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风寒,树枝光秃秃的,空气中干燥又潮湿的味道,是冬天的信使,乱云低压,天地昏沉。
原先想着要穿上冬天该穿的虎头鞋,褚祥翻箱倒柜了好半天,找出来的只有早已不合脚的鞋子,是了,祖母病得太久,没来得及给他新秀一双。
想得入神,却左脚拌右脚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被跟在身后的卫修远拎了一把,勉强站稳了。
转头去看卫修远,余光却瞥见懿德殿殿前跪着一群人。
窄窄的廊柱圈起一方天地,暗红色的围墙前,苍白灰败的青砖之上,群臣跪得像是星罗棋布的黑子,为首的人——张麟没有戴官帽,他的手臂缠着大不敬的白布,直视紧闭的殿门。
高大的身影侧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褚祥抬头想问些什么,但看着愁容满面的卫修远,终是沉默的牵着他的手继续走。
“方才,”卫修远的声音很哑,像是三天三夜没有喝水一般干燥,“为何不敢进去?”
牵着的手很暖和,以往卫修远总是会以不合礼数挣开他的手,今日却肯让他乖乖牵着,褚祥有些高兴,却不敢表露出来。
“我有些害怕。”
“什么?”卫修远停下脚步,蹲下身看他,“为什么会害怕?陛下是您的父亲呀。”
“舅舅,你脸上有东西。”褚祥低着头,伸手去捻走卫修远脸上的尘埃。
“手这么凉。”如褚祥所愿,卫修远将他另一只手也握住,但不如褚祥所愿,卫修远仍是追问:“为什么害怕,殿下?”
“嗯......”褚祥侧头看着不远处跪得笔直的言官,才发现原来张麟旁边还停着口棺材,他眼睛微微睁大,想起在史书看过这个,喃喃自语:“文死谏。”
“殿下,”卫修远见他走神,手上稍稍用力,语气有些严厉:“您方才迟迟站在门外不肯进去,陛下会伤心的。”
“怎么会?”褚祥眼神亮晶晶的,斩钉截铁地说:“他连阿娘都不愿意见,更何况长姐在里面,我不见他,他才不在乎呢。”
不过此刻,他最想见的人应当是被禁足的庄于婕。
“他若是见了我,一气之下说不定让我跟他们一起罚跪呢......”褚祥又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像是泄气一般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反正,陛下也不喜欢我。”
在卫修远看不见的角度,褚祥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他知道,只要说出这句话,无论是严厉的母亲,还是不待见自己的赵玉书,都会怜悯的看着自己。
“殿下,”卫修远双手捧着他的脸,郑重地说道:“天底下哪会有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他说完,自己都心虚地慌乱眨眼,卫修远起身,牵着褚祥的手接着往前走。
看着卫修远面色凝重,又想着这几日他总是日夜紧盯着自己,虽然心里是高兴,但褚祥总觉得最近的形势有些严峻,祖母过世,原先身体不算明朗的父亲,在朝堂上与张麟因张宇驰之死大吵后,竟一夜病入膏肓。
他方才说的害怕是真心的,害怕看见将死之人。
“舅舅......”褚祥说着往后躲了躲。
“嗯?”卫修远低头看他一眼,随后顺着他的方向,抬头看见了瑚朱,“瑚朱,徐道长呢?”
话音刚落,瑚朱侧身,被挡住的徐禾学走了出来:“参见三皇子。”
卫修远手上使了劲儿,褚祥后知后觉怯生生地说:“免礼。”
“昨日未见你,”卫修远问道:“陛下的病情......”
“唉,”徐禾学呼出一口雾气,摇头:“不容乐观,妖毒深入骨髓,哪怕是去太长山.......还希望卫大人早做准备。”
“准备的如何?”冷漠平静的声音响起,褚瑛自门外走来。
“彭宇已经带兵在城外就绪。”罗谷桐领着褚瑛走进侧殿,随后推开门,几位大臣早已恭候多时。
“臣等参见恒安王殿下。”
“快快请起!”褚瑛换上一副面孔,眉间是抹不开的忧愁,他亲手将几位大臣扶起,语气沉重地说道:“各位大人不必拘礼,如今这种情形,实在是超脱我等想象。”
“想必各位大人也都知道了,”罗谷桐开口,严肃道:“自从陛下病倒,除了煦和公主谁也不愿见,今日,若不是殿下拦着,庄皇贵妃就要解禁去见陛下了。”
“此为上天降罪与我大宁,”崔启光眼皮耷拉着,眼白布满血丝,自从独子崔怀死后他似乎一夜老了好几岁,“张大人跪了一昼夜仍是无济于事,呵,这妖妃究竟是用了何种伎俩?”
