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荷花池畔的血腥气尚未散尽，“金娃娃变泥巴”的童谣瘟疫般在京城疯传。恐慌如藤蔓，缠紧了每一个富户的心。
大理寺的衙役在金府进进出出，沈玦与姜窈并肩立于池边，看着那具被捞起、浑身挂满水草淤泥、双手却死死攥着金银的“金娃娃”，脸色凝重。
“体表无外伤，口鼻有蕈形泡沫，典型的溺亡特征。”姜窈蹲下身，快速检查过金万贯的尸身，声音毫无波澜，“指甲缝里有池底淤泥和水藻，挣扎痕迹明显，是活着被按下去的。”她站起身，池边青石上用鲜血写就的童谣字体歪歪扭扭，
“‘掉进水里变泥巴’…凶手在享受这种仪式感。”
沈玦负手而立，背影在清晨微熹中纤尘不染。他凝视着那血字，又看向远处惶惶不安的人群，心中早有定论。“恐慌…是凶手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利的刀。”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姜窈耳中，“郡主觉得，下一个‘木头人’，何时会出现？又以何种方式…‘不会动’、‘烧个空’？”
姜窈没有立刻回答。她脑中闪过那句“自燃而亡的木匠”。走到沈玦身侧，声音压得极低：“‘木头人’…沈大人觉得，是意指身份？还是…死法？”
沈玦侧目看她，笑意意味深长：“或许…兼而有之？童谣索命，既要名号应景，更要死状…骇人听闻。”他目光投向城西方向，“京城最大的木料行鲁班阁的东家，姓鲁，擅木工，人称鲁木人。郡主以为…如何？”
鲁木人。“木人”谐音！沈玦的情报和对人心的把握，果然精准得可怕。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从城西方向滚滚而来。
“走水啦！救命啊！鲁…鲁东家他…他烧起来啦！！”
来了！沈玦与姜窈对视一眼，瞬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无需多言，两人身形同时掠出，朝着浓烟升起的方向疾驰而去。
鲁班阁后院，已是一片混乱的火海。
浓烟滚滚，烈焰冲天！但诡异的是，那火焰并非蔓延开，而是像有了生命般，紧紧缠绕在院子中央一个僵直站立的人影身上！那人影穿着木匠的粗布短打，保持着抡锤劈砍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真正的“木头人”。火焰在他身上疯狂燃烧，发出噼啪爆响，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恶臭和…一种类似硫磺的刺鼻气味。
“爹！爹啊！”鲁木人的儿子鲁大壮哭喊着想冲进去，被几个强壮的伙计死死抱住。
“妖火！是妖火啊！童谣显灵了！木头人烧空了！”围观的人群惊恐地尖叫着，纷纷后退，脸上写满了愚昧的恐惧。
沈玦和姜窈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散开！取水！沙土！快！”沈玦厉声喝道，气场全开，转眼间稳住了混乱的场面。衙役和伙计们慌忙取水取沙扑救。
姜窈却并未关注火焰，她环视一圈，扫过燃烧的木头人周围的地面、空气、以及那火焰的形态和颜色。她鼻翼微动，捕捉着
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硫磺味和另一种被高温掩盖的矿物腥气。
“别用水！用沙土掩埋！”姜窈突然清喝一声，声音穿透嘈杂。
正欲泼水的伙计一愣。沈玦眼神一凝，厉声下令：“听郡主的！沙土掩埋！”
沙土迅速覆盖上去，隔绝了空气。那紧缠人身的火焰果然迅即减弱、熄灭。原地只留下一具焦黑蜷缩、面目全非的尸体，散发着浓烈的焦臭。
人群发出压抑的惊呼和啜泣。
沈玦走到姜窈身边，低声问：“郡主看出了什么？”
“火势集中，只烧他一人，周围可燃物无损。火焰颜色偏蓝黄，有硫磺异臭。”姜窈语速极快，目光如炬，“更重要的是…地面有细微的白色粉末残留，空气里有极淡的硝石和赤磷味。凶手用了特制的矿物粉末！遇潮或高温能剧烈反应放热，制造局部超高温，瞬间将人烤焦脱水，形似自燃。根本不是什么妖火。”
“矿物粉末…脱水伪自燃！”沈玦瞬间洞悉了诡计核心，立刻下令：“封锁现场！搜查所有接触过鲁木人的人，重点查找携带特殊矿物粉末者！特别是…近日与鲁木人有生意往来或冲突者！”
衙役们迅速行动。
姜窈则戴上薄丝手套，无视焦臭，走到那具焦尸旁，开始初步勘验。她动作专业而迅捷，翻看焦化的手掌、检查口鼻…沈玦站在她身侧，深沉地看着她超乎常人、冷静的侧脸。
“郡主…不怕？”别说姜窈，沈玦胃里都泛起阵阵恶心，心中暗叹这女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姜窈头也不抬，用镊子小心地从焦尸蜷曲的手指缝里夹出一点未燃尽的、混合着白色矿粉的泥土：“怕？比起活人的心，死人…可爱多了。”她将证物放入瓷碟，投来一个俏皮的鬼脸，“至少，死人不会像沈大人您这样…总想着‘煮’人心吃。”
沈玦沉笑一声，非但不恼，反而俯身靠近。高大的身影挡去了晨光，也顺势挡住了周围窥探的视线。他纤长的手指，自然地拂过姜窈鬓边一缕被汗水沾湿的碎发。
“郡主此言差矣。沈某对‘煮’人心毫无兴趣。倒是郡主这双…能看穿自燃诡计、不惧焦尸的慧眼…”他轻柔地抚过她的太阳穴，“…让沈某好奇得很。不知郡主…此刻可还清醒？昨夜煮酒未尽，今日又见如此惨状，心神…可还安稳？”
他的话语好似有某种魔力，眼神深邃而专注，指腹在她太阳穴一轻一重地按压着，节奏有序，嘴边念念有词。
他又在试探！想趁她专注验尸时，窥探她！
