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渐长,固执的本心像褪去乌青的白发顺其自然的蔓延,逐渐将人变成了老顽固,凡事稍不顺既定的道路前行,就皱着眉头皴着脸变成一块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大剌剌的横在路中间挡所有人的路。
议事房前就杵着这么一块石头。
秋风夹着乱飘的细雨沾湿了衣角,褚垣陪着徐振国站了一刻钟,对方只是板着脸,规矩庄严的双手交叠,嘴角挎着像是一幅门神像。
说不定真能驱邪。
“丞相大人,”褚垣双手揣进袖子里,没有一点王爷架子,劝道:“你说话,陛下不爱听,如今也听不下去,一开口就是律法纲常,手足情谊的,这不是在陛下的逆鳞上磨刀吗?”
老顽固斜了他一眼,说道:“仗打了三年,国库亏空,到了今年,地方苛捐杂税的现象也越加严重,你可知,如今百姓对于陛下可是多有怨言。”
“徐大人,你说得这样大声,陛下会听见的。”褚垣善意的提醒,但显然,徐振国今日就是抱着死谏的心态觐见。
“恰逢,”他一提醒,徐振国声量又高了些:“永洲水患恒安王处理妥帖,备受百姓称赞,然庄仲,贪墨败露竞对恒安王下毒手。”
“如今,庄仲极有可能是当时携款潜逃的方党余孽,因当按律重罚!”
挠头,褚垣长叹一口,有时候他真的怀疑徐振国到底是如何坐上这个丞相职位。
门外站着四五人,褚垣不愿跟徐振国胡搅蛮缠,一转头就瞧见赵居正的帽子竟湿了一半,为了扯开话题他借题问问道:“赵大人这是出虚汗呢?”
“殿下说笑了,”赵居正抬手用袖子沾水,“徐丞相......同陛下意见相左,一怒之下摔茶杯,下官正巧站在徐丞相旁边。”
“如今,”庄珂楣站在一堆男人里,虽然穿的都是同品阶的官府,她却像是峭壁上的青松,气质独树一帜:“陛下顾念庄仲赈灾之功,对他贪墨的态度仍旧模棱两可,即便恒安王举证,恐怕.......”
“哼,”站在一边的张麟冷笑一声,不屑的偏过视线:“庄仲虽然是赈灾事宜的主导,但明眼人都知道,恒安王才是劳苦功高之人。”
“我说各位大人,”眼见着在天子脚下大言不惭的氛围逐渐感染众人,褚垣开口说道:“陛下如此行事也必然有陛下道理,事情尚不明了,庄仲为方党余孽一事证据也尚不齐全,还请各位大人各司其职,不要因为往日恩怨借题发挥。”
“庄氏近年来势力大增,但终究是一人得道.......”褚垣也不留面子直接戳破:“也得罪了你们当中不少人,但本王还是要给你们一个忠告,操之过急,适得其反,兔子急了也咬人。”
徐振国不答,只是转身盯着紧闭的房门,张麟一甩手跟着其余人一同离开,刚走下一阶台阶,庄珂楣忽而转头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随后点头示意,旋身离开。
褚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她有些话要对自己说。
临近午时,尚食监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给各宫送食的工人,徐禾学在旁人不易察觉的角落里被人堵住去路。
“苏太医?”一时没压住声音,苏熠青将食指竖起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长话短说,关于鹰鸣宴,我知道你要找的宫女是谁,此处不方便谈话,”苏熠青声音极低语速极快,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今日申时西坊花梨街豫西酒楼二楼杜若厢房详谈。”
说完,探出头,趁四下无人快步离开,徐禾学刚回过神来,就皱着眉头,开始回忆苏熠青说的时间地点。
“西坊花梨街?什么酒楼?什么时辰来着?”
大理寺食肆,区别于正常规格的三菜一汤,卫涂看着小小的一张矮方桌上摆了整整八菜一汤愣在了原地,他虽然仍是平静地坐在,但下边儿坐着的一众大理寺官员投来的灼热目光足以将他也烤成一道菜放桌上。
旁边一脸微笑的青竹一一己之力与全寺官员眼神对抗,卫涂突然之间非常后悔,当初向张居正建议取消食肆隔间的自己,可恶,自食苦果了。
“各位......”一不小心,声音小了暴露了自己的心虚,卫涂清嗓子重新说:“各位同僚动筷吧,动筷吧。”
主位发话,官员们也就安静的开始吃饭,卫涂看着青竹抿嘴,一副疑问的模样。
青竹还是保持的微笑,拿起腰间安平王的令牌掂了掂,又双手拿起筷子递给卫涂,虽是接过了筷子,卫涂仍是长叹一口气,轻声说:“往后不许准备这些了。”
“快趁热吃吧,大人,”青竹自然地忽略了卫涂的命令,摊开手掌指着桌上的烤酥鱼说道:“刘娘的拿手好菜。”
金黄酥脆的鱼皮被筷子捻破,热气一下带着鱼肉香味冒出来,正要将鱼肉放进嘴中好好品尝,门外值班司务叩门。
随即,卫涂放下筷子,无视青竹挽留的目光,一抬手将有所动作的下属官员摁下,自己走了出去。
“为何是你找我?”卫涂看着眼前的司务开口问道。
“实积从平郡传回复审案件。”司务双手将卷宗恭敬的递过去,一本正经的说着,颇为刻意的提高了音量。
卫涂与他交换眼神,双手相触那一刻,一管小竹筒顺着卫涂的袖口滑进去,司务声若蚊蝇:“大人,急件。”
急件,所以不便出面的密探迫不得已将信件交由司务转达。
从卫涂离开的那刻,白术就已经挺快专注地盯着门外,看司务走后,卫涂也径直走向讼正堂,白术想要起身,青竹却咳了一声,两人对上视线,白术明白了此事不便第二人在场。
深秋日短夜长,带苏熠青挂牌走出宫门天已经全黑了,皇宫附近因宵禁除了夜巡的侍卫并无旁人,她一早就叫等她回府的轿子走了,独自提着一盏灯笼向西坊走。
按照律法来说,宵禁之后,除西坊外,尤其是皇宫附近是严谨行人走动,但官员们得了特赦,苏熠青走得多了也跟巡卫混了个脸熟,当中还有不少人受过她的治疗,一路都是打招呼的人。
一只大狸子从出宫门后就一直跟着她。
“苏太医养猫了?”
