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风萧瑟,冻意渐浓,偶尔闪过一两个人影,屋内烛光昏黄,门槛前湿了一大片。
茶叶是今早泡的,不知道冲了几道,此刻入口茶味几乎没有,放着花瓶玉器的架子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书案有些凌乱,文书奏章散落了一地。
玉石灯台被高温炙烤产生了许多裂痕,原先盛水的白瓷笔筒里插着好几只“呲花”的毛笔。
花鸟屏风前,宝集背着手踱步,听着屏风后面的动静,说道:“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只是,褚垣......”
“失败了?”
轻柔温润的声音从屏风后骤然响起,宝集驻足说道:“不知道是怎么的,卫涂好像早有预料,在宴后就立刻将褚垣带走,我们错过了时机。”
灯花哔啵发出细微的响声,屏风后的人思考良久说:“既然如此,卫涂也不必留了。”
宝集神情一愣,对这话有些出乎意料,思索一会儿说道:“何种死法?”
屏风后的人却不再回答。
妖类不知深浅,徐禾学扯符箓的动作固然爽利,但进去时小心谨慎,五花大绑的钟灵蜷缩着发出野兽的呜咽,徐禾学停在半步远之外,探着身子细细观察,他伸出手,手掌流转着浅青色的炁,不一会儿似有什么发现,在钟灵前蹲了下来。
卫修远看得胆战心惊,他站在牢门口,瞧见徐禾学在钟灵腰间摸索一会儿拿出个小小的护身符,而后揭开之后仔细查验一瞬便皱起眉头。
见他神情凝重,卫修远开口说:“这应当是谨言道长的献礼,嗯......平安符,可是有什么问题?”
闻言,徐禾学缓缓摇头:“这符上的的咒的确有祈福驱邪的作用。”
“驱邪......难道说,昭仪真的是妖?”
“这......”徐禾学低头看了眼钟灵,抬头回答道:“驱邪效果不甚强烈,也没有能让妖显形的作用。”
卫修远折腾一晚也有些急了,说:“昭仪究竟是不是妖?”
“嗯......”徐禾学一时无法下结论,他垂头沉思片刻问道:“卫大人,昭仪是在酒宴上化了妖,可否带我去摆宴宫殿瞧瞧。”
事关重大,卫修远第一时间就将懿德殿封锁,此间一切事物摆放仍维持着事发时的模样。
熟悉的味道钻入鼻腔,徐禾学走到钟灵就坐食案,端起金瓷碗中盛着的冷汤,鼻翼微动,伸出食指轻点浅尝了几口,又走到皇帝所坐席位,同样尝了尝碗中的汤,眉头一皱。
看见徐禾学的表情,卫修远从袖口内袋摸出银针分别伸入两碗汤内,片刻后取出,却见银针并无变色,他看向徐禾学,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汤中并未被投毒,”徐禾学放下汤碗,说道:“只是汤中被加入了一味东西,我从未接触过。”
“不是毒?”
“嗯,这东西并无害人的作用,只是我的确不知道这是什么。”
“而且很奇怪是,在牢中我察觉不出钟灵身上的妖气,或者换句话说,”徐禾学摸着下巴仔细分析,推论:“已经化形的妖,妖气不可能像她这么......浅?她的妖气非常的表面,甚至不如现在的你。”
“也就说,她不是妖?”
