的,我记得前世去江南后,你们也常有信件往来。”
“上辈子家里出事后,我离了京,爹也不做官了,只剩你一个人在大理寺任职。本来以为薛家就此没落了,但熟料太子回京后,我被封了县主,你也连连晋升,位极人臣。”
“薛氏气数不错,对吧?”
这话意有所指,但薛雍阳早已倚着软枕阖上眼,神态疲倦,懒洋洋地哼唧一句应了她,“嗯嗯,都是沾了你的光。”
薛时依嘁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半晌,佯装假寐的郎君悄悄睁眼看了一眼小妹,心里轻叹。
这些时日里,他总是愧疚的。
初听闻时依说起上一世被迫嫁给陆成君时,爹娘对于二皇子的暴行满是愤懑,只有他在惊怒之余,浑身冒了冷汗。
薛雍阳疑心二皇子如此不留情面地对付薛家,可能不仅出于爹的中立,还因着发觉了他一直暗地站队太子。
这事如今注定得不到答案了,猜来猜去也没有意义。只是毋庸置疑地,时依挨了无妄之灾。虽说嫁的不是旁人,刚好就是陆成君,他信得过此人,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总归让薛时依受了委屈,这是他的过失。
薛雍阳烦闷地捏了捏眉骨,心下微恼。
啧。
为何陆成君没有重生?
*
千百年来,百姓最在意的不过吃穿住行。如今京城生意最好的店铺,也不外乎酒楼食肆、衣铺布庄等。
今日和哥哥一道去过坊市后,薛时依并不意外地发现,在这几种里薛家所置的铺子都排不上号。
回府时,薛雍阳问她:“你意下如何?”
薛时依沉吟片刻,开口:“情况不算特别好,但也不是无力回天,先交给我吧,你等着就好了。”
“那些新买的铺子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当然是做香料生意。”
薛时依笑着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香料?”薛雍阳对这小把戏轻笑一声,抱臂思索,“可我朝百姓用香并不多,平日里除开入药,祭祀,似乎便没了别的用途。偶见人佩香囊,但里面放的香料也很普通,气味并不特别吸引人。”
“你说得不错,一开始是这样。”
“但你别忘了,这几年长公主镇西捷报频传,西域商道逐渐稳定下来。最多一年后,大批胡族香料商队就会入京,他们会带来许多中原没有的香料香方,到那时香料生意便一下兴盛起来,香品香具等一应事物风靡一时,供不应求。”
薛时依打算先将家中置业接手,然后再额外做些香料生意。她要提前联络上域外商队,率先在京中开起香料铺子。
上一世的香料贸易在短短几年内便达到鼎盛,在她的印象中,那时香风满街,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平民百姓,皆佩容臭。
贵人小姐们喜用香露,伴着胭脂水粉一起梳妆,甚至圣上居所,也有一抹香从早燃到晚。
每逢有了新的香品,香料铺子前总是要排起长队的。世家宴会上,熏的若不是时兴的香,是会被人觉得礼数不周的。
这股香潮从薛时依及笄之年开始,到她十年后归京时仍未退去。
既然如此,不能错过。
*
学假结束后的第一日,薛时依仍旧早早到了书院。她养成了早起温书的习惯后,到点便睡不着,索性沿袭了薛氏子弟勤学的美德。
走进学堂时,角落里窝着的身影又撷住了她的目光。
游芳雪又趴在书案上睡觉,之前赠给她拭汗的素白罗帕被她一丝不苟地叠放在桌角。
一连好几日,每次薛时依到学堂,总能瞧见她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
明明刚开学那几日游芳雪还不是这副惫懒模样,如今来得早却不是为了读书,更像是完成什么任务。而且不知为何,她直觉游芳雪像是在逼自己比她来得早似的。
薛时依看得久了,趴在桌上的人有所察觉,抬起头来。晨光温和如水,浸透书堂,四目相对间,薛时依歪了歪头,温声问好:“早。”
游芳雪神色还带着睡不醒的烦躁,她钝钝地反应了几息,才慢吞吞回了一句,语气冷淡。
“你也早。”
旋即,她又重新把头埋进臂弯,在薛时依听不到的地方,叹了一句报应。
如今这一切都是她看陆成君热闹的报应。
落座后,薛时依回味了方才那句话,活了几十年,她不至于听不出其中藏着的不悦。
她微微侧头,余光望了游芳雪一眼,复盘起这几日在学堂里做过的事,不觉得自己有过错。这几天她一心扑在读书上,余下时间都紧锣密鼓地忙着预防未来的灾祸。
除了那日与陆成君说了几句话,难道对方因此心生了不满么?
