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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虞寿篇其三

远方的大道上传来车马和男人肆意谈笑的声音,卫铎警惕地从高处俯视着这支奇怪的队伍,他们的车行很笨重,唯有为首丽装强健的男子的车辆轻盈如无物,将所有人都甩出一截。他个子很大,说话中气十足,快活的样子,好像整个世界都是属于他的。一般来说,个子较常人更高的人总是很难全然地挺直腰杆,而他却气宇轩昂,把脖子撑得高高的。兴奋而神气不已地向前飞驰。后面至少三四十人的队伍如云傍山地尾附在他的身后,虽然落下了一截,但他们彼此之间却并不缺乏纪律,只是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他们是外地的商队,这就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能够毫无胆怯之心地进入这片山区。卫铎心想,一般来说,有这么庞大的队伍确实足以让他们能够像春游一般穿越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道路,可在这里却行不通。他们太大意了。卫铎望着落单的男子,静静地盘算着,要是他不同意我的加入,我可以趁乱夺走他的马匹。要是他抱有足够的善意,我至少就可以久违地得以休整,以待时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就着身上单薄的衣物滚下了陡坡。

滚落重物的声音惊起了男子的注意,卫铎散乱的头发着缠草木,半支着淤青的手臂,想起来却一时不能起来——并不是伪装,然而这份真实也并未引发对方的好奇或怜悯。卫铎脑海中嗡嗡的声音如林中有巨钟敲响,但却无法像钟声那样为人带来内心的平静。又或者他比听到钟声的信仰者的内心还要平静,他熟悉这种声音,战前的金鼓之声。他心中磨砺将要宰割的刀剑的声音。他望向那个不远处的男人,在卫铎的视线中,他静止身影因为自己的眩晕而忽远忽近,为此卫铎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注视着自己的双眼正和自己的一样冷漠非常。

很好,很好。卫铎的心像是刀的两面,用刀背敲不烂的骨头,用刀刃敲碎。“先生,救我!”他扶着撞伤流血的额头扑倒过去,对方也依然没有移动。很好,很好。卫铎的手拦在对方的腿侧,方便他在自己心中将要不得已而为之的擒摔。他发现自己像是钻错了孔的笛子一样发出嘶嘶的喘气声,他漏洞百出的身体比起文章,更像是文章背后因为泄愤而被划烂的白纸。高大的、有着不为所动的神情的男子望着他,黑色的眼睛像是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一般将要挥鞭,那卫铎的动作会更快。然而更快的是从车帘背后伸出的那只手,卫铎猛地一翻,车身都像是晃动了一下,连带马匹和男人铁的脸都像是融化扭曲。然而那只拨开一线车帘的手并没有晃动,手的声音、手的主人,镇定得像与山同息。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不为所动,“请把这位受伤的贵客扶上来。”后手扣住马车的皮带的卫铎一惊,毋庸置疑,他听到了一个命令的声音,女人的声音。

她是谁?她是谁?小巧到哪怕坐在车厢中也让人感觉不到重量的身体。不敢抬头的卫铎心脏突突地跳动,对方半旧的衣服,能被卫铎的手掌完全覆盖的手,让人感觉到温暖的气味近乎于香气却又终究不是香气,带来长久地迷惑和眩晕。马车内的时间该如何计算?现在是一万年?还是一瞬间?终于像是挣脱了束缚的卫铎的话语几乎要像谁扑过去,整个人却先被自己破烂的衣裙绊倒在地。喘气声中,流泪的眼睛和红眼眶,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恐惧。早就忘了要恐惧追杀,只是恐惧眼前的一切,温暖的房间中他抽着气,身体过度呼吸到像是再不能呼吸一般地剧烈起伏着,只有手支在一角的靠垫上,柔软到令人怀疑它支撑不住——但毕竟撑住了,牢固的。他说道,“夫人。夫人。这里太危险了,你快逃走吧!”他说谎道。

卫铎伸出手展示自己的伤痕,“我从山匪的手里逃出来。你们要去做生意吗?下面的山庄——我的家,也都成了这些贼寇的窝点!我的家人……我……我逃出来了。”卫铎受伤的手去擦流泪的眼,凝结的血和土从手臂蹭到脸上。“他们很残忍。”女人点头说道。“对……很残忍。在边塞战事吃紧的时候尤是。他们又开战了,没有人能保护我们。抓走了很多人,求求你,劝大家原路返回吧。这条路连接的是地狱。”卫铎傻傻地劝说着对方,眼前的女人注视着他,他低着头,感谢遮掩的头发。

