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清辉洒落沈玦那座清雅别致的府邸。水榭临风,纱幔轻扬,本该是风花雪月的所在,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与浓烈的酒香。
紫檀木的案几上,摊着厚厚几卷案牍、几份誊抄的证词、以及那枚骨簪。旁边温着一壶上好的梨花白,酒香清冽,压不住卷宗散发的陈旧墨味。
姜窈一袭烟霞色流云广袖裙,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薄胚玉杯。她未施粉黛,乌发松松挽就,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在烛光下衬得肌肤莹润如玉,少了平日的盛气凌人,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
“沈大人这‘煮酒论心’的待客之道…”她眉梢一挑,带着调侃,玉杯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酒液,“…倒是别致得很。酒是好酒,只是这‘下酒菜’…”妩媚的桃花眼挑向那些写着剥皮、离魂砂、人骨笔的卷宗,又挑向坐在对面、同样执杯的沈玦,“…未免太倒胃口了些。”
沈玦今日未着官服,一身天青色云纹直裰,更显身姿挺拔,气质清雅。他执壶,为姜窈空了的酒杯续上温热的梨花白,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郡主见谅。”他声音轻柔,清浅的笑意似与知己品酒闲谈,“美酒需配佳肴,真相…亦需佐证。刑部密库丙字七号柜,三年前七月十五入库清单副本…”他将一份誊抄的、盖着模糊印章的纸页推到姜窈面前,“…这便是沈某的‘诚意’。郡主看看,可还‘下酒’?”
姜窈眸光一凝,放下酒杯,拿起那份清单。打眼一扫,上面清晰地罗列着:离魂砂十两、孔雀胆三瓶、牵机散五钱…还有最后一行,字迹略显模糊:“无名骨器一件,形若笔,质特异,录档存疑。”
人骨笔。果然是刑部密库失窃之物!而且,是被当作“无名骨器”登记在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当年入库时就有人刻意模糊其来历和用途。
“形若笔,质特异…”姜窈点着那行字,看向沈玦,笑带玩味,“沈大人,您说…这‘无名骨器’,会不会就是赵侍郎赵大人,用来蘸着别人罪孽,在刑部案牍库写伪证的那支人骨笔呢?他执掌案牍库钥匙,近水楼台…监守自盗,再方便不过了。”
沈玦执杯的手微微一滞,满眼赞赏。“郡主慧眼如炬。”他抿了一口酒,喉结微动,“赵侍郎…确实嫌疑重大。只是,仅凭这模糊的清单和疯子的指认,动不了他。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证明他接触并使用过人骨笔,以及…他与提供安魂香毒源之人的联系。”
“安魂香…”姜窈拿起那枚骨簪,在指尖转动,“此香需长期焚烧才有效。能接触到三位受害贵女深闺,又能让她们放下戒心日日焚用…”她笃定,“除了至亲,便只有…精通药理、受她们信任的医者或…负责她们调香熏沐的宫中尚药局女官!”
