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将沈昭先送回家后,赵楚樟招了招手,身后的张守信随即跟了上来,低头问道:“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查一查沈昭先和她的兄长,他们应该……”赵楚樟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他们来开封应该是有目的的。”
张守信本想开口说之前已经查过,他们并无异常,但见赵楚樟神情坚定,便闭上了嘴,大人这样做必定是有所怀疑。
“好的,大人。”张守信转身欲出门,却被赵楚樟叫住,“等等,还是先去查查沈维周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沈画师不查了吗?”张守信好奇地追问。
赵楚樟稍作斟酌,答道:“沈画师就在我眼皮下,她并非聪明之人,时间一长,自然会露出马脚。”
“是。”张守信领命而去。
赵楚樟口中并不聪明的沈昭先回到家中,不顾刘妈妈的询问,径直躺在床上,将被子蒙过头顶。
刘妈妈出于担心,跟进了沈昭先的房间,只见她神情恹恹,躺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蒙住头。刘妈妈本想开口询问,但想到一个姑娘家这般模样,定是有心事,自己毕竟只是外人,不便多言。况且今天沈维周并不回家,只能指望她自己想通了。
出门时,刘妈妈回头看了沈昭先一眼,轻轻摇头,将房门关上。
独自一人在房间的沈昭先感觉自己这几天像个小丑一样,早就该想到,父亲被害,凶手定会竭力抹除所有证据。而她和兄长甚至连凶手的身份都一无所知。
兄长在太学应当结识了不少朋友,这些人都是可以借助的力量。自己这边没有任何线索,或许兄长通过朋友的关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暮色从窗棂渗进来,沈昭先踉跄起身。出门时被一只守着的刘妈妈看到,她看着沈昭先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姑娘身体可还好,需要请大夫到家中吗?”
沈昭先摇头,嗓音有些暗哑:“不用,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刘妈妈我饿了,家里有吃的吗?”
可刘妈妈并不觉得沈昭先已经好了,但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好主动将医生请进来,“有,姑娘稍等一会儿。”
不多时刘妈妈端上来两菜一汤,沈昭先饿的胃痛,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既然开封府没有卷宗,但一定会有经办人的记录,现在不着急。等一段时间后,等大家都忘记自己进入到架阁库后,届时找到当年的经办人,那当年的事情就一定会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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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的赵楚樟也不开心。
他归家的消息被父亲赵咸熙知晓后,便差人唤赵楚樟回府用膳。家宴之上,一家六口时隔七年终于聚齐。席间却不见久别重逢的喜悦,唯有满堂的尴尬与紧绷。
上首坐着萧夫人与恩平郡王赵咸熙。郡王下首,则是他最宠爱的胡姨娘。赵楚樟打量着这位胡姨娘,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岁月似乎未曾在姨娘和生父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观自己的母亲,却已显得苍老。
胡姨娘甚至不敢抬眼正视赵楚樟。当年她兄长对这对母子所行之事,几乎害了二人性命。兄长虽已伏法,但不知为何,自从赵楚樟从军回来后,他的周身就萦绕着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恩平郡王亦察觉了儿子脸上的不耐,以及对他与胡姨娘那毫不掩饰的憎恶。然而他仍紧握胡姨娘的手,以眼神安抚着爱妾。
至于上首的夫人,他心中虽有愧意,却也仅止于愧疚而已。
这场家宴没有人说话,亦无人动筷,气氛令人窒息。侍立一旁的下人屏息垂首,恨不得即刻逃离这方寸之地,唯恐稍有不慎便沦为池鱼。
赵楚棠望着形同陌路的一家人,神色黯然低下头。她的亲兄长赵楚梧自鼻腔里迸出一声冷哼,不满地看向赵楚樟。
唯独萧夫人面色沉静如水。她率先打破死寂:“都下去候着吧,有事自会唤你们。”下人们如蒙大赦,逃也似地退出这令人窒息的家宴,待踏出门槛,才敢长长呼出一口气。
“清净了,有话便直说吧。”萧夫人的声调出乎意料地平缓,并无半分讥诮。
恩平郡王环视众人,便再无顾忌地说:“楚樟既已归家,年岁也到了。本王在他这般年纪早已受封爵位,如今该由他承袭郡王之位。我与韵华决意搬出王府,另择府邸。”
此言宛若一道惊雷炸响,将在场除却胡姨娘以外的人,震得魂飞魄散。
萧夫人怔愣良久方回神,她转头望向恩平郡王,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嗓音几乎找不到:“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自然知晓。我说要带韵华离府另居,这爵位交由楚樟承袭。”他无视身侧胡姨娘的拉扯,目光灼灼迎向萧夫人,“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不能一错再错,再辜负韵华。”
萧夫人睨着他牢牢护住的胡姨娘,只觉荒唐可笑:“你别忘了你姓赵,当今圣上的亲兄弟。这般行事,就不怕折了皇家的颜面吗?”