“要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可惜这里只有水。你躺下来吧。”她说道,随后她掀开了车帘,驾驶车辆的男子没有了玩乐的神情,他紧攥着绳子,好像蓄势待发。卫铎害怕她不足以说服对方。而她只说了两个字,回程。

卫铎躺在对方的膝盖上,感到不好意思。淋湿饮用水的手帕清理着他刚刚从山坡滚落下来造成的额前的擦伤。女人打下了车窗的第二道帘子,房间内昏暗下来。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的声音比徐徐前进的、轻微晃动的摇篮的车身更好睡,却又让人想要更清醒。“你可以叫我钱步芍。”女人说道。逃亡的路上,假装危险并不存在,彼此聊着家常的小事。有着无数个身份——每一个都可以查验通过的、在这短短的一天内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个谎话的卫铎大脑黏黏糊糊地想要活动,双眼却不受控制地昏昏阖上。不想要骗人,想要被呼唤。但没有资格被呼唤,不能去告诉。“你可以叫我……”最后,就连卫铎自己也忘记了脱口而出的那解除禁令的名字是什么。

呼啸而来的喊杀声惊破卫铎的美梦,哪怕隔着帷幕都能感觉到紧贴的火光与刀剑声。惊醒的卫铎几乎像是受惊的猫一样弹起来。才处理好的伤口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车顶相撞,他拉上坐在一旁的钱步芍,下意识要冲出去。钱步芍反拽住他轻轻往回一拉,施施然迎了出去。黑幕中的卫铎不设防地跌落回座位,挑开的一角的车门再迅速地掩盖。他听到她的声音,“或许你们不认识我,但也应该认识这个。”熙攘的人声,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马蹄与近乎与放肆的大笑,“哈哈。金蜘蛛,我说是谁?果然老二那家伙白日里对你照顾不周,这么冷的山夜里,还是得请你杯好酒才是。”

钱步芍笑了,“正是还要与你讨份东西,白日的面子,晚上还好用么?”两下清脆的拍掌声,最初疏分冒进的脚步如今划一地远去——他们撤退了。被火光照亮的帷幕暗下来,卫铎的心也随之如坠冰窟。她没有说谎,名冠天下的金蜘蛛,钱步芍,钱培。他全都记起来了。这位睚眦必报的大商人曾经在这里丢失过她所有的身家,她的同伴曾丧生于此,尸骨无存——在天下巨贾苏不淄控制下的西北商道,反复地拉锯下得到对于苏不淄来说不过一毛的赔偿的她离开了这里。再次回来的时候,她带着贡品与商队,几乎割断了苏不淄运筹三十年才在此地站稳脚跟的行商势力。“也许她未来会有和苏不淄平分天下的机会也说不定。”人们笑说。虽然她当时的势力还尚不能与做事老道、左右逢源的苏不淄抗衡。但她娇小的身躯与通过不断侵吞敌人而扩张的领地都让人想到了密网之中那多足而贪婪的、善于谋划的昆虫。每个人都知道,她会让所有轻视她、挑衅她、妄图在她的丝线之中为非作歹的人付出代价。而他欺骗了她,且早已为她所明知。

“为什么离得那么远呢?为表诚意,我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黑暗中,跪倒在地的卫铎紧抓着眼前的帘幕,知道自己无路可逃。周遭渐成矩阵的商队,拦路的群虎,坦途——让他连跳崖一博的几回都再不复存。咫尺之间,卫铎紧抓着幕布的手感受到了钱步芍隔岸的抚动,他渐渐站起来,听到她侧过头来仿佛就在他耳畔细语般的声音。她在对谁说话?在他犹豫不决地时候,一把带鞘的剑挑开帷幕。卫铎的眼睛被火光一刺,在刺激下的避匿,下意识的、夺剑的动作。然而下一秒,出鞘的剑刃,嚓的一声,直指卫铎的颈侧。