“事到如今,”张麟苍老的声音响起,他依靠在茶桌上,体力不支:“陛下已经听不进去我等劝慰,”他说着便要起来,一旁武将将他扶起:“唯有清君侧。”
这话一出口,褚瑛却显得有些难办,他犹豫着开口:“可张大人,此事若非十足把握,贸然行动便会失了君心。”
“殿下,”崔启光站起身,凑上前去,说道:“太过犹豫便会错失良机。”
“事到如今,我等绝无退路,”张麟挣扎着站起身,目光如炬,“我已安排御史携刀伺机行动。”
“陛下身旁内侍也已全部替换。”
“禁卫也已经就绪。”
沉默已久的罗谷桐开口,几人围在褚瑛身旁,崔启光的眼中流露出精光:“我与赵无机的旧部听候恒安王差遣。”
“......”褚瑛将几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深吸一口气,语气沉沉:“那便血债血偿。”
穿过宫墙重重,庭院深深,卫修远带着褚祥一路沉默无言去到了康仁宫,刚一进门就看见熟悉的身影。
“皇叔!”褚祥仍是牵着卫修远的手,站在门口脆生生地喊:“你怎么在这儿?”
褚垣转过头,瞬间换了副和蔼的脸色,褚珣不愿见他,他又不能贸然抗旨明面上走出困住他的宫殿,也幸好,卫婼派人传旨将褚垣“解救”了出来。
“过来。”褚垣朝他招手,褚祥抬头瞟了眼卫修远,犹豫一瞬,连蹦带跳的跑过去抱着褚垣。
十来岁的小孩儿,脸蛋仍是柔软温暖的,褚垣弯腰捧着他的脸仔细查看,难以控制表情严肃将褚祥的笑也吓了回去。
“皇叔公,我脸上怎么了吗?”褚祥伸出手去牵坐在椅子上的卫婼,她起身拍拍褚垣的肩膀。
“没事。”褚垣回过神掐他一把,起身拍拍他的头,“瘦了点儿,最近多吃饭,玩儿去吧。”说完将他交给柏溪。
待两人出去后,卫婼坐回凳子上扶额长叹一口气,卫修远看她心思深重,上前一步劝慰道:“殿下宽心,这几日我会寸步不离跟着小皇子。”
“好.......”卫婼闭着眼皱眉,眼睫投下的阴影与眼底乌青融为一体。
“皇后殿下,”褚垣终于是安耐不住开口问了,“你可是察觉到了什么,才将我叫来?”
“只是......”卫婼先是抬头看着两人,随后微微颤抖地手捂着嘴巴,模糊不清地说道:“防患于未然。”
柔软的内衫划过裸露长臂,肩膀一颤,忽然撑着木架子大口喘息,卫涂眼眶憋得通红,手指用力抓着架子,尽量让自己保持安静。
他看着腰间系着的无事牌,把它扯下将系带接长挂在了脖子上,放进里衣中贴着心口放,剧烈起伏的胸痛逐渐平息下来,卫涂忍痛将衣服穿好,蹒跚着走到铜镜前,快速将长发盘起,
门外青竹喊门,卫涂长舒一口气,恢复到平常神色叫他进来。
“大人要去哪里?”青竹看着穿戴好的卫涂,一边将药碗递过去,一边问道:“大人尚在禁足中,还是不要违反圣旨擅自出行。”
“又该喝药。”卫涂忽视他的问题,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将碗放下,继续垂头系衣带。
“殿下知道大人要出门吗?”青竹放下木托,拿起外衣举着让卫涂穿。
“今日天气正好,”门外一阵寒风不合时宜的刮过,卫涂打了个寒颤,接着说道:“青竹不若与我同行?”
“什么?”青竹尚在不解中,房门外忽然想起扣门声。
“客人来了,”卫涂穿好外衣,轻推一把青竹,笑道:“快去开门。”
稀里糊涂地青竹一脸疑问的走出去开门,门外敲门声变得有些急促,青竹正色:“来了。”
门一打开,身着铠甲的房铭站在门外,勾着嘴角,眼神锐利。
“时间到了,准备出发。”
一口热酒咽下去,彭宇摔杯为号,潜藏在树林里的士兵应声而出,列阵。
他站在军队前,抬手擦干胡茬上的酒珠,轻咳一声气沉丹田:“各位兄弟们!如今大宁奸臣当道,妖妃误国,欺瞒圣上使其罔顾人伦,草菅人命。”
“为了大宁的未来,为了我等家人安居乐业,今,便存死志,要将奸臣妖妃斩杀堂前,血祭无辜百姓——”
“无辜?是谁无辜!”
人群里忽而传来一声高亢的质问,彭宇被呛,血气上涌瞪大眼睛看着士兵们大喊:“何人扰乱军心!”
士兵们左看右看,一直皙白的手臂从人群中伸出来,随着有一声应答,士兵散开两道,彭宇才得以看清楚那吃了雄心豹子的人究竟是谁。
“彭大人!”夏潜林负手高昂着头颅,容光焕发,“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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