“但是,”又是一次转折,徐禾学说道:“我从未听说过有能让人变成妖的方法。”
“唉——”卫修远捂着头长叹了一口气,结果折腾了这么久却还是一无所获,“结果还是没有结果。”
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钟声,原先只被微弱烛光占有的懿德殿,逐渐变得明亮,徐禾学脸上的无奈也清晰可见。
“天亮了。”卫修远轻声开口,徐禾学抬头看向殿门外,天边泛起鱼白,宫中稀稀落落的人影,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徐道长,事已至此,未避惹人口舌,在下送你离宫。”
没有时间了,徐禾学从腰包掏出小瓷瓶,将碗中冷汤灌了些进瓶子里,用力压紧瓶塞,卫修远平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最终甚至握住了徐禾学正将瓷瓶放回腰包的手。
“徐道长,”卫修远紧蹙眉头,眼神中满是担忧,“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放心,”徐禾学挣开手,向后退一步,神情一改无奈说道:“我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只是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绝不可让任何一个人枉死。”
“来不及,”卫修远说道:“再有半个时辰钟灵的判决书就会着人下达刑部,你即便是找到了证据,证明钟灵不是妖,但君子一言,皇命覆水难收。”
尚未退去青涩的脸庞,眼神倔强地说道:“总得做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我在广才门等你。”卫修远眼神坚定,沉着开口,“你要快,马上就要天亮了。”
“好。”徐禾学应声向门外快速走去,拐入来时的转角,身影消失不见。
天大亮,日光照进来印在地上成了一个方,卫修远站在方里,被门框在光里。
天边泛白,徐禾学走出皇宫,脚步越来越慢,脸上的表情逐渐被迷茫淹没,他站在原地呼出一口白气。
“没有时间了,再回山也来不及了......”
他喃喃道,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如今青羊外出,能帮他的只有一个人......
柔和的光雾在手掌心泛起,体内两股不同的内力相撞,燥热从丹田蔓延到天灵盖,不多时,徐禾学膝盖脱力险些跪下,一双手架着他的腋下自身后将他抱住,带着温热气息的熟悉语调在耳畔响起。
“这样急着找我,可是想我了?”
徐禾学后仰着脑袋,就着这个怪异的姿势简明扼要的将钟灵一事说与他听,末了皱着眉说道:“瑚朱,她是妖吗?”
瑚朱身上还带着淡淡地酒气,他垂眸看着徐禾学,原先戏谑地语气荡然无存,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
“......耳听为虚,”徐禾学挣扎着从他怀抱中站稳,转身将符咒与小瓷瓶都交予瑚朱,说:“你同我去见她一面或许就能看出来。”说罢,他拉着瑚朱的手朝宫门走去。
“......”
拉不动瑚朱反倒是左脚拌右脚,险些将自己摔倒,徐禾学回头困惑地看着他:“瑚朱?”
“你我非同族,不要太信我。”
徐禾学欲言又止,片刻,他松开手应了声好,站在原地呆愣愣的看着瑚朱,两人对视良久,徐禾学后退几步随后决绝的转身,朝着处刑台的方向走。
还未走几步,忽然手腕上一紧,被人拉进巷子里。
“放手。”拉着他的人,背影高大,遮住了大半巷子漏进来的光。
“你要做什么?”背光的脸看不清神情,语气比刚才要冷,徐禾学转手腕企图挣脱。
“还有半个时辰,钟灵行刑。”
“哈啊?”笑声中透露出不可置信和无言以对,瑚朱说道:“你真的是青羊的徒弟吗?劫法场这种故事情节你也干得出来,你要拉着观云台陪葬吗?”
“与你无关。”
见他眼神倔强,瑚朱皱起眉头,意识到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无奈地说道:“跟我走。”压根不等他回应,瑚朱一股蛮力拉着徐禾学走。
“你有办法?”
“可能有。”
“什么叫可能?”
“你同我去见一个人。”
“何人?”
“去了便知。”
青桐书院,白术坐在院子里愣神,青竹坐在一张小巧的竹椅上,闭眼睛假寐,门外响起敲门声,白术看了眼青竹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生面孔,个子比他稍高,一双吊梢眼上挑着瞧着轻浮,眉间却夹着一抹愁色,白术瞧他一眼,躬身行礼,随后说道:
“少卿大人今日不便见客,还请大人见谅。”
“我找安平王殿下。”
此话一出,白术神色一凛,警惕地盯着他,来人稍稍惊讶一瞬,而后收敛神色,偏头冲着院儿里大喊:
“青竹——”
眼睛猛地一睁,青竹着实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瑚朱的声音,他起身快步走上前把脑袋从白术身后探出来:“瑚朱?你怎么来了?”
“青竹公子。”彼时,瑚朱身后,徐禾学也挤进来半个身子,他看了眼天色刚要开口,又瞥了眼瑚朱闭口不言。
“方才回了趟府上,才听家里说昨晚发生的事儿,”白术让开了门儿,瑚朱边说便走进来:“父亲呢?”