满室小辈噤若寒蝉。赵楚樟同样困惑地望向父亲,这个自他降生后就几乎缺席的男人。他本以为,父亲只是不喜欢自己,他曾以为父亲将满腔的父爱,尽数倾注在胡姨娘所出的子女身上。
如今看来,他眼中唯有胡姨娘一人,对那对子女也未见多少疼惜。赵楚梧身为男儿,功名在身,纵使父亲行事如何荒唐,只要他有能力,对他个人而言影响有限。可赵楚棠呢?他们当真在乎过这个女儿?
未等他开口,赵楚棠的亲哥哥已挺身而出,他双眼赤红地盯着父亲,声音发颤:“父亲不在意我,我无话可说。可楚棠呢?她年纪尚小,这般行事,你让她如何在开封立足?”
萧夫人只静观这场闹剧,她的目光在恩平郡王身上流连。这位郡王自然也不在意这个儿子,只见他勃然大怒:“我行事,还轮不到儿子来管教!”
胡姨娘满面歉疚地望着女儿。赵楚棠垂着头,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滚落。胡姨娘想伸手抚慰女儿,却又狠不下心让郡王独自面对满堂亲人,只得忍痛道:“女儿,我的女儿,你只当没我这个娘。”
萧夫人瞥见胡姨娘亦做小女儿般掩口低泣,既心疼女儿日后要受流言蜚语,又不忍郡王孤军奋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原以为你只疼爱胡姨娘所出的孩子,”赵楚樟不知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对父亲说的话不免失了恭敬,“如今看来,你谁也不爱,只爱胡姨娘一人。换句话来说,你只爱自己。”
年少时,他只觉家中氛围令人窒息,故此远赴边关投身行伍。留母亲一人面对这破碎的家,独自与两个疯癫之人周旋,是他的过错。
“但凡你记得自己是个父亲,”赵楚樟看着哭泣的妹妹,心中亦是不忍,“都不会如此行事!”
“你懂什么?可知何为身不由己?”郡王攥紧胡姨娘的手,瞪着赵楚樟,“我当年就是过于懦弱,才让韵华屈居妾室,连扶她做侧妃都无能为力!我隐忍多年,今日只想做回自己,有何不可?何错之有?”
萧夫人原以为自己听这些话会心如止水,却没想到心头仍会刺痛。眼前这男人是她的丈夫,他不爱她,甚至还要令全家蒙羞。她还想说什么,就看见儿子已挡在自己的身前。
“你说这话可还有半分良心?我娘在你心中算什么?”赵楚樟双眼赤红,他至今无法忘记母亲如何夜夜垂泪,如何从他人手中夺回自己的性命,他的声音微颤,“若是不喜,当初大可拒婚!你和娘的婚事,你为的是前程,是爵位,绝非无力反抗!”
被戳中痛处的郡王第一反应便是反手一记耳光,却被赵楚樟牢牢攥住了手腕。他竟无力挣脱,这才定睛细看儿子,赵楚樟竟已高出自己半个头,身形也更为魁梧。这一眼不免有些失神,他长得很像他的娘亲。
赵楚樟松开了手。郡王反手将满面忧色的胡姨娘拥入怀中,为她拭去泪痕。
赵楚梧望着自己的母亲。见她落泪,他心如刀绞。可一旦明日父亲携胡姨娘离府,一旦赵楚樟袭爵,妹妹将面临什么?
母亲却只知抱着父亲啜泣,毫无主张。他甚至无法像赵楚樟那样挺身质问,只能又哭又笑。看着相拥的父母,他发觉自己束手无策,只因那是自己的母亲。
“好,我没有异议,”萧夫人忽觉心力交瘁,闭目颓然叹息,“但姑娘尚小,亲事未定,你就毫无打算?”郡王和他的妾室出府独处,自己的名声早就那样了,不过又为开封添了一桩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二十几年,习惯了。可赵楚梧年纪小,她要怎么面对?
郡王瞥了眼女儿,眼底掠过一丝愧色,语气却依然镇定:“我门生众多,自会择一良配。”
萧夫人教养约束着几乎破口而出的怒斥,只得将杯中酒泼上郡王面门。这事做的极为顺手。
胡姨娘慌忙为郡王擦拭酒渍,对萧夫人哀声道:“夫人,何至于此……”
萧夫人气得几乎昏厥,幸得一直守在身后的李妈妈抢步上前搀扶落座,为她抚背顺气安慰。
“母亲,您也认同父亲,对么?”赵楚梧凝视着母亲,她满眼唯有父亲,丝毫未虑及他与妹妹。
“你们都大了,能为己做主,母亲……也该有自己的活法。”胡姨娘侧目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们还想去何处?”郡王不再理会赵楚樟母子,冷若冰霜的目光扫过爱子爱女,“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在一处,这道理还要我教你们么?”
“你果真……”赵楚樟这话还未落地,就被郡王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也将那后半截话硬生生打了回去。
郡王这一巴掌下去,手抖得连袖口都簌簌作响,他恶狠狠道:“这里轮得到你开口?就算我不是郡王逆承袭爵位,我照样还是你老子!”
他果真不爱母亲,不敢想母亲又将如何面对着开封城中的流言蜚语,母亲已经承受了二十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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