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世子周炳被“请”进大理寺时,傲慢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他锦衣华服,腰佩玉带,鼻孔朝天,看沈玦的眼神如看脚下的泥。勋贵的骄矜与对寒门新贵的蔑视,毫不掩饰。
“沈少卿好大的架子!”周炳大马金刀地往审讯椅上一坐,“无凭无据,单凭几个贱民的疯话,就敢拘拿本世子?你可知我父定远侯…”
“世子稍安勿躁。”沈玦端坐主位,打断道,“并非拘拿,只是协助调查。鲁班阁东家鲁木人昨日遭天火焚身,死状诡异。恰巧,鲁木人死前曾掌握世子别苑木料以次充好之证,并扬言告发。不知世子…对此作何解释?”
“解释?”周炳嗤笑一声,轻蔑地扫过一旁静坐旁听的姜窈,被她的绝色容颜上吸引过去,淫邪且倨傲,“一个下贱商贾,信口雌黄,攀诬勋贵!他的话也能信?沈少卿,你莫不是被这童谣索命的妖风迷了心窍,想拿本世子当替罪羊,讨好某些…”他意有所指地瞥向姜窈,语带双关,“…裙下之臣?”
姜窈把玩着手中一枚小巧的银质酒壶,闻言连眼皮都未抬,只当看个跳梁小丑。
沈玦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世子慎言。郡主凤驾在此,乃陛下旨意,协查要案。至于鲁木人之言是否可信…”他话锋一转,“本官倒想问问世子,七月廿三,也就是鲁木人死前两日,酉时三刻,世子府后门,一辆遮盖严实的马车驶入,卸下三箱青冈木…而这批青冈木,经查,正是世子别苑以次充好所用之木料。送货之人,乃世子府管事周福。人证物证俱在,世子…还要说鲁木人是攀诬吗?!”
他猛地将一份盖着印章的货单和一份管事周福的供词拍在案上!声音拔高八度,怒意尽显。
周炳脸上的傲慢瞬间僵住,他显然没料到沈玦动作如此之快,连这种藏了几久的物证都已掌握。
“你…你血口喷人!这是伪造!”周炳猛地站起,脸色铁青,色厉内荏。
“伪造?”沈玦缓缓起身,踱步到周炳面前,冷言道“世子觉得,是本官伪造了物证,还是…你府上那位跟了你十几年的管事周福,被‘无间阁’收买,故意构陷于你?”
“无间阁”三字一出,周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跳起来。
“什么无间阁!本世子不知道!”他矢口否认,全身颤抖。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姜窈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慵懒地执起银酒壶,为自己斟了一小杯,酒香清冽。她并未饮下,而是用染着蔻丹的指尖,蘸了杯中酒液,在案几上,画了一个扭曲的、鬼爪般的标记。
正是她在抵抗被沈玦催眠时,“看”到的周家别苑飞檐下的那个标记!
“世子不知道无间阁?”姜窈眸中媚意横生,声音中字字如刀,“那贵府别苑飞檐斗拱下,刻着的这个‘小玩意儿’…又是给谁看的呢?莫不是…世子闲来无事,自己刻着玩的?”
那标记被酒液清晰地勾勒出来,在灯光下无比刺眼。
周炳看着那个标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嘴唇哆嗦着,仿佛见了鬼:“你…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沈玦也看到了这枚标记,心知姜窈一定会记得,果然不负他所望。他直起身,清了清嗓:“看来,世子需要好好想想了。带下去,单独关押!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衙役立刻上前,不顾周炳的挣扎怒骂,将他拖了下去。
审讯室内,只剩下沈玦、姜窈和记录的书吏。
沈玦走回案后,看向姜窈,眼神复杂:“郡主这双眼…果然价值连城。”
姜窈放下酒壶,口中残留着酒液的醇香,笑容妖娆地看着他:“沈大人现在知道…‘代价’有多贵了?” 她指尖轻轻点着案几上那个正在挥发、渐渐模糊的酒液标记,“一个周炳,可不够。”
沈玦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推到姜窈面前。“当年负责清点鬼手苏遗物、最终意外走水焚毁所有证物的老太监…姓曹,名德海。火灾后暴病身亡,葬于西郊乱葬岗无名冢第三排第七座。这是他生前最后三个月接触过的人员名单…以及,他暴病前,曾秘密见过刑部赵侍郎府上管家的记录。”
曹德海!名单!赵侍郎!