昨夜幻境交锋，他显然并未放弃摸清她底细的念头！
姜窈心中怒意瞬间升腾！
沈玦你卑鄙！催眠这种下九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她将计就计，反而猛地迎上他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反手一把扣住了沈玦那只在她鬓边作乱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甲隔着薄丝手套嵌进他的皮肉里。
“沈大人！”娇柔一声在嘈杂中清晰地传入沈玦耳中，“您这‘安抚’的手法…跟谁学的？莫不是…也想让本宫像这‘木头人’一样，‘不会动’，任您摆布？”姜窈当真挤出几滴清泪，演得是梨花带雨，可一边用力在他腕骨上压出深痕，嘲讽道，“本宫心神稳得很，不劳大人费心。倒是大人您…”
她忽然踮起脚尖，朱唇凑近，朝沈玦耳边呼了口气，留下半颗红印，威胁道：
“…再敢把爪子伸进本宫脑子里，本宫不介意…用金针给您这身‘皮’，换个清醒点的纹路！”
沈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耳廓不自觉地敏感泛红。直到感受到他腕间地肌肉绷紧时姜窈才松手。
两人四目相对，姿态暧昧，全然不顾四周哭喊、焦臭、混乱的人群，只有彼此眼中无声的较量。
就在这时，负责搜查的凌风快步走来，打破了这僵持局面：“大人！在鲁木人书房暗格里发现了这个！”他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锦盒，盒内是几块颜色各异、散着腥气的矿物晶体，旁边还有一小撮白色粉末，“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内容…涉及城西勋贵周家新修的别苑木料以次充好，被鲁木人发现并威胁要告发！”
勋贵周家！
沈玦眼神骤然一厉！他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
“周家？”他惊疑地看向人群中悲愤的鲁大壮，“鲁木人掌握了周家以次充好的证据，威胁告发…然后，就遭此天火焚身之祸？”沈玦故意将“周家”二字拔高音调，将矛头引向周家。
“周家？！是定远侯府周家？！”鲁大壮猛地抬头，咬牙切齿道，“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害死了我爹！什么童谣索命！都是他们搞的鬼！他们想灭口！”
“对！周家！定远侯世子周炳！前几日还当街纵马差点撞了鲁东家！”有伙计愤怒地喊道。
“周家仗着勋贵身份，横行霸道惯了！”
“妖言惑众！定是他们搞的鬼！”
人群的恐慌瞬间找到了宣泄口，愤怒的矛头齐刷刷指向了权势滔天的定远侯府周家。
姜窈冷眼看着沈玦翻云覆雨，轻而易举就将破案重心引向周家。她心中了然，这周家本就是沈玦要清除的政敌，如今正好借刀杀人！
沈玦安抚着激动的鲁大壮和人群，语气沉痛而公正：“诸位放心！本官定当详查！若真是周家所为，纵是勋贵之尊，也难逃国法严惩！”他转向凌风，下令道：“立刻持本官手令，请定远侯世子周炳，协助调查！”
“是！”凌风领命而去。
混乱的现场在沈玦的掌控下逐渐平息。焦尸被抬走，人群在衙役的疏导下散去，只留下满院狼藉和刺鼻的焦糊味。
沈玦走到一直冷眼旁观的姜窈身边。他颈侧那道被她银钗划破的伤痕已结痂，成了一道暗红的细线。
“郡主方才…好凶的爪子。”他声音恢复了温润，带着一丝调侃，瞥了眼自己手腕上被她掐出的红痕，“沈某不过是想关心郡主心神，郡主却要‘换’沈某的皮？”
姜窈斜睨他一眼，道：“本宫只对不怀好意的人凶。沈大人若想关心…”她抬手，极轻佻地摸着他颈侧那伤痕的边缘，“…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这身‘皮’。昨夜梦里划的，今日又差点被本宫‘换’了…沈大人，您这‘皮’，似乎不太结实啊？”
沈玦眸色一暗，猛地抓住了她作乱的手指。力道不轻，带着一丝惩戒的意味。
“郡主这‘验皮’的兴致，倒是比验尸还高。”说着用指腹在她敏感的指尖上用力摩挲了一下，“不过…郡主方才在沈某‘安抚’时，心神激荡的瞬间…当真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波动，“周家别苑…还是…别苑里某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姜窈身一僵。他果然察觉到了！在她用意志抵抗他催眠的那瞬间，她脑中确实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周家别苑的飞檐斗拱下，一个如同扭曲鬼爪的标记。
那是“无间阁”的联络标记！
沈玦在试探她是否看到了这个！他不仅借刀杀人嫁祸周家，更想利用她坐实周家与无间阁的关联！
这男人的心，到底多黑？！
她用力想抽回手指，却被他攥得更紧。她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目光，清晰地看见，里面是野心、是算计还有…一丝对她的极度渴求。
“沈大人，”她不禁作笑，在他掌心用力一掐，“您这局，铺得可真够大的。想让本宫做您的眼？”
“代价…可是很贵的。您这身‘皮’，加上那颗‘黑心’…也未必付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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