“卫铎?钱步芍,你想死吗。”站在匪寇背后的钱步芍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两队陈兵,商队的弯弓满张,车夫的短匕首拦在匪寇的腰上,而钱步芍的背后正将抵上尖枪。望着卫铎的长发从刀口处吹截散落。钱步芍摆摆手,而张如满月的弓箭迅速转缺。

“小陈,把手上的兵器收起来。这不是对贵客的态度。”钱步芍低着头,浑不在意的样子,她微笑着说道,“还有你,老三,怎么吓成这样。我却不知道,在这里还有让你们觉得可怕的事情。什么卫一卫二,你再仔细地看看?”她用尚且濡湿未干的手帕在肩头微颤的枪尖上一扫,转过头。哪怕双眸微垂,她的神情看上去依旧温和、亲切、毫无芥蒂,“勇士,劳烦你把地上的火把捡起来照看。这里太暗了,不是吗?谢谢。”

匪寇的火把几乎要完全抵在卫铎的胸前,好让他整个地焚烧。卫铎感到,也许对于她而言也不过只是想换一把刑具将他捅穿。一个人该如何不是自己!山间凛风呼啸而卫铎脸上大颗大颗地汗水就这么滚流地滴落,他佯装勇敢地注视着对方。对方看他,却懒得看他。钱步芍借来的火把添在一旁,为她照明。对卫铎来说不远不近,不刺眼,山风中看似温暖地动摇着。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对方冷笑一声,一把把火把甩在地下,噗噗地坠火声,挣扎一下,骨碌碌摔出一截圆圈的烈焰余痕——熄灭的火焰一瞬的光看似与连心的同伴拥抱,拥抱的却只是自己的分身。它渐渐熄灭了。

是的,自己该如何成为别人?

但是,自己是自己,又该如何向他人证明?

钱步芍的火把点在匪寇的身侧,像是影子一样与她作伴。冰冷、可靠、永远。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微笑,“就算你希望他是,我也抓他不来。”周围的人也窸窸窣窣地笑起来,几个人在钱步芍周围照耀着——为钱步芍?为他们的主人?

“是了。边境不宁,那卫贼可没时间来和咱们作对!”“听说前几日,还传来了他们卫营的好消息呢。您不知道,他们父子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是把用惯了血的老刀子。”

钱步芍不时地点点头,发出嗯嗯的赞同声,“看来战场上的快刀,在山中也有其不能割断的事物。你比他们要更坚韧,所以你属于这里。”背过钱步芍的首领冷哼一声,钱步芍向卫铎处微微招了招手,就有人搀扶着卫铎而来。她牵着卫铎的手,对匪寇说道,“他的手烫伤了。我来借你的草药。他在山下很受欺负。”

匪寇抱着手臂,恶狠狠地斜了卫铎一眼,语气却放松下来,“他们年年来征兵,长成这样,怎么能不受人欺负?跟我来吧。对了,你要送我的东西呢?”她向钱步芍伸出手来。钱步芍耸耸肩,“就是这个。救人一命,算是无上的洪福。”“哪来的奸商。”匪寇白了钱步芍一眼,现在又像是小别三月的姊妹一样相挽着说话。

“你们去把他弄好了。”匪寇吩咐完下人后,卫铎看到她和钱步芍熟稔的、去远的身影。“剩下的咱们边喝边说。”这是他偷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卫铎依旧登上了钱步芍的车座,旁边的驾驶没有阻拦。最初令人眩晕的不安和温暖亲切到近乎于是一种香气的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醒酒汤也没能压过的酒味。钱步芍靠在几层窗帘几乎全都被半拉开的窗户旁,以手臂支撑住欲倒的头脑。她呼吸着清晨迷雾的冷气,绿的气,白的阳光,一角撕开。听到卫铎的脚步声,她半阖的眼睛睁开,“等到相对安全的地界,我会派人送你回去。你不用担心。”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就像卫铎并没有问钱步芍为什么她几乎要杀死自己,钱步芍也没有问知道一切的卫铎回去之后会做出什么选择。在对角的角落坐下的卫铎蜷缩着抱住单腿,新衣服和洗过的头发都很柔软,黑暗中,他突然微微一笑,“不。我要你互送我直到盐益。我要离开这里,用你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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