“嗯......”青竹偷看一眼徐禾学,问道:“平日了没把殿下气死便是大发慈悲,你今日找他做什么?”
顺着青竹的目光,瑚朱朝后瞥了眼徐禾学,拉过青竹走到一旁低声说道:“今日鹰鸣宴宫里的妃子在宴席上现了妖身,父亲可是......?”
瑚朱说着说着噤了声,青竹点头,转身朝卫涂寝室走去,瑚朱紧随其后。
“瑚朱!”徐禾学见他要走,开口问道,白术却挡在前面。
“稍安勿躁,”瑚朱转头安抚道:“我马上回来。”
房内,一边是烛台书案柜子椅子四散,一边是珠帘后一人一蛇皆是沉睡。
“现形了?”瑚朱有些惊讶,他伸出手指将珠帘撩开一个小幅度,一只眼睛往里探,就见手腕粗细的浅金色大蛇盘在卫涂身侧。
“嗯。”青竹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平静:“倒是不知道什么是时候惹了个能耐这么大的主儿。”
“我竟然不知道......”
“说来话长,”青竹抬颌点了点门外的方向:“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的一个妃子现了妖身,”瑚朱收回手,转过身跟青竹说话:“那人我去见过,此事是在古怪,本想着找父亲瞧瞧,却没想到他也中招了。”
“嗯?”青竹眼睛一眯,直起身走近几步:“此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父亲叫我把宫中那只妖抓了,我总得确认此事是不是她干的。”瑚朱推他一把,说道:“别老用这眼神打量我。”
“我瞧徐道长长得纯良......”
“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你个平头蛇!”瑚朱又推他一把,叫他闭嘴。
青竹背抵着柱子也不恼,嘀咕一句:“父子俩倒都是好色之徒......”
瑚朱还欲争辩,想起来正事儿,便从腰包取出装着汤水的小瓶儿递给青竹:“既然那人对父亲下了手,也必不可能放过他,这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昨晚的吃食,我尝着有些古怪。”
“莫不是馊了......”小巧的瓶子在手中滚了几圈,青竹打开瓶口,用食指沾了些汤水点在舌尖,眉头轻抽,神色冷冽:“汤里掺了符水,你没尝出来?”
“那怪味是符水......”瑚朱垂眸沉思了会儿,随后说道:“我从没听说有什么符箓术法可以让人变成妖的?”
“哼,”青竹轻笑一声:“那是你孤陋寡闻。”
“广阳山一派曾出过一个人妖混种的天师,这种乱七八糟的邪术他研究的最多。”
“他跟皇帝的妃子能有什么瓜葛?他跟父亲又有什么关系?”瑚朱听懵了,总觉得事情在往无法控制的局面发展。
“那人早就羽化了,”青竹说道:“他留下的那些术法,早年我也见过一些,确实是诡才。”
瑚朱想起那个从钟灵身上搜来的平安符,又从袖袋掏出来递给交给青竹:“这个,据说是光寿观道士的献礼。”
青竹接过符箓囫囵看了一眼,眉头一皱,从腰包中取出来另一枚平安符,迅速展开查看,片刻后冷笑一声:“倒是好手段。”
“这两张符,”青竹将两张符箓举起,说道:“画法、咒语皆是反的,虽然确实有驱邪的效果,但若是配上特定符咒说不定可以达到让人变妖的效果。”
“那道士在那位妃子和殿下所食汤中掺了符水,再借口献礼让两人都接触到符箓,以此达到宴前显妖形的障眼法。”
“殿下修为深厚,一时在宴席上露不出破绽,他便派人来围追堵截,可惜愿望落得一场空......”
像是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青竹忽然打住话头,神色变得古怪。
“青竹?”瑚朱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说:“你想到什么了?”
“......”青竹沉默一瞬,将钟灵的“平安符”还给瑚朱:“若是要救人便抓紧时间吧。”
“空口无凭,这算什么证据?”瑚朱结果符纸却并未离开。
“先将人拦下,争取时间调查。”青竹将人推到门口,打开门叮嘱道:“记着,别把殿下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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