姜窈的心猛地,她强压激动,拿起纸条,手指微微颤抖。
“沈大人的诚意…本宫收到了。”她收起纸条,顿了顿道,“本宫这双眼可以借你。无间阁的标记,本宫会帮你‘看’。但…”她话锋一转,“…仅限于此案。沈大人若想‘看’别的…得加价。”
沈玦低笑一声,似乎早有所料。“郡主放心,沈某…从不做亏本买卖。”他执起茶壶,为姜窈空了的酒杯续上茶水,动作优雅,“眼下,倒有一事,需再借一借郡主慧眼。”
他示意书吏将一份誊抄的、字迹古怪的纸张呈上。“这是从鲁木人书房暗格深处搜出的,夹在一本账册里。像是某种…典籍残页?内容晦涩,涉及…催眠控心之术。大理寺的文书无人识得此文字。”
姜窈接过,刚看到扭曲如蛇行的文字时,就心中一紧。这是西域古国楼兰的秘文。记载的正是利用声波韵律结合药物进行深层催眠的禁忌之术。与她师父追查的一种失传邪术极其相似。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指尖缓缓拂过那些文字,仿佛在辨认。
“此乃西域楼兰古国秘文。”她笃定道,“记载的是一种名为‘摄魂梵音’的邪术。需以特定音律吟诵童谣,配合特制迷香,可惑人心智,令其如傀儡般听从指令,甚至…自愿赴死。”她指向其中几行,“此术核心在于音律频率与迷香配比的精妙结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顿了顿,为了佐证自己,下意识地引用了某本西域孤本中的一段原文描述,语速流畅,用词精准:“‘其音如鸠啼九渊,其香若腐兰绽于墓…三叠九转,摄魂夺魄,心门洞开,如奉纶音…’”
就在她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啪嗒。”
沈玦手中把玩的一枚玉质镇纸,轻轻掉落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审讯室内一片死寂。
暗线里一双眼变得透亮,凝视着,紧紧锁住姜窈。姜窈震住了,只见沈玦嘴角逐渐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姜窈紧绷的心弦上:
“‘…如奉纶音’?郡主果然学贯古今,连这等孤本秘闻都了如指掌。只是…”他俯身走下来,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郡主引用的这句原文,倒数第二字,在现存所有已知的楼兰秘文残卷中,应为‘纶’(lún)字,意指天神旨意。而郡主方才…似乎说的是‘纶’(guān)字?这处极其细微的差异,唯有一本早已绝迹、深藏大内秘库的楼兰《鬼神经》原版孤本…才因当年抄录者笔误,将‘糸’部误写作‘巾’部,成了‘纶’(guān)字。郡主博闻强记,不知…是从何处,得阅此等…孤本秘藏?”
空气,刹那凝固。
姜窈握着残页的手指瞬间冰凉,她伪装下的冷静彻底碎裂。
印刷错误!他连这种只有原版孤本才有的细微笔误都一清二楚!他不仅知道《鬼神经》的存在,更可能亲自翻阅过那本深藏大内的孤本。
他是谁?!他怎么可能接触到这种等级的宫廷秘藏?!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昨夜幻境中的针锋相对,今日审讯室的步步紧逼,都不及此刻这一句轻飘飘的“印刷错误”带来的冲击!
她看着沈玦那双深不见底、洞悉一切的眼眸,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窒息的被动。
“郡主?”沈玦的声音再次响起,猫捉老鼠般的兴味油然而生,“可是沈某…记错了?”
姜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尤其在这人面前绝对不能,她深吸着气,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掩饰方才的失态,再对视时,已恢复了惯常的慵懒,佯装露出一丝被冒犯的薄怒。
“沈大人好记性。”她声音带着嗔怪,袖中金针早已顶出,“连几百年前抄书匠的笔误都记得一清二楚。本宫不过是幼时在宫中藏书楼偶然翻过几页残卷,囫囵吞枣,记岔了字音,有何稀奇?大人这般咄咄逼人…”她撅着嘴,满是委屈,“…莫不是想给本宫安个私闯大内秘库的罪名?”