还是别人问起,她才发现身后跟了之悄无声息的黄狸,她尚有约在身,只道声是,省去多余的麻烦。
就这么一路跟着,从灯火阑珊走到灯火通明,苏熠青走进豫西酒楼,那猫却驻足在门口,她回身看它,就见它眯着眼甩尾,跟她对上眼神大摇大摆的跟着她走了进去。
在杜若厢房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仕女领着人敲门。
“苏姐姐,人来了。”
“让他进来。”苏熠青摸着桌上揣手趴着的猫,它闭着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门一打开,便是徐禾学疲惫的面容,他进来关上了门,再转头眼前一亮,笑着快步走上前喊道:“小猫仙,你怎么在这儿?”他说着,双手捧着猫脑袋,亲昵地贴着他的鼻子。
“这猫是道长的?”苏熠青招呼他坐下,给他斟茶。
“嗯.....不是。”徐禾学刚坐下,猫就跳了上来窝在他的腿上,笑弯了眼:“与它是故交。”
“原来如此,它自出宫后便跟着我,想来也是有缘。”
徐禾学与苏熠青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与她独处一室让徐禾学有些紧张,他不自觉的抚摸湖朱的猫头,以缓解尴尬:“苏大人知道那个宫女是谁?”
“那个宫女......”不知为何说完这几个字,苏熠青就沉默的皱眉,目光也游离到了九霄云外,知道徐禾学叫她,才回过神来。
“唉......时至今日我都不敢相信那天发生的事情,”苏熠青长叹一口气,松了肩膀手支在桌子上扶额,“昭仪不可能是妖,我照看她近一年,我知道她不可能是妖。”
“喵。”
猫儿轻声叫了一声,徐禾学摸着它胸脯上细软的毛说道:“钟灵的确为奸人所害,无辜惨死。”
“世上又能让人变成妖的法子?”苏熠青并未表露出太多惊讶,她放下手,认真的看着他点头,接着说道:“可是那个道士所为?”
“不,谨言道长也是受害者,有妖附了他的身,驱使他做出了这一切。”
“这世上真有妖......”苏熠青喃喃,随后她说道:“宴会开始前几日,黄少监与我正在最后确认昭仪的要用的药膳,彼时少监正忙,我便在院中等她,不多时余光瞥见尚食监一位宫女悄悄从侧门走出去。”
“她的样子实在心虚,很难不让人起疑,我便跟了过去。”
“就在今日的那个角落,”她回忆说起从前:“我看见钟灵宫里的宫女偷偷摸摸给了一小包东西给她。”
“钟灵宫中的?”徐禾学眼睛睁大了些,这个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是,”苏熠青回答道:“我将此事告诉黄少监,待那侍女回来后黄少监将人压下,那小包东西打开一看是几张符,那侍女解释说是她最近总是梦魇,喝药无益,便托钟灵宫中那个宫女替她求了几张安神符——那时光寿观的道士以及入宫,那位宫女与她是故交,就托她帮忙。”
“几张平安符也不算得什么,黄少监也就让她留下了。”
“既然不算的什么,你有为何因她起疑而找我?”徐禾学问道。
四目交汇,苏熠青皱眉,似乎想起来什么不好的东西,“那个厨女叫翠玲,昨天早上被发现淹死在了锦鲤池里面。”
摸猫的手一顿,徐禾学看着她略带无措的眨了眨眼。
“最近不太平,内侍为避免再生事端,定了个失足落水的由头,将她连带着抚恤金一同送回家乡去了。”苏熠青说道:“只是,御花园中半个时辰就会有侍卫巡逻,若她真是落水,又怎会死了一夜都没人知道。”
“我虽不是仵作,但少时曾随大理寺卿查过案子,学过几手,初判丁容死在了昨日酉时三刻到戌时初,正是天刚黑来往人多的时候。”
“苏大人说的没错,这就是杀人灭口。”徐禾学回答:“刚才,大人曾问可有使人变成妖的方法,翠玲所得的符纸便是关键,那个钟灵宫中的宫女呢?”
“只是面熟,下午去问了内侍监少监,说此人被发去了掖庭,我寻了个由头找了过去,此人已经被皇贵妃调到了自己宫内。”
“皇贵妃......”徐禾学颔首沉思,内室却突然传来几声呓语,他抬头看过去,随后转头对上苏熠青的眼神。
她目光灼灼,神情紧张又认真,说:“除了那个宫女,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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