这世上的善意恶意并不都需要坚实的理由,薛时依不会为这些琐碎的事神伤,只是不希望第一个在千山书院与她起冲突的是游芳雪。
罗子慈来学堂时,其余贵女也到得差不多了。夫子还没来,学堂里似落满了好鸣的鸟儿,被雨淋了一样吵闹,她目光滑过高髻粉面的女郎们,落在窗边垂眸执书的玉人身上,不自觉扬唇。
她从前不喜欢早到书院,却因为一个人觉得以后可以早来。
“我来的路上遇到教习,她说小测答卷已改完了。”
罗子慈坐到薛时依身旁,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这么快?”
薛时依果然被吸引,放下书卷,“这么快?”
她点头,“等夫子一来,就会立马将批过的考卷发下来。”
薛时依闭眼,双手合十,小声开口:“希望至少得乙。”
她还是有些没底气,罗子慈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当然会了。”
第一堂课的夫子不是学院里的夫子,而是来讲学的年轻士子,虽是男子,却生了双勾魂的狐狸眼。甫一进门,他便欢快地抱着考卷分发给众人,笑容里满漾幸灾乐祸。
“快瞧瞧你们各自的考卷,我抱了一路,可辛苦了!”
像是路边高声吆喝着兜售杂货的漂亮货郎,很热心肠,就是有点不顾学子死活了。
这个人是薛时依极熟识的,也是她来千山书院的原因之一。虽然已十年未见了,但是一看到他便能忆起姓名——沈令襟。
薛沈两家私交甚笃,他更是哥哥的莫逆好友。薛雍阳与沈令襟年纪相仿,打小就玩得好,薛时依幼时看过他俩一块儿翻墙去茶楼听戏,那时若不是薛雍阳拦着,他还打算把才几岁的薛时依也揣去。
沈令襟为人开朗善谈,又俊美风趣,是这一代青年才俊里的佼佼者,眼下任职于御史台,前途光鲜如锦。
但就在今年,他死于一场说来可惜的意外。前世薛雍阳沉郁了好长一段时间,从此听不得沈令襟的名字。而且薛时依记得,多年后大理寺厘清真相,天下人才知晓那原是场谋杀。
小测成绩一下来,学堂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私语,夹杂着低呼或叹气。
考卷发到书案上了,薛时依将夫子批了成绩那面哗地一声翻过去,闭上眼,不愿直面。
沈令襟正四处溜达着,眼尖地瞧见这一幕,立马伸手帮她掀考卷,笑没了眼,“有什么不敢看的,我帮你看——”
“瞧,多好,你得了甲呢!”
他举起来端详几眼,“几学堂加起来得甲的人双手便数得过来,上甲更是只有两位,这成绩已经很好了。”
“真的?”薛时依松了一口气,连忙接过考卷。
果真是个末甲,龙飞凤舞地书在卷首,赏心悦目。
“安心吧,你们的考卷都是陆夫子批的,经了他的手,肯定不会有错。”
薛时依指腹轻抚过那批着末甲的地方,的确,她认得出这是陆成君的字。
罗子慈也是甲,朱红的一个上甲。
“给我垫底?”
“只能拿乙?”
两人把考卷摆在一块,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不知道另一位上甲是谁?”
沈令襟朝书堂角落努了努嘴,眉眼弯弯,“喏,在那儿。”
薛时依顺着望过去,不出意料地看见了游芳雪。批着上甲的考卷被她放在一旁,主人正心无旁骛地温书,静若幽兰,周遭的嘈杂与她格格不入。
薛时依移回了眼。
她又想起晨时那句不善的早。
翌日,薛时依到书院时初晓未破,比她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早。
她生性坦荡,不是喜欢纠葛的人,今日打定了主意要向游芳雪问个清楚。选在只有她们两人的早晨,也不会显得自己仗着权势欺负了对方。
在她记忆里,游芳雪并非是个刻薄无礼的女子,相反,她知书达礼,温柔似水。
薛时依想知道自己何处开罪了她。
很巧合地,刚踏进书院大门,薛时依就瞧见了游芳雪。她们相隔不过几步,正好可以一道走去学堂。
“游——”
薛时依开口欲喊住她,但不料,游芳雪一见了她就跟见了鬼似的,一溜烟地往前跑。
这是为何?
薛时依惊愕地止住话语,随即也迈步跑起来。
她要问个明白!
(2025.04.28)2025字
(2025.09.19)318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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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榜单前修不完了,不是感觉,是确定。
修文是为了把时依描写得更聪明,回看时觉得有些地方总把她写得有点呆呆的,这很坏。
有些时候显得不果断是因为她总是不会抱着坏心,当时写人设时想到的是那句“”一念慈悲万缘生”,
如果后面觉得她呆呆的,请不要怪她,是因为我还没修完文[爆哭][捂脸笑哭]我赶在明早前先把称呼修完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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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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