她将问题反抛回去,同时点出“宫中藏书楼”这个勉强合理的解释,毕竟郡主身份还是能接触到部分宫廷藏书的,她只能赌沈玦无法深究。
沈玦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锐光缓缓敛去,重新化作温润的笑意。
“郡主言重了。”他微微欠身,姿态优雅,“沈某只是惊叹郡主学识渊博,一时失态。私闯秘库这等大罪,岂敢妄加郡主之身?”他话锋一转,指向那残页,“此物既是西域邪术关键,又涉及童谣杀人,乃本案重大线索。郡主既通晓此道,不知可否详加参详,助本官破获此案,以安民心?”
沈玦也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给了姜窈台阶下,赌她在童谣案的侦破上只能尽心尽力。
姜窈心中冷笑,面上却顺着台阶下:“本宫尽力便是。”她收起残页,不敢再看他。沈玦的城府,远超她想象!那本《鬼神经》孤本…她必须查清他如何得知!
这时,凌风再次匆匆而入,脸色凝重:“大人!常公公那边…有异动!他吵着要见您,说…说有关无间阁和童谣的重要线索,只肯对您和郡主说!还说要…要戴罪立功!”
常公公?这个贪婪怕死的老阉奴?
沈玦与姜窈对视一眼,同样的精光乍现——这或许是一条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带他过来。”沈玦沉声道。
片刻后,形容狼狈、满脸惊恐的常公公被带了进来,一见到沈玦和姜窈就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沈大人!郡主!救命!救命啊!咱家…咱家知道错了!咱家什么都招!只求留一条贱命!”
“说。”沈玦声音冰冷。
常公公哆哆嗦嗦,压低了嗓,如惊弓之鸟:“那…那童谣…不是周家干的!是…是有人利用童谣…在测试新药!一种…一种从西域弄来的,能让人听话的邪药!他们…他们想用这药和童谣…控制…控制…”
他话未说完,突然双眼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小心!”沈玦反应极快,一把将身边的姜窈揽向身后。
“噗!”常公公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溅在地上滋滋作响。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七窍之中,缓缓流出黑紫色的污血。
见血封喉!又是离魂草的变种!
凶手就在附近!或者…常公公体内早就被下了剧毒!
沈玦脸色铁青,捶胸顿足,心中骂娘:线索又断了!
然而,就在这混乱惊悚的瞬间,姜窈的目光却越过沈玦的肩膀,死死盯住了常公公喷出的那滩黑血——几滴飞溅较远的血珠旁,似乎沾着一星半点深蓝色的…粉末?像是某种矿石的碎屑?
这颜色…这形态…她脑中瞬间闪过鲁木人自燃现场发现的那些矿物粉末。难道…
她刚想细看,沈玦却已松开了她,沉声下令:“封锁现场!详查常公公近日所有饮食接触!凌风,立刻去常公公居所搜查!掘地三尺!”
衙役们迅速行动。
沈玦转过身,紧抓着姜窈双肩:“郡主受惊了。此地污秽,不若…”他话音未落。
姜窈却不以为然,这种场面她见多了,只是觉得此时两人的姿态实在有失体统。未等沈玦反应,她忽然伸出一指,往沈玦束在腰间的玉带朝自己一拉,一个重心不稳,沈玦踉跄一步。一时间鼻息对鼻息,冷香对酒冽,姜窈冲他莞尔一笑:“沈大人这护花的‘手’,倒是比您‘煮酒’的手…稳多了。”
又指向地上那滩污血边缘的蓝色碎屑,“不过…大人与其担心本宫受惊,不如先看看…那是什么?”
沈玦顺着她所指看去,心神一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不好了!大人!赵…赵侍郎他…他在刑部大牢里…悬梁自尽了!”
沈玦和姜窈同时一震!周炳刚下狱,常公公被灭口,赵侍郎就自尽?这分明是断尾求生!幕后之人下手之狠辣迅捷,远超预料!
线索又断了。但沈玦看着地上那点蓝色碎屑,又想到常公公未说完的话和赵侍郎的自尽,心中却燃起斗志。这盘棋,对手终于按捺不住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