“尚药局…”沈玦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姜窈忽然倾身向前,广袖拂过案几上的卷宗,一阵香风扑鼻。她执起酒壶,为沈玦空了的酒杯斟满。两人距离拉近,沈玦甚至能看清她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沈大人,”她声音压低,沙哑道,“您这‘酒’里…掺了多少算计?几分真心?”她执壶的手并未收回,擦过沈玦执杯的手指,传来一阵微凉的麻痒。“本宫帮您挖出赵侍郎,掀翻无间阁,您…又能给本宫什么?”她的气息混合着梨花白的清冽,拂过沈玦的脸颊。
沈玦的呼吸一滞。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盛满了狡黠的媚眼,浅笑一声。非但没有退避,反而顺势抬手,轻轻覆上了姜窈执壶的手背。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微凉的手背,力道不重,意味十足。
“郡主想要什么?”嗓音中只有诱惑,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皮肤上,徐徐地、充满暗示地摩挲着。“刑部密库的钥匙?还是…当年经手无名骨器入库、如今已升任户部侍郎的王大人…私下里与赵侍郎往来的密信?”他甘愿抛出更诱人的筹码给她。
姜窈瞳孔微缩。户部侍郎王大人!当年经手人!这沈玦的情报网,果然深不可测!她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一股兴奋窜上脊背。
她没有立刻抽手,就着被他覆压的姿势,指尖用力,将自己壶中的酒液稳稳注入他杯中,直至满溢。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映着两人交叠的手影。
“本宫都要。”她抬眸,迎上他深邃的眼,传递一股势在必得之意,“外加…当年负责清点我师父鬼手苏遗物、最终却意外走水焚毁所有证物的…那位老太监的下落。”这是她复仇路上最关键的一环。
沈玦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掌猛地收紧。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他显然没料到姜窈会直接抛出这个深埋多年的、牵扯宫廷秘辛的要求。这女人的胆子和野心…远超他的预估。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交碰,在这水榭酒香中进行着无声的较量。交叠的手掌下,是冰冷的骨簪、滚烫的酒杯、以及足以搅动朝堂风云的秘密。
就在这紧绷的刹那——
“大人!大人!”凌风急促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水榭的寂静!
沈玦眼神一厉,瞬间松开姜窈的手,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何事惊慌?”
凌风冲进水榭,来不及向姜窈行礼,急声道:“大人!城西富商金万贯,溺毙于自家荷花池!死状…极其蹊跷!”
金万贯?!姜窈心中一动,京城有名的“金算盘”,家资巨万。
“如何蹊跷?”沈玦沉声问。
“他…他身着金线织就的锦袍,双手紧握大把金叶子银锭子,沉在池底。更诡异的是…”凌风脸色发白,“…池边青石上,被人用鲜血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像是…童谣!”
“童谣?”沈玦和姜窈同时蹙眉。
“是!”凌风的声带寒意,“写的是——‘金娃娃,银娃娃,掉进水里变泥巴’!”
金娃娃,银娃娃,掉进水里变泥巴!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水榭!
姜窈猛地看向沈玦,两人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惊疑。童谣!杀人预告?!
“现场封锁!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立刻备马!”沈玦霍然起身,月白色的衣袂带起一阵冷风,温润尽褪,只剩下压山的凌厉。
他转头看向依旧斜倚在榻上的姜窈,眼神复杂难辨。这神情姜窈猜都不用猜,他又在发来邀请,仿佛在说:新开一局,该落子了,你不来吗?
“郡主,”他脸色低沉,在水榭的风灯摇曳下,一半明,一半暗,“看来,这‘酒’…是喝不完了。新的‘下酒菜’…似乎更‘新鲜’一些。不知郡主可有兴致,随沈某…去品鉴一番?”
姜窈放下手中早已冰凉的玉杯,缓缓站起身。裙裾如水般流淌而下,脸上慵懒尽消,取而代之的是同为狩猎者的兴奋。
“童谣索命?”她佯装狐疑,看向沈玦,“听着…倒比沈大人这‘煮酒论心’,有趣多了。”莲步轻移,走到沈玦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她微微侧首,气息中充斥着酒香与挑衅,在他耳畔低语道:
“沈大人,您说…这‘金娃娃’沉了底,‘木头人’…又该轮到谁了?”
木头人!
这正是傀儡童谣的第二句——“木头人,不会动,一把火烧个空”!
沈玦神色大变,猛地看向姜窈,瞪大了双眼。她怎么会知道下一句?!
姜窈却已收回目光,率先向水榭外走去,身姿摇曳,留下一句慵懒闲话飘散在夜风中:“还愣着做什么?沈少卿…验尸去啊。”
沈玦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缓缓执起自己那杯满溢的梨花白,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滑入喉中,点燃了胸腔里更灼热的火焰。
童谣…木头人…下一个目标…
他心中泛起一丝藏不住的兴奋。姜窈,你还有多少惊喜给我?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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